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言没有回答他,这问题不需要回答。
“我很好奇你被封印在拱桥下那么多年,为何忽然盯上清羽族?”
竹生沉默了很久,忽然眼睛一闭又一睁,似是下定了决心:“小衣的伤你们有办法吗?”
易辞冷冷道:“只要你配合,小衣姑娘会平安无事。”
竹生看了昏睡的小衣一眼,深呼吸一口气,缓缓道:“约莫半个多月前,那个人找到了我,让我帮他办件事,事成之后可以帮我解除封印。”
难也皱眉问道:“那个人,也就是'李强',他的本领不算很高,你怎么能相信他能拿走朴珺剑解了你的封印?”
“他施了一些咒法使封印松动,我恢复了一些灵力而且……”竹生脸色有些不易察觉的凄凉,“而且我不得不相信他。只有这样我才能和小衣在一起。”
“什么意思?”卿言问道。
竹生叹了口气:“虽然现在战争初定,表面一片和平,但人妖魔混战百年,彼此之间互相仇视已经深入这片大地上每一个生灵的骨髓,在人类眼中,我依然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妖怪。”
“哪怕,我即将化龙的成为神族;哪怕,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哪怕,我真的很爱她。”
“据我所知,你们族人百年前化龙时曾发起洪水淹没村庄……”卿言知晓这事不是竹生的错,但她就是忽然想听一下竹生的想法。
竹生自嘲的笑了下:“由蛇化龙本就不是易事,都是修炼千年历经磨难,过了天劫才能有机会化龙的,若有化龙的机会谁都不会放弃。”
“化龙时的一些变数我们也无能为力。我们这一族已经尽全力保护岸边村庄不受所扰,之前的族人化龙时也未伤害一人一畜。”
卿言问道:“那怎么会?”
竹生冷笑道:“因为我们动了别人的东西。”
“什么意思?”她是真的不知道。
竹生冷笑道:“我们生性是蛇,是妖,是低贱的族类,那些龙族根本看不上我们,怎会甘愿让我们化龙同他们一样成为高高在上的神明。”
“那次的洪灾分明是他们偷偷发起,然后嫁祸与我们的,山神被他们蒙了眼,一时错信了他们,一气一下将我封印在此百年。”
“我是妖怪……她的娘亲看不上我,所以小衣就要嫁给他人……小衣不愿意,我也不愿意……我们只能这样做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人间信仰了无数岁月的神明竟也有这样阴险的小人之流。
怪不得她和易辞找王大娘时,王大娘那么彪悍,那么讨厌且不惧妖怪,原因竟是如此。
因为自己的女儿喜欢的是妖怪……所以就要逼着自己的女儿嫁给不喜欢的人吗?
半晌,卿言问道:“后来呢?山神一直都没有发现吗?”
竹生凄凉道:“发现了,但也晚了。”
“晚了?”卿言道。
“三百年前的天界大动荡,许多神明在那场灾难里陨落折损,山神自然也无可避免。”竹生语气有些悲凉,“山神离开人间时曾许诺过为我解除封印,但他……忘了,或是不能了。”
卿言看了看身旁的易辞和难也,两人皆是一脸冷漠,沉默着不说话,于是她继续问道:“那个人让你办的是什么事?与小衣有关?”
竹生微微垂首,眉头紧锁:“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也曾拒绝过,反抗过。但那个人给小衣施了迷迭阵,我没有办法。”
“他告诉了我清羽族入口结界的破解方法,让我将毒蛇放入族内,跟踪……跟踪清羽族三小姐。”
“什么?”卿言有些震惊,“跟踪我?”
跟踪她?她有什么好跟踪的?一没灵力,二没地位的,难道仅仅与易辞相识不成?
竹生道:“对,那个人是这么说的,我也不知为何。不过他只是让我的毒蛇跟踪您并没有想着伤害您。”
“毕方呢?”易辞在旁冷冷的插了一句话。
竹生表情略有些疑惑,道:“是那个神兽吗?是那个人要求的,他利用毒物的灵气和咒法破解了洞穴的封印。”
“他对毕方做了什么?”
知晓清羽族结界的破解方法,又知晓毕方的所在之处,这个“李强”难道与清羽族有关?若是与清羽族有关,又为何和易辞……嗯,仇深似海,纠缠不休?
竹生摇了摇头:“这个我确实不知,不过他去找过毕方后,苍峄山及周围的灵气充足许多,我的封印也有所松动,所以……我就一直在帮他。”
卿言:“怎么帮的?”
竹生道:“他将施了术法的榕树叶交给我,让我放在山神庙佛像处等着村民上钩。除此之外,他还让我利用毒蛇挑起祸事引村民到山神庙拜祷。”
卿言大概明白事情的梗概了。
“李强”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胁迫竹生破解清羽族的封印,自己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苍峄山。
然后对毕方做了什么,使那日她和卿胥在后山遇到毕方的袭击,也因此使竹生的封印松动,得以多恢复了些灵力。
而豆谷村的失踪案应该与山神庙榕树叶上的桃源乡有关。
祭拜山神的村民因好奇之心触碰到榕树叶被施下桃源乡,施术之人可以随意操纵桃源乡,所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等村民回去后才发动桃源乡,让村民在被夺取神智的状态下自己走向死亡。
所以,为什么是榕树叶?为什么要让村民来到此处?村民的死对“李强”有何作用?
还有卿云和匡野长老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卿言扭头看向易辞:“小衣是被什么吓到的?”
易辞转身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这课斑驳的大榕树:“它。”
看到这棵大榕树,卿言的心就揪在了一起。
匡野长老葬于这里,卿云重伤,还有那些豆谷村的村民如今成为吊在树枝藤蔓上的一具具枯骨……
“这里还有其他人。”易辞道,“除了我们的其他人。”
“姐姐?”
卿言想起小衣神志不清时不停喊着姐姐,小衣的表情惊愕而痛苦,又带着一丝丝欢愉。
“嗯。”
易辞走近大榕树的一处地方,那里落了一地的树叶,旧叶添新叶,厚厚的一层,不知见证了多少次四季更迭。
旧的血液干涸,新的血液继续滴落,与树叶,泥土融合渗透,在数不清的岁月里相互折磨,互相遮掩。
年年月月,岁岁朝朝,直至重重树叶腐烂,肮脏不堪的躺在那里,绝望的越陷越深。
“我追着'李强'来此时,有一个人站在这里等着小衣姑娘,似乎等了很久。”易辞描述道,“小衣姑娘见了她后就被吓成这样了。”
“那人去哪儿了?”竹生抱着小衣过来急匆匆问向易辞。
“你认识那人?”难也插了一句。
“我不确定。”竹生望向易辞,“那人长什么样子?”
易辞顿了一下,他似乎不是很擅长这个,思考了半天才缓缓道:“是个年轻的女子,穿的一身粗布麻衣……”
“然后呢?还有什么特征吗?左眼角下有没有痣?”竹生有些急切问道。
其实他多多少少对易辞有些敬畏,就算之前是在狂怒的状态下对易辞也有几分害怕和不自觉的避躲,说话都带着些细微的颤抖,这会儿也不知是怎么了突然硬气许多。
“易停舟,为人心狠手辣,斩杀妖魔从不眨眼……”
“眉眼间的狠戾,比之妖魔不遑多让……”
“十三岁屠尽苍鹭阁,一把逝水剑沾了多少妖魔和人类的鲜血……”
卿言忽然想起自己的桃花镇听过的这些话,她差点都忘记了。
他们初识之时易辞偶尔的冷漠疏离,对她的态度的亦冷亦热,客栈里的谈话,她已经,忘的差不多了。
除了偶尔的不顺心,这段日子过得太过美好,易辞对她比从前温和太多,以至于她沉浸其中都快要忘记,这个人,曾经亲口赶她离开。
如今呢?他的态度是什么时候变得呢?她不记得了,一点都不记得了。
这个人是妖魔眼中避之不及,令群妖恐惧的人啊。
“只知道是个女子,其他没注意,不知道。”是易辞的声音,他在回答竹生的话。
除了假扮慕公子和容公子的时候,他的声音一贯低沉,像是大雨倾盆前暗灰色苍穹上的阴暗的黑色云层,低落而沉重。
每一句话都仿佛隔着厚厚的阴沉云层,藏着别人看不懂,猜不透的雾霭往事,神秘而蛊惑,诱着人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探索……
偏偏这人生了个英俊潇洒,丰神俊朗的脸,足矣迷惑住所有靠近他的人和物。
他不是那样危险而可怕的人物。
要怪只能怪他那垂到肩侧的发丝实在有些调皮,他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举手投足间透出的那一丝丝慵懒和洒脱,衬得他整个人介于黑暗与光明之间,无法分辨。
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眉眼温和,瞳孔中透着一丝疑惑。
思绪瞬间归位,卿言意识到刚才自己又跑神了,看了看疑惑望着她的易辞笑了笑准备说点什么。
可惜她忘了她现在的脑子有些晕乎不清楚,说的话是未经大脑的。
于是她说:“没注意啊,真好,没注意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