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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加封
    朝云国的内阁多少年都没这么热闹过了。



    六部官员齐聚一堂, 和长公主、二皇子两位皇储一同站在皇帝桌前,除了施莺莺之外全都一头雾水,搞不懂老皇帝的用意。



    但架不住施莺莺随大流装得特别像, 看起来别提多清白无辜,天真懵懂了, 在朝云国老皇帝看来, 就是他的臣子和子嗣全都不明白充满智慧的他的用意:



    这是要做什么?



    老皇帝得意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他果然还是这么足智多谋,自己的谋算不可能有任何问题,他的装病成功骗过了所有人。



    ——既然如此, 为何不借着这个机会继续试探一下?看看谁才是有不臣之心的那个。



    为了布这个局, 将他并没有真正生病的信息瞒下来, 已经有无数嘴不严的、看不懂皇帝眼色的太医冤死在了刀下。



    于是老皇帝便装腔作势、撕心裂肺地咳嗽了好几声,才虚弱道:



    “你们两人已经在宫学里就读不少时间了。”



    施莺莺和二皇子齐齐低头应声道:“是。”



    “择日不如撞日, 那今天就给你们加一道试题, 看看你们究竟在宫学里学到了多少。”老皇帝一抬眼,便有近侍将两份笔墨纸砚送到了他们面前,他这才继续道:



    “将来要为人君者, 必要能知人善任。我年事已高,怕是将来……不说了。正好黄河决堤, 水患又犯, 现在六部官员都在这里,我就把这件事放给你们来做。”



    “诸位爱卿,不管他们问你们什么问题, 只要与此次黄河决堤之事相关, 便不得隐瞒, 要尽数相告。”



    “时限一个时辰,把你们对人手的安排罗列在纸上。谁能赢下这一场比试,把人员全都安排好,谁就跟着工部的人一同去治理黄河,也好让你们长长见识。”



    他说完这番话后,二皇子的眼神便亮了起来,好一副满怀雄心的有志少年模样;而老皇帝就像没看见这个已经迫不及待了的儿子似的,在近侍的搀扶下,踉踉跄跄便往后面行去,把“气力不逮、万分虚弱”这八个字演绎了个十成十。



    老皇帝前脚一走,朝云国二皇子便在六部官员中活动了起来。



    他一会儿问问这边“某事某事理应如何”,一会儿跟那边套套近乎“按照旧例诸位应该去哪里”,要是不看他那怎么看都颇感抱歉的外表,还真有点皇储关心下级的架势,与一动不动坐在座位上的施莺莺形成了鲜明对比。



    系统有点急了,催促道:“你不去和他们说说话吗?这可和之前的驿馆问题不一样,万一你在从来没和六部官员打过交道的前提下,就能安排好他们的去向,老皇帝一定会以为你有不臣之心的。”



    “好歹去和几个人做样子交谈一下,为你能拿出的满分答卷打基础,让它看起来合理一点啊!”



    施莺莺终于动了,可她的脚步却没有往户部、礼部和吏部这样的热门地方去,而是足下一转,冲着工部去了:



    “你以为他是真的要考较我们安排人手的能力?”



    她的眼神不易被人察觉地往后面一飞,果然凭着过人的好眼力,一眼就看见了隐藏在重重纱帘后的那道模糊人影:



    老皇帝根本就没去休息,他就在这里看着呢!



    于是施莺莺立刻专逮着工部的人讨论起了河堤的问题,俨然一副“我不擅长安排人手但我能专精水利”的模样:



    “你错了,他这是在看谁更有野心。”



    系统终于明白了过来,今天临时加的这一道试题最阴险的地方在哪里:



    它只看到了第一层,皇帝的确想要借着这个机会试探一下两位皇储的才能;但它没看到更深的一层,那就是皇帝对两位皇储又有忌惮之心。



    没看见老皇帝盯着在六部中如鱼得水的二皇子的眼神,已经阴沉得要打闪打雷了吗?



    如果像二皇子那样,和六部官员们打交道的时候表现得太熟练,交上去的答卷果然至臻完美,就会被认为“有不臣之心”;但表现得太畏首畏尾,藏拙过分的话,又会被老皇帝认为是不可雕的朽木:



    这份答卷难就难在,要把握好一个“度”。



    系统一边感叹“真想不到古代人类的心里竟然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一边试图给施莺莺提供场外支援:



    “我这就给你调工部往年治理黄河的资料出来……”



    施莺莺终于结束了和工部官员的交谈,反手就把系统在精神世界里试图举起来的提示牌给按了下去:



    “不必。”



    二皇子还在那边抓紧机会发展人脉的时候,她就已经率先结束了谈话,并顶着隔壁礼部吏部户部刑部等各位官员好奇的目光,回到了座位上,取蘸了墨的笔,略微沉思一下便笔走龙蛇了起来。



    不少人对她写的东西很好奇,便装作不经意地来看了一眼,随即就有不少原本站在二皇子那边的人若有所思地退下了,但也有些人低声嗤笑而去,对二皇子拍马示好:



    “她根本不会安排人手,净在那里写水利问题呢,二皇子,你赢定了。”



    也有一点微弱的声音试图劝告二皇子也藏拙几分,但自视甚高的二皇子半点也没有要参考这人意见的意思,甚至还低声斥责了让他韬光隐晦的人:



    “你未免也太胆小了,这样畏首畏尾,何日能成大事?”



    但也不是没有站在施莺莺这边的人,一道温和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低声道:



    “长公主,这……你是不是写跑题了?”



    系统和施莺莺的配合已经默契到了某种境界,施莺莺还没问呢,系统就叹着气,自觉地举起了人物提示牌:



    “这是朝云国老皇帝钦点的上一任状元,出身簪缨望族,文章动天下,三元及第周明德。”



    “他的老师们个个都是文章大家,但是在教导过他之后,便众口一致说,‘此子日后定胜吾等百倍’,‘不需三十年,世人便不再论我等文章,唯记此子’。”



    “当今文坛品评文章,以典雅流丽者为最佳,过分追求对仗、用典和韵脚;但周明德在工于词藻的同时,更难得地做到了言之有物,令人耳目一新,开文坛新风。”



    “别看他现在还是礼部员外郎,数年后便会凭着一手好文章被破格提拔,成为礼部尚书。再过几年走到原剧情的时间点的话,他就是在朝云国战败之后,率先以身殉国的丞相。”



    它说着说着,竟然情不自禁地替施莺莺开心起来了:



    “他这是在支持你!这是个好现象啊莺莺……”



    施莺莺冷静道:“不,他支持的不是我,是‘朝云正统’。”



    或者说,古往今来这么多贤臣良将,这么多能够在国破之时毅然以身殉国的义士,都是有大义、有大德之人:



    这种人是不会被区区“正统”和“天命”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折服的,除非这位“正统”顺承天命,又有贤才。



    原著里的周明德会效忠二皇子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最正统的朝云国长公主失踪了,皇帝这么多年来也没有别的孩子,他没有别的选择。



    但现在施莺莺并没有失踪,二皇子也没有被加封为太子,大家都是中宫所出,她更是近日来的天命吉兆所在,周明德会站在她这一边就格外顺理成章。



    于是施莺莺抬起眼来,很柔软地看了周明德一眼,低声叹道:



    “多谢先生提醒。可惜我入宫学时日尚浅,哪里学得了识人辨才的本事呢?只能做些我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总归都是为朝云国黎民做事,哪里有什么输赢之分?我不在乎这个。”



    她这一番话果然说中了周明德的心事,这位未来名满天下的文坛大家再也说不出半句话,只认真地看了好久她面前快写满了的宣纸,才低声笑道:



    “长公主果然有仁心。”



    然而施莺莺的这番“以退为进、不争输赢”的话,也实打实地落在了藏在帘子后面偷听的老皇帝耳中。



    他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就连跟随了他许多年的近侍都不敢贸然上前来开解,半晌后他才冷笑一声:



    “朕养得个好儿子。”



    自两位继承人的吉兆同时出现后,他心里便落了个不大不小的心病。



    然而朝云国二皇子被泡在蜜罐里太久了,连带着对危险的感知力都接近于无,更不可能体会到老皇帝九曲十八弯的心思:



    他既期望自己的继承人争气,这样百年后把偌大一个国家交到新皇帝手里才能放心,才有脸到九泉之下去见列祖列宗;但同时,他又不想让继承人太争气,至少在他还没真病到要死前,不要对王位有觊觎之心。



    而“不会辨明人才、只会就事论事研究水利”的长公主施莺莺,好巧不巧地刚刚踩在了他心坎里最舒服的一块地方;和还在拼命与吏部的官员们打听情报和求教的二皇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真是不怕上面人想多,就怕同行衬托。



    两份试卷收上来之后,对比便更为明显:



    这边簪花小楷字迹娟秀,言之有物,通篇一心治水,半点旁的心思都没有;那边歪七扭八,横不平竖不直,却掂不清自己几斤几两,野心勃勃。



    老皇帝为了装病装到底,并没有当场给出答案,只推托“精神不济”把卷子带回去看了。



    然而次日,便有消息灵通的宫女战战兢兢地来告诉施莺莺,皇后和皇帝用午饭的时候大吵了一场。伴随着杯盘碗碟摔碎的声音响起的,还有将纸张一并摔在桌子上的响动,以及皇帝的怒斥:



    “你教得个好儿子,翅膀还没硬透呢,就半点君臣父子之情都记不得了!”



    这一声怒吼之下,便奠定了这次突发的考核最后的胜者,朝云国长公主,施莺莺。



    胜负已定的数日后,就又有一波明白人偷偷离开了二皇子的阵营。



    现在还没离开的,要么是前期投资太多,已经和二皇子彻底捆在一条船上的倒霉蛋,要么是还在观望的墙头草;但不管是倒霉蛋还是墙头草,都在苦苦相劝,希望能借着这次失败让二皇子长点教训:



    “殿下未免也太敢出头了。”



    “皇上近日来身体状况欠佳,为人子者理应侍疾在侧,再不济也要小心着些,怎么就偏偏急在这一时了呢?”



    “明明我等看她通篇都在写水利的时候,就已经来告诫过殿下藏拙了。”



    二皇子自知理亏,只能强撑着嘴硬道:



    “你没听见父皇说吗?谁这份卷子答得好,谁就要跟着工部一起去修黄河河堤。‘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哪里有我亲自去的道理?你们也不怕我病死在路上?”



    二皇子阵营里的大臣们面面相觑,心想,的确是这个道理:



    水灾过后,大批流民无家可归,蚊虫滋生,瘟疫横行。先不说能不能修好河堤,金尊玉贵的皇储能不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活下来都不好说。



    但是这个事情,是要结合具体状况具体分析的啊!



    在场众人面不改色地悄悄打量了一下二皇子横向发展永不止步的身躯,腹诽道:



    这话谁说都有说服力,除了你。明明是你身娇体弱的皇姐看起来更受不得这份罪吧?



    施莺莺自然也知道这一点:



    人人都觉得她受不得这份罪,吃不得这种苦,那她就更要做好这件事,将近来已经在私底下偷偷传开的“吉兆”彻底落到实处,为自己造势。



    于是黄河决堤的十五日后,来自朝云国国都的工部官员,御林军,以及领受了谕旨特地来监工的朝云国长公主施莺莺,便齐齐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受灾的地点。



    周家在黄河附近是有名的望族,尤其这一任的黄河总督,还是本朝独一位三元及第、栋梁之才周明德的父亲。



    此刻正率全郡官员出城接旨的周总督,都做好按部就班地接受和往年一样的安排的准备了,结果没想到前来宣旨的礼部官员实打实地给了他个惊喜:



    “……另着长公主施莺莺为总监,督修黄河河堤。”



    老皇帝觉得对皇储而言,这是次不错的历练,顺便还能对周总督表达一下上位者的关切,是个一石二鸟的良策:



    看看,我都把自己孩子派来给你干活了,感动吗?



    但猝不及防地接收了这份惊喜的周总督很明显不是这么想的。或者说,他一听见“朝云国长公主”的名号就有点头疼:



    不敢动不敢动。



    朝云国老皇帝多年来即便后宫佳丽三千,可子嗣也照样艰难得很,活到成年的只有从皇后肚子里出来的一子一女。



    虽然近日隐隐有“吉兆”相助的长公主,多年来低调得很,不在人前露面,但毕竟她与二皇子同父同母,周总督对二皇子可熟得很,这位野心勃勃却愣是没什么才干的皇储已经想拉拢周家很多年了。



    周总督便理所当然地心想,根据二皇子那盛气凌人、特别讲究排场的作风,便也能推测得出,这位长公主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架势,毕竟血脉传承和耳濡目染的家庭环境的影响还是很强大的。



    于是周总督下意识就准备带着身后的官员再行一遍大礼,同时目光也在习惯性地往军队中部逡巡过去,想要找到浩浩荡荡一呼百应的长公主的车辇……



    等等?长公主制式的豪华车辇在哪里?怎么除了押运着赈灾粮的车马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车辇了?



    他还没完全拜下去呢,一双柔软的手便挽住了他的衣袖,以微弱却不容拒绝的力度,将他从地面上扶了起来。



    周总督这才发现,自己的身边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个小姑娘:



    也不能怪周总督眼神不济,除去年纪越大便越老眼昏花之外,委实也因为这个小姑娘太不起眼了些。



    她的身高甚至只比周总督的腰高上一点,多半是幼年时期受到了冷遇所致的;而且她穿的衣服也不怎么出彩,随便哪个普通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都能穿得比她富丽体面,更别提她风尘仆仆,神色倦怠,脸上和身上都沾满了因为赶路太急而激扬起的烟尘。



    可当她认认真真地看过来的时候,那双暗蓝色的桃花眼却有着异于常人的坚定和明亮,将她和周围所有人都区分开来了:



    “我便是朝云国长公主。”



    “大事当前,不必多礼,先带我们去看看受灾的地方罢。”



    周总督恍惚间竟真的被说服了,都走出了好远,工部的队伍里才有个周家一脉的官员悄悄跟了上来,低声将京中传来的信息全部告诉了他,包括那两份截然相反的答卷,以及施莺莺这一路来的安排:



    “是长公主下令,事急从权,轻装出行的。她就这么跟我们一同急行军了整整半旬,只有太困了撑不住的时候,才会去运粮草的车上小睡一会。”



    “公子有家信传来,已经送到总督府上了。”



    周总督神色复杂地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感叹道:“幸好这里不是大燕国。”



    到了总督府之后,周总督有心再试探一下,便也不按照惯例招待这一行人了,当即开门见山道:



    “我等已将灾民迁去高处,同时开仓放粮,召集民工准备重修河堤。”



    “诸多事宜已安排完毕,也未曾想到圣上如此爱重我等,竟派了长公主亲自前来。事发突然,没有安排接风洗尘的宴会,倒是我们失礼了。”



    施莺莺抬了下手,制止了周总督打算继续客套下去的言辞:



    “没有虚礼最好,人力要花在刀刃上。”



    一干官员面面相觑,难以相信,好好的接风洗尘的宴会竟然真的就被长公主这么轻描淡写地取消了;可他们再对视一眼,却又感受到了难以自抑的羞惭之情:



    连这么个小姑娘都知道的道理,他们却因着久在官场,而做了太多的违心事、太多的不必要的事情了。



    施莺莺继续道:“既然没有别的事要办,那就带我去看看决口的河堤究竟是怎么被冲垮的罢。”



    她话音未落,便有人心虚地抢着开口道:“长公主何必以身犯险?只要说一声,我们给殿下把灾情总合成折子送来便是……”



    施莺莺一扬眉,半点让步的意思也没有:



    “偷工减料有偷工减料的垮法,水势太大有水势太大的垮法,总要亲眼见个明白。”



    她是长公主,又是被皇帝钦点来名正言顺赈灾的,除了某几位心虚的官员之外,一时间竟真的没人拦得住她,任凭她和一干官员实地考察去了。



    而这位长公主也成功用行动说明了她是来干实事的:



    在抵达黄河郡的当天,她便带着一行人对决堤处的黄河堤坝来了个突袭式的实地检查,让弄虚作假、偷工减料的人半点弥补的空都没有,就被她捉住了一干证据,并投入大牢。



    一开始还有人想狡辩的来着,毕竟长公主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展示出半点才干,万一她其实什么都没看出来,只是诈他们的呢?再加上小女孩心软,只要他们能在数据上糊弄过去,再多哀求几声,就肯定不会有太大事的吧?



    结果施莺莺根本不吃这套。



    这帮蠹虫官员甚至还没来得及把假数据给编好,她就在河堤上凭目测直接报出了八/九不离十的数据:



    哪里的石料用量不足,哪里的木头没有选好;当年朝廷拨下来的修河堤的钱有几多,报上去的实际花费又有多少;再对比一下这处河堤的质量,不光把贪墨了的数额给心算了出来,甚至连他们为了省钱,虚报的和实际用的什么地方的材料,全都口述出来了。



    只要一眼。



    更令系统难以置信的是,这些全都是施莺莺不借助提示牌就能自己看出来的。



    它悲愤地心想,估计以后自己在施莺莺这里的作用就是给她举人物提示牌了:



    “你为什么知道得这么多啊?”



    施莺莺回答道:“我之前经历过丧尸围城的世界,又正好负责督修防御工事,要是修不好的话,早就没命了吧?这可是在生死关头磨练出来的监工经验哦。”



    系统:“辛苦了。”



    施莺莺:“啊,我骗你的。”



    系统:??!!



    总之不管最后系统究竟怎样怀疑统生——我真的太难了堂堂一个高科技产物竟然完全看不出来她在说实话还是说假话——施莺莺这边的动作片刻未停,把一干竟然敢偷工减料的人下了大牢,引发了黄河郡和朝云国都城里的好一阵动荡:



    因为这批人里,有相当一部分是二皇子的党羽。



    施莺莺收集到的证据太铁板钉钉了,以至于二皇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往外捞出一个人来,于是慢慢地,又有一批人悄然离开了他的阵营:



    大难临头了,你却一个人都救不出来,这不行。有福可享固然不错,但那也得有命去享受。



    然而施莺莺对自己引发的权力动荡似乎一无所知,实打实地展现出了“醉心于兴修水利不愿进行政治倾轧”的形象,并在将这帮人给下了狱的数日后,就召集了黄河郡上上下下的所有官员,提出了全新的治水理念:



    “黄河连年决堤,盖因泥沙淤积,抬高河床所致。堤坝愈高,而泥沙愈滞,以至极其淤塞处,河床堤坝高于平地尺丈有余。一旦决堤,水势本已汹汹,兼以自高而下之势,则水患愈难平。”



    这番话说得很是道理,不少经验丰富的治河工面面相觑,心想,能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很不错了,他们自然也考虑过这一点,但问题不是出在理论上,而是出在实践上:



    “但现在恰逢丰水期,无法派人下河去清理泥沙。”



    “若要等到枯水期的话,数日内黄河便会冰封千里;即便未能冰封,寒日入水劳作也极为困苦,即便以重金相酬,也难以募到足够的人手。”



    毕竟黄河郡是位于交通要道旁边的郡县,想弄到足够的钱的方法多得是:



    要么卖力气去码头扛包,要么去酒楼给人帮工,实在不行拉下脸去跑商也可以,为什么一定要在数九寒天下水去掏泥沙呢?又累又苦,到老了还会落一身的病。因此就算能短暂地募到人,这些人也多半做不久,根本无法把河道给真正清理出来。



    “那便不用人力好了。”施莺莺想了想,在纸上画了个草图出来,将黄河郡历年来惯用的“分流防洪”的理论暂时搁置在了一边,转而提出了全新的“合流”的理论:



    “不如以河治河,以水攻沙。”



    “筑堤束水,水合则势猛,势猛则沙刷,沙刷则河深。”*



    她这番话一说出口,便在黄河郡大小官员中一石激起千层浪。



    向来支持和见惯了“分流”理论的人对这个方法嗤之以鼻,但凡提出这个办法的不是朝云正统长公主,只怕现在已经被他们给口诛笔伐得不像样了:



    “这个方法真是……太奇诡,太剑走偏锋了,老夫在此治水十余年,从未听说过这样的办法,只有分流防洪才是正途!”



    “长公主对水利之事一无所知,怎敢在此信口开河?还是让我们来吧。”



    “把堤坝修窄的话,万一冲垮,水势加大,岂不更贻害无穷?百姓的性命都在这一句话上呢,长公主从来没经过事,不过纸上谈兵罢了!”



    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看懂了草图的示意后,站在施莺莺一边的人也愈发地多了起来:



    “可我觉得这个办法也不无道理,顺应地利,就地取材,的确可以试上一试。”



    “只要修筑的堤坝足够结实,就能赶在它被冲垮之前,先借助水势把泥沙冲走。河床一低下来,能承载的水流量就会变大,堤坝的压力就会变小,最难的地方无非就是抗住一开始的水流而已,妙啊,值得一试!”



    一片喧嚷声中,周总督在案桌地下终于拆开了自家幺子的最新一封来信。



    自周明德年纪轻轻便连中三元,成为了朝云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礼部员外郎之后,周家在很多事情上的决定便都倚靠他的决策了:



    他年纪轻轻就能走到这个位置上,足以见其目光长远,听一听他的意见,总比跟着年纪越大就越固步自封的人钻进死胡同里的好。



    前几封信都中规中矩的,没有什么偏向,最多只是把都城里近来的大事和走向全都整理了一遍发了回来而已;只有这封信里半个字也没有,可蕴藏在其中的信息,却比之前的任何一封信都要多:



    能够连中三元的才子,在书画上也擅长得很,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一只振翅欲飞的莺鸟。



    ——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周总督沉吟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跟在自家儿子的身后赌上这一把,拍板决定道:



    “且按照长公主的说法试上一试。”



    “但若此事不成,便要长公主一力担责;若此事成功,也是殿下一人的功勋。”



    “这个自然,若有不妥之处,我一力承担便是,绝不牵连诸位。”施莺莺一点头,笔下动作紧跟上,竟是将每处的数据都一一写上了,安排得滴水不漏,就算让周总督这帮和黄河斗智斗勇了多年的人来安排,也无法做得更好:



    “数日后于黄河决堤处,效仿前人‘瓠子堵口’先例,以竹木为桩,充填草、石和土,层层夯筑,无论官兵与平民,一概前往堵住豁口;待水流被堵住后,抓紧时间抢修并束拢河堤,用水流将淤积的泥沙冲开。”*



    系统已经不想说什么了:



    有它这个外挂在的正常宿主,多半会在这个时候借助它的力量调取和验算数据;可只有施莺莺一个人,是实打实地自己把这些数据给看出来、算出来,把这些工程的草图构思出来的。



    ——也不知道这是对系统的不信任,还是对自己的实力有足够的信心。



    周总督立刻拟好了公告,层层传达下去。



    和以往只选择性招募民工的告示不同,这次的公告上,赫然将所有官员也一并征召进去了,颇有种“长公主都来干活了那你们也别闲着”的拉人下水的感觉,一时间还真调动起了不少人的积极性:



    官民同心,何愁水患不平?



    再加上长公主本人以身作则,身份如此贵重之人都亲自到场,负责监修水利,半点不假手他人;还在洪水未能完全褪去的时候就亲自实地考察了一番,逮了一干蛀虫下狱,大大地振奋了民心:



    数日内,一支规模空前壮观的队伍便成功地募集了起来。



    再十五日后,万众齐心之下,艰难地堵住了决堤口;工部派来的人手和御林军更是马不停蹄地抢修着堤坝,将原本宽大的堤坝向里收束了数丈,终年泛滥的黄河终于迎来了史无前例的崭新对策:



    束水冲沙。



    至此之后二十余载,有束水冲沙之法在前,辅以分流防洪在后,又年年额外拨款加固旧堤坝,增设哨台,在上游植树造林,即便黄河的水位曾数次逼近过高危红线,也再未决堤——



    这些都是施莺莺留下来的主意。



    哪怕她只在这里停留了数载,做出的改变也足以长久地存续下来。



    不过那也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滚滚江水裹挟着泥沙飞速冲下,原本高处地面的河道竟然真的一点点低了下去,这个名为“束水冲沙”的法子以毒攻毒、就地取材,将困扰了黄河郡数十年的问题成功解决了,连就任多年、治水经验丰富的周总督都不得不赞叹一声:



    “这个办法真是太妙了,不知长公主得到了什么人的指点?”



    “快说是你自己想的!”系统怂恿道:



    “他们这么多年都没能钻研出个子丑寅卯来,就说明能想出这个办法的原主没有被这个世界的知识体系收纳进来,你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扬名——”



    “闭嘴。”施莺莺在精神世界里残忍地把系统大头朝下种进了地里,同时在明面上对黄河总督等人一点头,微笑道:



    “潘季驯。”*



    周总督大喜,继续问道:



    “不知这位潘先生现在人在何处?能有此等精妙对策,定然是个治水高手,如果能聘他前来的话,定能保黄河再无水患!”



    “这种高人怎么可能轻易就见到?更别提人家还是大燕国的人,能将这个办法传授给我,都费了我好大的功夫呢。”施莺莺失笑道:



    “要不是大燕国的士农工商壁垒不甚严明,我也不会有幸认识此等人才。”



    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却格外有说服力,更别提还是在信息交流不甚发达的古代:



    大燕国对传统的士农工商四等人的划分不甚严明,这是真的;但要说她能认识这样的治水高手,那就是胡扯的了。



    是不是胡扯的,只有施莺莺自己知道,只要让这件事看起来足够可信就行;而很明显,她的确成功了。



    亦或者说,连系统都很难辨别施莺莺说的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普通人类就更不可能分辨的出来,当场就被施莺莺带跑偏去了她想要的路线上。



    以周总督为首的老成官员们面面相觑,不得不在心底暗叹一声,果然还是别家的月亮比较圆,以至于都能造就这样的人才出来。



    于是回去后,不少官员便明里暗里纷纷上书,委婉地劝诫朝云国老皇帝,咱们习惯的那一套已经不适合现在的世道啦:



    看看隔壁大燕国,不声不响地造了这么个人出来!我们是不是也该摒弃一下考核的时候只考八股、看文章只看辞藻工不工整流不流丽的习惯,试试周家向来提倡的“言之有物”那一套?



    这才是施莺莺想要的结果:



    她需要一批实干家,而不是只有文章写得好看的文人。



    但在年轻官员们的眼里,这便是长公主的功劳:



    连大燕国的人才都愿意与长公主倾心相交,还把这么精妙的治水方法都告诉了长公主,这才是真正有帝王气象的皇储吧?果然之前的吉兆是实打实落在长公主身上的,她便是天命所归!



    于是施莺莺这一番黄河治水,不仅没有像二皇子预想的那样染上疾病、惹得一身麻烦也没能成功,还实打实地收获了好一番美名:



    整整两年后,她离开黄河郡之时,万人空巷相送,更有万民伞相赠。



    一条条一缕缕写满了黄河郡子民姓名的彩带,缀在伞盖边缘参差披拂。有的伞被御林军收了起来,但更多的伞被装在了长公主车辇上,一任那些彩色的长绦拂过她的长发与裙角。



    乌发雪肤的少女已渐近及笄之龄,当她带着温柔婉约的笑意,将双手拢在长长的袖中,对着自发跟在她的车辇后久久不散的百姓微微一点头之时,便恍然让人觉得,天下如果有十成的美色与贤才,那么至少有九分,都被她一人揽尽了。



    ——朝云国长公主的贤名远传千里,朝云国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系统情不自禁地感叹道:“……万万没想到。”



    施莺莺谦虚腼腆地一低头:“还好还好,毕竟不是我自己研究出来的东西,要是冠上自己的名字就拿来用,未免有点不好意思,还是冠上本尊的名字来的安心。”



    系统愤而反驳:“你胡说,你从来就不会觉得不好意思!而且我更没想到你竟然记住了发明束水法的本尊的名字!”



    施莺莺柔声道:“你乱说什么呢?我的记性向来很好。”



    结果给施莺莺举人物提示牌都举出经验来了的系统根本不吃她这一套:“好,那我把人物提示牌给你关掉了,请问现在率工部和礼部齐齐出城迎接你,准备当场给你颁圣旨的这个人是谁?”



    施莺莺看着站在官员队伍之首那位穿着礼部的红袍,手拿圣旨,清风朗月温润如玉的年轻人,十分可疑地沉默了一下:



    “是周总督的儿子吧。”



    系统痛苦地给她打开了提示牌:“……人家叫周明德啦。他好歹也是一代诗词歌赋流传千古的文学大家,赤胆忠心可动天地的文臣,本朝迄今为止第一个三元及第的天才,给我好好记住人家的名字。”



    不管施莺莺到最后有没有记住周明德的名字——十有八/九是没有的——总之周明德对此一无所知。



    他只知道,此刻骑在马上黑发高挽的少女,于公,是他带着整个周家参与这场豪赌、倾尽全力帮扶的明君之材;于私,是他拼着得罪无数试图给他做媒的亲眷、谢绝了多少赏花宴和诗会也要等的人:



    她终于回来了。



    于是周明德轻轻呼出一口气,眉眼都舒展了开来,那颗一直都在半空里悬着的心在看到施莺莺平安归来后,也终于安妥地放了回去,朗声宣旨道:



    “有请长公主就地接旨。”



    “皇帝诏曰,朝云国长公主治理黄河有功,有常人不能及之才,特此册封永平长公主。择吉日出宫立府,入六部协理国事,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