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这么一通,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也呜咽着坠下了山谷。
大家找了个背风的小土包,围坐在一起,失血过多的柳然这会靠在程文身上,已经睡着了。
鹿鸣山绵延百里,进了围场后,狩猎的人四散开来,除非像夙子华这样刻意跟着,否则很难碰上,但一旦生火,烟子飘起来,所有人都能看到。
所以生火是不可能的,瑟瑟的山风,如野鬼哭嚎一般,在山野间显得格外凄厉。
山间昼夜温差大,太阳一落山,夜风一吹,冷得刺骨。
除了朝歌,其余的几个都是大男人,又是练家子,自然不怕冷,唯一稍微弱一点程文,因为和柳然靠在一起,也能相互取个暖。
朝歌坐在一块青石头上,冷得感觉像坐在一块冰上一样,脚已经冻得发木了,小手缩在袖子里,还是冰凉。
“添上——”
墨千玦把外裳脱下来,递给朝歌
骑马装的外裳在前胸和后背处都缝了牛皮,很厚实。
“不用了。”
朝歌虽然冷,但是这荒山野岭的,谁也没有多带衣物,她披上了,玉儿就得挨冻。
“没事,我不冷。”
墨千玦说着,直接把外裳披到朝歌身上。
外裳还带着墨千玦未散的体温,暖烘烘的,朝歌扭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墨千玦,这人的体温也太可怕了吧!朝歌感觉自己披了一块电热毯在身上。
不过暖得再厉害的电热毯,碰上朝歌这么个行走的大冰块,那也没用!
外裳的温度渐渐散去,寒意再次慢慢侵蚀着,一阵山风吹来,朝歌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
“还是冷?”
墨千玦皱眉,说着握住了朝歌的手,
朝歌又是一个寒噤,身子抖了一下,感觉手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不过这次是因为墨千玦的手太烫了,一瞬间不适应。
这怎么可能呢?
朝歌抽出一只小手,冰冰凉地贴上墨千玦的额头,果然也是烫的!
“玉儿,你没觉得不舒服吗?”
朝歌眉头微蹙,这么高的温度,人都能烧得说胡话了吧?
“还好。”
墨千玦抓住自己额头上的冰凉的小手,再次合掌暖着。
墨千玦说的是真话,晚上不似白天那么热,再加上山里凉,所以其实晚上沸血症的症状要比中午好一点,这也是为什么会在晚阳山上建浮梦楼的原因。
“难受你得说啊,怎么能硬撑着呢?”
朝歌又抽走了自己的小手,低头在腰间的小布袋里翻了一阵,翻出一个小瓷瓶,里面装的是她自己提纯过的,低配版的退烧药,能镇痛消炎。
朝歌拉过墨千玦的手,往他手心倒了两颗,“诺,吃掉。”
墨千玦手往嘴里一控,放心地把药丸吞了下去,重新握住朝歌的小手给她暖着。
冷离盘腿坐在一块大石头旁,后背没有去靠石头,自己笔直的坐着,朝歌看了他好几眼,他那腰和肩膀连耷拉一下,放松放松都没有过。
“世子妃已为人妇,这样怕是于理不合吧?”
冷离薄唇微张,说话的时候也没有什么表情,但是视线却落在对面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上。
程文在旁边不住地点头,本来以为殿下把话都说得这么明显了,那两人估计会红着脸赶紧放开的,可程文万万没想到,对面那俩不仅没松开手,还一脸地坦然?!甚至坐得还挨紧了些?!
程文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位世子妃到底是什么人啊?!
莫名的,程文现在只要一想起南阳大将军府,脑袋里浮现的就是那地上郁郁葱葱,茂盛异常,绿油油的草。
不过这也说得通。
在墨千玦眼里,这丫头已经是自家娘子了,疼娘子那不是应该的吗?
但在朝歌心里,就没把那身旁这废物世子当成自己夫君,所以自然没有守身如玉这一说,贞操什么的,能取暖吗?
再说了,拉个手而已,又不是什么少儿不宜的事。
“师父,把腿也盖上。”
洛水胳膊上有伤,所以脱外裳的动作比墨千玦慢了几分。
“你给我把衣服穿好!”
洛水手上挨了两剑,特别是柳然那死孩子的一剑,还是挺深的,他这一会着凉生病了,不利于伤口恢复。
就目前来说,玉儿和洛水,朝歌还是更疼自己的徒弟多一点。
“那我也给你暖手!”
洛水说着就要去抢某人手里的东西,墨千玦冷冷一瞥,洛水居然觉得后背一凉,冷飕飕的。
“咳咳咳!”
夙子华咳嗽两声。
墨千玦和朝歌觉得这暖手的行为没什么不妥,但夙子华毕竟是在南阳正统教育的熏陶下长大的,肯定觉得不妥。
“三妹妹,你过来——”
朝歌以为夙子华是要和自己说什么事,起身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人刚坐下呢,夙子华一解外裳,把朝歌盖住,手一揽,让朝歌靠在自己肩膀上,“别睡太熟,否则容易着凉。”
朝歌整个人都僵住了,一动不敢动。
墨千玦那种幽深渗人的眼神,现在转移到夙子华身上了。
但墨千玦也不能说什么,毕竟人家是亲兄妹,大哥照顾妹妹,这并无不妥,也不违礼数。
“大,大哥……”
朝歌弱弱地开口,想把脑袋挪开,但刚一动呢,脑袋就被夙子华按回去了。
“放心吧,有大哥在。”
夙子华开口,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不大,却很温柔。
虽然夙子华的体温没有玉儿那么高,但是因为两人靠得近,所以比单纯暖个手要暖和得多。
无人再开口,山间静悄悄的。
山风掠过树梢,摩挲出沙沙的声音,山间的鸣虫有规律地发出叫声,像协奏曲一般,月光柔柔的,投下的浅光像在草地上撒了一把晶莹的珍珠。
“那什么,世子妃……”
程文开口,打破了这份宁静,除了睡着的柳然,剩下地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他身上,搞得他都忘了他开口是想说什么。
“怎么了?”
朝歌阖着眼睛应了一句,众人的眼光移到她身上,程文就仿佛得了赦令一般,松了一口气。
“我就是想问问,你这布卷怎么弄的?”
程文说着,指了指绑在柳然胳膊上的白布,之前帮柳然包扎的时候他就想问了,他实在好奇。
朝歌睁眼瞟了一下,又慢悠悠地阖上了。
“就是普通的棉布。”
程文扯了扯柳然胳膊上的东西,下手没个轻重,柳然睡着了都被他扯醒了。
这死孩子估计也是睡懵了,揉着眼睛看了一圈周围的人,站起来去找撒尿的地方。
“不像啊,棉布没这么软吧?”
“特制的,秘方概不外传。”
朝歌直接把程文后面想问的话给堵了,她才没那么闲呢,大半夜去给敌人普及自制绷带的办法。
暗影阁业务特殊,加上以前的习惯,朝歌出门的时候腰间都会系一个特质的小布袋,随身带着这些急救的东西。
“啊呀!”
山间一声惊呼,然后就是一阵鬼叫。
冷离朝程文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看看。
大家都只以为柳然这是还没睡醒,撒尿的时候不小心绊到什么东西摔了,都没多想,直到程文一脸慌张地跑来——
“殿下!不好了!小然他掉进一个山缝里去了!”
按理来说,他们挑的块地方不可能有山缝才对啊……
朝歌突然想到什么,骤然睁眼,坐直身子看向墨千玦,眼底一片清明。
墨千玦微微点头,肯定了朝歌的想法。
同样明白的,还有冷离。
“世子妃也想去神庙看看?”
朝歌站起来,活动了活动发僵的脚,笑道,“见者有份,不是吗?”
冷离没说什么,只是看了朝歌一眼,便大步朝柳然叫唤的地方走去。
要只有朝歌一人,冷离估计不会在鹿鸣山逗留,自己出手带走成功带走朝歌,冷离还是有这个信心的,但她身边多了那个男人,冷离便没底了。
既然朝歌手上的天石碎片带不走,那何不拿走南阳神庙里的那颗呢?
这便是冷离的想法。
朝歌这趟来,最大的目的就是神庙,找了一下午没找到入口,本来都想着放弃了,但没想到被柳然这小子一泡夜尿给找着了,这不是送上门的机会吗?
墨千玦和洛水已经站起来了,朝歌起身准备跟过去,被夙子华拉住了手腕。
“歌儿,你们要做什么?”
要不是夙子华拽住自己,朝歌都快忘了还有他这个计划外的人。
“大哥……”
朝歌有点为难,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之前的事都还没说清楚呢,再加上私闯神庙,估计这位大哥现在也是一头雾水。
“歌儿,那神庙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
夙子华说着看了一眼冷离,“更不是他国太子能去的地方!”
毕竟是领兵打仗的人,夙子华对南阳的赤忱之心,自然是其他人比不了了,话才说完,夙子华拿起靠在树上的长矛就要去阻止冷离。
“大哥,等等!”
这次是朝歌拉住了夙子华,“以冷离的身手,我们拦不住他!更何况昨晚祭宴上你也看到了,他分明就是有备而来,说不定就是冲着神庙来的!”
朝歌这话说得倒是一点都不心虚,反正她本来就不确定冷离这一趟是为了自己手上的海神之泪碎片还是为了南阳神庙。
“那就更不能让他如愿了!”
“大哥,就算你拦住了冷离,也拦不住我。”
朝歌的声音冷冷淡淡的,透着沉稳,丝毫不像在府中那般轻声细气的,成功止住了夙子华的脚步。
“歌儿,你……”
夙子华转身看着眼前的人,满脸惊诧,只觉得这三妹妹异常陌生。
“大哥,你今日赶来救我,歌儿心中感激,不妨告诉你实话,我也是冲着神庙来的,神庙的入口我们已经找了一下午了,现在误打误撞碰上了,哪有不去的道理?”
夙子华眉头紧皱,“歌儿,这神庙是我南阳的圣地,你去那儿干嘛?”
“好奇。”
朝歌说的是实话。
“好奇?!”
夙子华显然无法接受朝歌的解释,“歌儿,你知道吗,这神庙凶险异常,听说还有前朝的机关,一旦触发,那可是九死一生!”
“我知道。”
“那你还去?就为了一个好奇,值得把性命搭上吗?”
“不会的。”
朝歌弯唇,眼神自信倨傲,“有我在,九死一生便只有一生!”
夙子华愣了一下,明明眼前的人,相貌,声音,就是三妹妹,可为什么她眉眼间的神采,如此陌生?
就好像完全换了一个人一样。
“大哥,你可以拦我们,但别怪我不客气,你也可以去营地向禁卫军汇报,但无论如何,这神庙,今晚我是闯定了!”
朝歌说完,便不再和夙子华废话,小跑着追上墨千玦和洛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