话一说出口,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
易辞率先反应过来,似笑非笑的“哦”一声。
难也在旁假装捂眼,眼睛没有焦距的望了望四周,然后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看卿言。
那眼神好像是在说:“你这小姑娘也忒沉不住气,心里高兴人家不看其他女子便罢了,还非得说出来,说出来便算了,还要重复一遍。”
卿言后知后觉,脸色烧红,抿着嘴不再说话。
这里怎么就没个坑呢?
这边脸红心跳,尴尬不能自己,那边竹生大笨蛇一个,皱着眉头严肃的斥责:“不注意没看到怎么就好了,万一认错人怎么办?耽误了事该如何是好?”
易辞冷冷的瞥了竹生一眼。
卿言更加尴尬的笑了笑:“对对对,怎么能没看到呢?”
竹生感受到来自某人冰冷视线的凝视,不自觉觉得浑身发冷,头往后缩了缩。
难也眼神狡黠,憋着笑严肃道:“竹生兄以为那女子是谁?”
竹生正色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小锦姑娘。”
卿言:“小锦?”
难也:“小锦又是哪位?”
易辞:“……”
三脸懵逼的看向竹生。
竹生道:“小锦是小衣的姐姐,五年前就已经去世的人。”
苍穹如墨般黑暗无光,几点星子点缀其上,身处幽深的山谷之中,星空愈发遥远模糊,衬得谷底更加幽冷。
山谷中唯一的光亮只有卿言那盏“昭明”,微弱而昏暗,远处偶有几棵零散生长着的幽冥灵花,在黑夜里泛着点点白光,原是美丽灿烂的荧光,可惜沾了人的血肉后变得恐怖张扬。
夜晚的山谷更加寒冷,谷风吹的大榕树的叶子飒飒直响,吊着的尸体摇摇晃晃,还未干涸的血液被凉风亲热的带着起舞,在空中挥洒点墨,落得到处都是。
一声乌鸦寒彻的嘶鸣划破天际,叫醒了愣在原地的几人。
“虽说道爷我见惯了妖魔,但冷不防听到这个还是有些……惊讶。”
难也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随着五感回来的是来自掌心的温热,卿言垂首看去,易辞的双手覆在她的手上,紧紧握着她。
他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瘦削,骨节分明,掌心不似外表那般没有温度,温热有力,还有一些薄茧摩擦着她滑若凝脂的纤纤素手。
她的手比常人的要小一些,在他宽大的手掌之中衬得更加弱小无依,被他牢牢的握在手心里,贴合无缝,似是天生就该两手相握,十指相扣。
她原本是想着竹生的话的,此刻脑海中却不由自主的想着。
他的手也有茧子啊,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他的茧子是怎么来的呢,练剑吗?会不会很苦?
他的手好大,她的手在他手里衬得好小啊,若是谁家有喜事发喜糖,他岂不是一把就能拿好多。
他的手好白,和他的肤色一样白,在这微弱的光亮之下她甚至都能看到他手背上的青筋。
练剑不会晒黑吗?他会不会嫌弃自己的皮肤不好看?
卿言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还好,不算很黑,还行,还行。
她悄悄动了动自己的手指,易辞的手握的更紧,然后他的热气喷洒下来,耳边又是一热:“怕吗?”
嗯?怕什么?哦,小锦。
她是有点怕的,本来就很怕黑了,结果还看见了花汁噬血,榕树挂尸,听见了死人复生,她当然会有些怕。
但现在……
他在她身边,他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手,他掌心的温热通过紧贴的双手传递给她,给了她充足的安全感。
所以她轻微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怕。”
易辞没有回答,更紧更重的握了握她的手。
足够了。
“你说小锦五年前就死了,是怎么回事?”难也咳了两声,问竹生。
竹生诡异的看了眼气氛诡异的卿言和易辞,道:“五年前豆谷村闹饥荒,有不少村民死于那场灾祸,小锦便是其中之一。”
“是幻觉吗?还是妖魔幻化而成?”卿言下意识问道,已经死了的人怎么会出现在世上让人类看见?
玉娘之前是一缕亡魂附在了折桂身上才能在人间多留一些时日,看现在这情形小衣明明看到的是小锦本人。
“不是,是人类。”易辞回道。
卿言沉吟道:“小锦身死后是王大娘他们亲手埋的吗?”
“你怀疑小锦没有死?”竹生聪明了一回。
“不然怎么解释呢?”
不是鬼魂,不是妖魔,不会是死而复生,便只能是当初的死有问题,其实人还活着。
“你没有看到小锦去哪儿了吗?”卿言又看向易辞。
易辞顿了一下,道:“没顾得上。'李强'有点难缠,小衣姑娘被惊吓到后一时慌神被小锦姑娘引入了幽冥花海。”
“你不是说是'李强'伤……”问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他们是一伙的。”
“李强”和大榕树之间有什么关联?小锦死而复生出现在榕树下,山神庙的榕树叶,榕树上挂的累累尸首……
问题归来归去,又回到大榕树这里。
卿言望了望这棵年份已久有些苍老的大榕树,被鲜血养的枝繁叶茂,苍劲挺拔。
它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人在不知所措的时候会下意识望向自己依赖信任的人,所以卿言又看向易辞,随意道:“你有看出什么吗?”
她没有期待能得出什么答案,易辞沉默了半晌,召出了逝水剑。
卿言眼前一亮:“真的有发现?”
易辞在卿言期待的眼神中将逝水剑放入卿言手中,然后在卿言不解的眼神中缓缓开口:“之前见你砍花挺有气势的,要不要试试砍树?”
卿言:“……”
难也:“……”
他感觉自己有点亮,他不应该在这里。
他感觉自己有点伤心,和停舟兄多年好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逝水剑他连见都没有仔细见过。
枉费他一番知己之情,朋友之义,兄弟相称,这位居然是个见色忘友之辈,哼。
竹生:“……”
还可以这样谈情?不对,那人可是,可是……那位啊。他们居然……
卿言愣了一下接过逝水剑,轻轻掂量一下逝水剑的重量,之前怒气上涌不觉得,如今拿着这把剑倒是觉得挺沉的。
她又看了看易辞,小声犹豫道:“我不会用剑。”
她从未学过剑法,拿着他的剑一顿乱砍不仅是在难也和竹生面前丢人现眼,也是对手中逝水灵剑的侮辱啊。
她正犹豫间,手中逝水剑忽然颤动起来,发出烟花般灿烂的血红灵光。
这剑很有灵性,难不成是喜欢她所以发光了?
她也顾不得为何易辞要让她使剑,只能顺从自己的内心,持剑而行,一步一步缓缓靠近遮天蔽日的大榕树。
这树如此之大,她也实在不知从何处下手为好?
先劈断树干?万一有人类和卿云一样被困在榕树躯干之中怎么办?
朝枝干藤蔓劈去?有那么多尸首呢,她可不想给这些可怜的村民来个二次伤害。
“树干。”易辞替她解决了难题,走过来用他的手握住了她的,教了她一句口诀。
卿言站在原地深呼吸了一口气,双脚分开而立,右手持剑缓缓抬起,逝水剑在空中被挽了一个好看的剑花,红色与白色的剑气交杂相生,缠成一道绚烂的色彩朝大榕树的树干劈去——
一声轰鸣应剑而起,瞬时尘土飞扬,无数的树叶,枝干,尸首随着飞扬的尘土归落于地,溅起万千尘埃掩了众人的视线。
大榕树被连根拔起,虚软的倒在地上。
难也趁其他人的注意力在大榕树上之时,悄悄溜到易辞身边小声道:“结果如何?”
易辞眉头微蹙,眼睛深邃,瞳孔中似有潮海翻涌,波浪滔天,又似庭中湖面,平静无波,良久吐出一句:“比我预计的好。”
难也挑了挑眉,赞叹道:“在没有灵力的情况下仅凭一把逝水剑就能一招将千年榕树连根拔起,何止是好,简直不能太好了。”
易辞正欲答话,忽然看见榕树前站着的女子身子一歪直向地上倒去,他连忙提气移了过去将人揽在自己的怀里。
卿言也没想到只是胡乱挥了一把剑而已,精力就消耗的如此之快。
就这么点事居然想晕倒,自己未免太弱了吧。
不过,这感觉有点熟悉,是什么呢?
对了,使用完逝水剑后身体极度疲惫的状态和使用完“烛风”很像,都是精力耗竭,浑身无力,头晕脑热。
这次右肩没有异样,或许是没有遇见煞气,亦或许是在墓穴里慕桑的还灵术破了右肩处的禁咒。
“你的剑是怎么来的?”她轻微喘息了一会儿,感觉身体没有难受后问向易辞。
因为身体太过虚弱,卿言说话也有气无力的。
易辞左手揽着她,右手握着她的手腕不停给她输送灵力,听到她的问话,轻声道:“天外飞来的。”
“啊?”卿言有些惊讶,“真的吗?”
“嗯。”易辞没有过多解释这个问题,“你先别说话,歇一会儿。”
好?
他也不知道如今这副情形到底算不算好了。
那个他想了很多年的计划是否还要继续?
这么多年他从未动摇过,一直为了那个目标而努力,如今这般,他倒真的有些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