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赋予“纪音”二字作为名讳的新生神器面无表情。
或许是一脚踏入彼岸的缘故, 他原本灰扑扑的衣着已然被洁白的和服所取代,看起来倒是比生前精神了一些,连猩红色的眼眸都不再死气沉沉, 微微多了一丝光亮。
失去全部记忆, 犹如白纸般重返人世,开启一段新的打工生涯……
或许放在别人身上是段令人鼻酸的总结, 不过对于曾经一心寻求解脱的纪德而言, 倒不失为一种另类选择,足够他去细细寻找生存的真正意义了。
“哇, 你未免太高了吧?!”
或许是无法读取他过去记忆的缘故, 成为他新上级的不靠谱神明并没有感受到什么沉重的氛围, 因而照常犹如恼人的蝉一般, 吱吱哇哇的乱叫起来, “简直快要跟大黑差不多了,等再看见那家伙的时候, 我也能扬眉吐气啦!”
银发男人保持着沉默, 只用视线跟随不断围着自己乱转的家伙。
那是个光看着都觉得被吵到眼睛的蓝发少年, 然后不可避免地, 他的目光又落向了不远处,与房间内另外一位外来者打了个照面。
一种奇妙感顿时浮上心头。
作为神器的他已经失去了作为人类时的记忆,本不应对谁感到熟稔, 可偏偏他就是觉得那粉发少女十分惹眼, 好似黑暗中散发着清浅光亮的小灯般, 令他不愿意错开视线。
对方也很淡然地由着他看个不停, 根本没有怯场的意思。
“算了算了, 我干脆带着你去跟他们炫耀一下吧!”
沉浸于喜悦中的蓝发神明自然没察觉到他的些微异样, 还自顾自地点点头, 一边伸手去拽他的胳膊,一边向提供线索的好心信徒(?)告着别:“这次真是多亏你啦,夜斗大人会记得你的贡献,来年为你多提供一些福祉!”
“能帮上夜斗先生的忙是我的荣幸呀。”栗原涉笑眯眯地摆了摆手,并没有在意神明的许诺。
反正对于他来说,能及时还完人情就是最好的结果,不然拖得时间越长,越不容易掌握走向,万一对方中途由善变恶,成为令人不耻的样子,他还得多费些功夫——帮完忙之后再顺手杀掉,以免继续找自己麻烦。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遇到那种事情。
人心,是最为难测的东西。
弯成漂亮笑弧的灿烂色眼眸中闪过一丝暗光,紧接着便若无其事的消失了。
夜斗自然很满意他所表现出的忠诚(?),这会儿帅气地一挥手,便准备带着晋升为自家神器的男人离开。谁料,对方竟如磐石般稳固不动,反过来令他踉跄两步,直接撞上了坚硬的胸膛。
惨遭重创的鼻梁骤然涌现一股难以忍受的酸楚,激得他眼眶泛红,几乎要流下两道瀑布泪。
“好痛,你这家伙是怎么回事……”
“……”
银发男人依然保持着沉默寡言的人设,像是根失去生命的木桩,任由旁侧如何热闹喧嚣,皆不会对此产生丝毫反应。
但很奇怪地,他的目光始终不曾挪动,顺着他的视角一同望去,便会发现神色微妙的“少女”捏了捏额角垂落的柔软发丝,随即露出了有些无奈的表情。
——唉,有种不太美妙的预感啊……
“嗯……嗯嗯?”
虽说夜斗平日里脱线得厉害,但关键时刻总有着令人意外的敏锐度,这会儿视线顺着两方来回游移,最终非常崩溃地感知到了某种真相,立马换上了看绅(hen)士(tai)的犀利眼神。
“你这家伙不要刚'出生'就变成痴汉啊!快给我醒醒!”
话虽如此,他反射性地摸了摸后颈,却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被刺痛——当神器产生糟糕邪念的时候,便会使赋予自己名讳的主人跟着遭殃,不得不承受针扎一样的连带惩罚,严重一些的甚至会令他感染「恙」。
可眼下的情况明显没有那样糟糕。
于是他只得收敛不正经的嘴脸,有些狐疑地小声分析着:“难不成是生前见过面,所以才有特殊反应吗……”
“夜斗先生,他是有哪里不太对劲吗?”
亲手终结纪德性命的粉发少年略微蹙起眉,展现着几分困扰和愧疚,就像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一样,小心翼翼地打听道:“该怎么处理才好?都怪我,什么也不懂就擅自为您找来神器……”
“不是你的错,别想太多。”面对着主动往自己身上揽错误的无助流浪猫,尚未卸下临时饲养者角色的好(老)忽(父)悠(亲)神明当即制止了对方的胡思乱想,顺手删掉了脑袋里飘起的怀疑情绪。
没错,一切都是意外而已!
为了解决问题,他只得以当事人作为切入点,语重心长地提议道:“纪音,我们来谈谈吧?”
“……”
“无论你想说什么,我都会认真听的!是真的,你不要无视我啊?!”
“…………”
任由不明真相的夜斗软磨硬泡,新生的神器硬是保持着不动如山的姿态,仿佛失去了语言功能的蚌类一样,根本不愿意开口。
那样子真是令人好气又好笑,恨不得伸手去捏他的脸,试试看能不能破除他的封口状态。
眼见着蓝发少年从一开始的信心满满变成了如今的漏气咸鱼,站在一旁观望的栗原涉终于大发慈悲向前迈进几步,来到了银发男人的右手边,仰起脸与他沟通。
“你为什么不愿意跟着夜斗先生离开呢?”
“……”他有些反应迟钝似的眨了一下眼睛。
因为他自身的威严气质并未消退,所以搭配着如此缓慢的动作,并不会令人觉得蠢萌,而是有一种极度认真和专注的感觉。
他在审视着看似温和无害的小家伙。
明明二者之间拥有相当大的身高差,可莫名让他有种想低下脑袋,方便对方跳上肩头作威作福的冲动,像极了面对着猫主子的大型犬科生物的想法。
与其说是不能得罪,倒不如定义为不想得罪才比较正确。
“在我看来,这样的归宿还算不错哦。”
粉发“少女”歪歪头,用一种充满探究性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借此来触碰他的灵魂一样,语气轻柔地安抚着:“既然已经重来一次,就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这也算是敬重对手的一种方式了。
虽然栗原涉是个缺乏同理心的家伙,为了达成目的,经常混入某方阵营暗中引领事态发展,将反水和背刺的技能玩得风生水起,是个标准的利己主义者,可一旦碰见由于走错路或者被逼上绝境的、让人惋惜的可怜家伙,便忍不住想做点力所能及的安排。
与补偿什么的无关,他可不是烂好人哦。
顶多是有些可惜,谁让纪德最后说的话实在是……
“……暂时。”
不知是不是被他触动了某根神经,成为神器的男人首次以喑哑低沉的声线诉说着自己的想法,但短短几个前言不搭后语的音节,依然让人有些猜不透其中的含义。
拒绝深思的不靠谱神明当场放弃治疗,开始自抱自泣,万分哽咽地表示着:“他可能有些未了的执念,错把你认成谁了吧。总之,既然他暂时不愿意走,就先任其发展,反正有我的契约束缚着,也出不了大问题。”
“所以说……是寄养吗?”自由自在惯的猫主子突然警觉起来,连善解人意的表情都本能垮塌,隐约展现了一丝怕麻烦的本质。
没错,他的确是个麻烦制造精,喜欢搞事情,但并不代表着他乐意负责收尾工作啊?
能为夜斗和纪德牵线搭桥(?),让二者各取所需,已经是他最后的良心了。
然而对面的两个家伙分明不想给他逃避的机会,一个满脸无可奈何,另外一个满目坦然,丝毫不介意他使用如此直白的形容。
换而言之,他被两只犬科生物给碰瓷了。
这就很离谱。
如果不是亲身体会,向来掌握主控权的狡猾猫主子估计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甚至要对此嗤之以鼻。
而此时此刻,粉发少年依然不愿向现实低头,干脆祭出了最大对神宝具,面色无辜地道:“夜斗先生您难道忘了吗?现在的我,可是寄宿于中原先生的家中噢——”
“求求你不要提起他啊!”
被阴影支配的可怜神明哪里有功夫计较面子问题,赶忙上前抱住他的大腿,声嘶力竭地恳求着猫主子的怜爱,“就把纪音当成你的保镖吧?夜间是绝对不会打扰你的,我保证!至少要解开这家伙的心结才行啊,不然以后连使用都很成问题呜呜,明明是很强大的神器啊……”
“保镖吗……”
“嗯嗯嗯嗯嗯!”若不是身高不够,这会儿夜斗恐怕早就按住银发男人的脑壳,一同向下鞠躬,摆出求人帮忙的诚恳态度了。
所幸,栗原涉仿佛是被他的提案打动,不禁目光微闪,流露出些许深思之色,随即长叹一口气,终于敲定了自己犹豫着、生怕打碎心底幻想的下一步行程。
“既然如此,能请你们二位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哪怕是刀山火海都没问题!”窥见松动余地的蓝发少年瞬间复活,大包大揽的应下了新任务。
对此,他眼前的“少女”不禁摇了摇头,神情却倏尔柔化下来,好似怕惊扰了什么一般,轻声道:“没有那么夸张,不过是一家普普通通的福利院而已。”
——曾经被院长先生管理着的那所福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