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后, 爱尔兰圣三一学院。
时已初冬,但校园里的人流量可从来不会因为日渐转冷的天气这点小事而减少半分。在怀抱着书本与资料快步走过的学生们的头上,干枯的枝桠蔓延开写意的痕迹,天空高远, 一碧如洗。
受温带海洋性气候的影响, 爱尔兰的冬日很少有如今日这般的晴天。
能在阴雨不休的冬日看到蓝天, 本就足以令人心情愉悦了;更别提在满目棕黑灰这样沉闷的颜色里, 有一抹轻盈的身影掠过, 便愈发令人眼前一亮,觉得一整天的好心情和好运气, 都要从与她的擦肩而过里开始。
她的打扮和周围人别无二致, 穿着黑色的修身薄外套, 颈间围着一条浅灰色的丝巾抵御大风,金融系的初级课本从单肩包里露出一角, 黑色的口罩将她大半张脸都遮盖了下去。
可即便在看不清她容貌的前提下, 那双隐藏着一抹幽蓝色的双眼, 也足以潋滟含情, 连最漫不经心的一瞥都会让人有种“我是被爱着的”这种羞赧与幸福感。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此处的“美”可以形容词作名词用,专指美人, 立刻就有人戳了戳身旁的同伴, 小声问道:
“那是谁啊?”
被他问了的人看都不用看那是谁,就驾轻就熟地反问回去:“你竟然不知道?”
“这不是一直住在校外嘛,从来不在这条路上走,今天起晚了, 抄近路才走这边的。”
一同来的另外几位交换生头都不用抬就回答了他:“那是施莺莺。”
毕竟除了施莺莺之外, 还有谁当得起这么多纯褒义的形容词, 还有谁能被三天两头从他们这里旁敲侧击打听联系方式?
“我听说过她。”另一位同样来自h市的学生兴致勃勃地开始八卦了起来:
“她闹出来的新闻可大了,险些把我们本地的某个大家族给扳倒。”
“高校与豪门互相勾结”,“地方望族钱权不分离只手遮天”这类新闻在前一段时间确实闹得很大,可以说只要还没断绝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就一定能从手机电视报纸杂志上听闻这些事,之前还沉迷于施莺莺美貌的人瞬间便担心起她的安危来了:
“为什么说是‘险些’?”
“毕竟校园暴力没有立法啊。”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摊摊手,也很无奈的样子:
“顾家的确倒下了有问题的一大半,可不是还有一小半在苦苦支撑着嘛,一定要保下他们那位继承人,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幸好她跑得快,要不按照顾家现在这个反扑的架势,她肯定要出事的。”有的学生哪怕出国后,也在关心着国内大事的发展,闻言补充道:
“这件事已经引起了各方警惕,听说在加强对校园暴力事件的立法了。我要是施莺莺的话,就在爱尔兰的圣三一好好读完四年,别回去招惹他们,等法律体系完备后再回去才算安全。”
“不过我以为她会来这里就读哲学系和历史系之类的学科?毕竟这是文科生的专长,她为什么要去金融系呢?虽然金融系是最有名的院系没错啦,但是跨科目什么的,果然还是难度略微大了些吧?”
“兄弟,醒醒,别做梦了,你和天才能一样嘛。”
——的确就像他们所说的那样,施莺莺如果想要求稳的话,四年后再回去才是最保险的做法。
但她是那种人吗?
显然不是。
怀抱着初级课本的少女从电子屏边走过,状若无意地抬头看了一眼正在红红绿绿上下波动不止的大盘电子屏。
这个设备只在金融系的专属教学楼中才有这么一块,与爱尔兰全国唯一一家证券交易所ise*实时联通,但凡换个和顾家有利益往来的人来看,就会发现这块大屏幕上的指数波动得让人几乎心脏骤停:
别的股票都在正常地小范围波动涨落,只有顾家旗下所有公司的股票统统在表演菲律宾式跳水。
顾家在海外的公司在短短数月内,就好像被抓住了所有的痛脚似的,哪怕公关部门再怎么加班,也无法抹平一系列事情爆发带来的负面影响:
被爆出性骚扰真相,员工待遇极差——这一点托了虐文套路里的“吵到她你们就全体辞职”的福;仿制别家公司的专利却没能干净收尾,被告上法庭;产品质量不过关的同时对环境的污染指数也居高不下,在对环境保护格外重视的国家搞这个,简直就等于在高压雷区蹦迪……
原本全靠塞钱通关系才能瞒下来的事情,在这几个月里,就像是被计算好了似的,一件件一桩桩的全都摆到了大众面前;甚至还精准地卡中了新闻衰退期,让顾家的公司们从第一件丑闻爆出的当天,就再也没从公众视野里隐退下去。
自然以上全都是施莺莺的手笔。
她不仅没有求稳,甚至还在顾城爆发的边界线上来回蹦迪,并且对系统下了个指示:
“把我的住址透出去,但不要直接透给顾城,就随便找个和他关系不错的人好了。借这个人的口告诉他,我在今天搬出了爱尔兰圣三一学院的宿舍,孤身一人住在外面。”
她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
“我身边没有保镖,住所附近也没有保安巡逻,防卫十分宽松。”
——总裁系虐文的套路之一,就是他们永远能无视一切人身安全保护和个人**,把他们的落跑小娇妻从茫茫人海里找出来。
结果施莺莺来到爱尔兰的第一时间就申请了某条法律限制,让自己从顾家的情报网中完全消失了。在完成了她想要的布局后,她才主动透露出一点信息来,还要做得曲曲折折、滴水不漏,让顾城以为“是我找到的她”。
“同时从现在开始抄底顾家主公司的股票,匿名分批收购。”施莺莺继续道:
“时机的话,就卡在顾城提前接手顾家、发布第一条命令的二十四小时内好了,帮他增强一下信心,别让他们的股票彻底变成st风险股*,也别让他们产生警觉。”
——总裁系虐文的套路之二,就是不管多花天酒地不学无术的总裁,都能在公司遇到危机的时候力挽狂澜拯救大局。
顾城原本也可以这个样子的,但在遇上了施莺莺之后,他的套路一被废掉,就什么都不是,只能施莺莺亲力亲为地来帮忙完善这个套路,增加他的信心,让他觉得“整个公司都能被我救活过来我什么都能做得到,那再去偷偷抓个人也没问题”。
系统立刻执行了施莺莺的命令。
如此大量的资金的注入,对千钧一发地吊在悬崖边上的顾家来说明显是救命稻草,大屏幕上还在不断跌落的数字终于有了缓和下来的迹象;但潜藏在安全表象下的,却又是绝对的危机:
施莺莺是匿名分批购入这些股票的,不会让顾家产生警觉;但所有匿名买手后面的人,又全都是施莺莺本尊,在她手中手中持有的股票加起来正好超过了51%的那一刻,她就能名正言顺拥有对顾家分公司的掌控权。
顾家所有分公司现在名存实亡,只等主公司一破产清算,他们就可以当场扯掉牌子改姓施。
而顾城果然也没有辜负施莺莺的期望,在她的住所信息被泄露出去一个星期后,施莺莺终于等到了系统的提示:
“顾城开始行动了,今晚就会过来。”
施莺莺立刻拨通了某个自从她申请了法律限制后,就一直存在她的手机里从来没动过的号码:
“抱歉打扰了,我是六个月前申请了……对,是我,圣三一学院的交换生施莺莺。据可靠信息显示,他今晚就要对我动手,请问可以加派人手来吗?”
接通了施莺莺电话的人是个爱尔兰口音很重的女警官。
她半点也没有和稀泥的意思,甚至在听了施莺莺说的“可靠信息”后也没有怀疑和嗤笑,而是第一时间将这通电话转交给了相关部门予以核实。
顾城来“办事儿”的信息根本就没有瞒着任何人的意思:
甚至在他看来,这是一场为爱远赴千里的冒险,根本就不是犯法,强娶豪夺的事情怎么能算犯法呢?
他大张旗鼓的行为没有丁点遮掩,专业核实这件事的人自然也没有帮他瞒着的意思,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情速度总是很快的,三十秒后,施莺莺就得到了答复:
“可以。”
是夜,星月无光,幕色低垂。
白天的晴朗天气在晚上全都不见了踪影,滚滚乌云从天边奔涌而来,不一会儿就将原本灯光不甚明亮的老旧社区变得伸手不见五指了,是最适合借着黑暗隐藏犯罪行为的时机。
施莺莺将那块晶莹剔透的小冰糖戴在了手上,借着灯光端详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便端起了一旁的杯子,喝了一口里面的水——
强力迷/药的药效立竿见影,她立刻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而就在这一刻,她听到了房门被强行踹开的声音。
顾城大步走进来,看到了躺在地上,半阖着眼的施莺莺之后,立刻笑出了声:
“我就知道你还是要落在我手里,施莺莺,你能飞到哪里去?”
夜色太黑了,他一边摸索着往施莺莺的方向走去,一边用狂热的、得意的语气道:
“没想到吧,在你下午出去的这段时间里,我就摸到你家里了,给你的杯子里加了点东西。施莺莺,你聪明一世,怎么偏偏在这种地方糊涂了呢?真以为躲到国外,我就找不到你了?”
他终于一路跌跌撞撞地来到了施莺莺身边,借着昏暗的灯光,他一看见施莺莺手上的那枚钻戒就觉得心闷气短,毕竟被这玩意儿坑进拘留所的兄弟们还没能被捞出来呢。
但顾城又自诩自己是天下第一的情圣,不会为这点小事就为难他心爱的女人的。于是他把那块小冰糖从施莺莺的手上粗鲁地拽了下来,随手一扔——
那枚即便在昏沉的灯光下,也有着流光溢彩的好品相的钻戒,就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坠入窗外的草丛里了。
施莺莺眼神瞬间就冷了下来,然而顾城却半点也没发现施莺莺不对劲的地方。
倒不如说,在得知“施莺莺动弹不得只能听你摆布”这件事之后,顾城的全副心神就放在了要带走施莺莺这件事上:
“丢了就丢了,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对着施莺莺伸出手去,想要把她给拦腰抱起带走:
“你跟了我,要什么没有?还要这个干什么?我这就带你走,从此往后,谁也别想阻拦我们在一起——”
“顾城。”
施莺莺突然开口说话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又很冷,就像是冬日里飘落的第一片雪花似的,带着能够攫取人心神的寒凉:
“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拿到手?”
顾城虽然没有直接回答施莺莺,但是从他那不以为意的脸上,施莺莺自然能看出那个无声的答案来:
要不呢?
他是顾家最得宠的小儿子,顾家只要一天不倒,他就能这样肆意妄为一天。
别说施莺莺专门找了国内的警察想要将他绳之以法了,就算是把他送上法庭,顾城也不会有半点意外状况出现——
然而顾城忽略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这里不是国内。
而顾家的手,在很多时候其实也没有那么长。
于是施莺莺终于露出个万分甜蜜的微笑来,第一次展露了全部的杀机。她不玩了,她要摊牌了,她要开始全面引爆所有的导/火/索了:
“你信息这么灵通,不该不知道我在来爱尔兰的第一天申请了什么。”
顾城的确记得她好像申请过什么法律限制,但那又怎么样?还有哪条法律能阻拦他追爱不成?
施莺莺继续道:“我申请了人身禁制令。”
她话音未落,第二波早就在周围埋伏好的人终于现身,比踹门的顾城更加严阵以待的那种,个个身上都穿着防爆的全套武装,十几把枪在这一瞬间齐齐指向顾城:
“不许动!警察!”
与此同时,几个女警官飞速赶来,利落地将施莺莺从地上扶起,为首的那位操着一口耳熟得要命的爱尔兰英语的女性对她放慢速度解释后,小心翼翼地抬起施莺莺的手,抽了她一管血:
“我们来了,没事,别怕。”
所以施莺莺才要在发现杯子里被下了药后,依然喝下那杯水。
她需要迷/药尚未散去的化验结果以构成人身伤害罪,这样才能数罪并罚。
“等等,我可以解释!我们只是男女朋友,我们闹别扭了……”顾城慌慌张张的解释还没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先生,你可能弄错了一件事。”
正在为施莺莺递热毛巾和呼吸面罩的女警官操着一口爱尔兰口音浓重的英语,对顾城冷声道:
“在我们这里,哪怕是男女朋友感情纠纷,闹到这个地步,也要依法判刑的。”
顾城根本就不了解还有这种保护女性的法律存在,而很明显,现在也不用他了解,因为他已经被掼在了地上。
这次对付他的人的手段,和在h市图书馆那些人的完全不一样,是真的把他当成穷凶极恶的危险分子看的,甚至第一时间给他拷上了银镯子,还戴上了电击环,以防他和施莺莺距离太近,引发受害人的情绪波动。
“顾城。”施莺莺好整以暇地将双手环起,对被按在地上、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肿了一只的顾城比了个唇形,笑意比爱尔兰冬日的风都要冷:
“你以为这还是在你们能一手遮天的三分地上?”
大半个晚上过去后,在从警局做完笔录回来的路上,施莺莺优哉游哉地打开了定位:
“让我找找我的戒指呢?”
在这块小冰糖被拿走第一次未遂后,她就往上面装了个定位仪,就是为了应付今天的剧情:
在原来的世界里,顾城正是在今天,用同样的“跟了我我给你更好的”理由扔掉了原主的戒指,她自然要多加防备。
结果施莺莺没想到的是,这枚小冰糖的定位,竟然从它本该在的楼下花园出现在了她的桌子上,桌子边缘还有一道因投掷摩擦而导致的划痕,就好像……
施莺莺疑惑道:
“有人帮我把戒指找了回来,还从窗子里给我扔回来了?”
系统:“你就不好奇这人是谁吗?我可以告诉你,是——”
“——不好奇。”施莺莺信心满满地躺了下去,准备短暂地小睡一觉,大半个晚上没睡觉果然还是有些累的:
“这可是块小冰糖钻戒。不管是谁帮我找回来的,迟早都会上门来邀功。”
然而千算万算永不失手的施莺莺终于迎来了第一次的谋划脱轨。
数小时后,天边第一缕晨曦终于穿透浓重的黑夜,可是施莺莺收到的关心她的安危的电话和短信都几乎让手机死机了,也没有收到任何与钻戒相关的信息:
也就是说,此人彻夜未眠,帮她找回了钻戒,却又从头到尾,未置一词。
施莺莺的心里终于有了个猜想。
她匆匆洗漱过后,抱着今天上课要用的课本便出门去,果然迎面就遇到了谢北辰,正在对她扬起手打招呼,就好像真的是又一次的“巧遇”似的:
“莺莺早上好!”
施莺莺看着谢北辰眼下那一抹不甚明显的青黑,还有鞋边一点未能完全蹭干净的、明显是来自她楼下花园里才有的泥土,便突然感觉自己的心,很轻很轻地被碰了一下。
她沉默了数息后,终于试着对谢北辰露出了个不甚明显,却又难得真挚的笑意:
“……早上好。”
天光终于大亮起来,熠熠的金辉在海面上跳跃,如熔金般辉煌明亮,昭示着新一天的到来。
与此同时,爱尔兰最高法庭对顾城的宣判,也在这一刻下达到了还在像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撞、想要把他们的总裁找回来的顾家人的面前:
非法出入境,人身伤害,性骚扰,同时违反被害人申请的人身禁制令。
数罪并判总和刑期以下,数刑中最高刑期以上,二十年,无缓刑,立刻执行,不得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