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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程家女修与岳华谷修士掌灯走在前面, 没走几步,便听见前方传来喧哗声。



    “为什么不行?我偏要住在这里!”



    是道年轻女声。



    这地方是岳华谷谷主特意安排的,本不会有外人, 何况裴恕一向讨厌喧闹, 听见声音不免皱起了眉头。程家女修连忙躬身请示道:“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她走后, 岳华谷的修士因刚才得了裴恕的指点, 对他恭敬有加, 忍不住夸赞他:“之前只听闻奉天君擅剑道、精符道, 没想到在阵法上也颇有造诣, 令人佩服!”



    他绘声绘色夸了几句, 前头的喧哗声非但没减,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这……”岳华谷修士脸上的表情有些为难, 正欲寻找别的说辞, 裴恕已然从他身边径直走过。



    “奉、奉天君!”



    岳华谷的修士急声叫道,林啾啾也跟了上去。



    裴恕没什么好脾气, 方才能够忍着性子说出梯云阵的症结所在已是他的极限, 如今让他站在这里听别人争执,怎么可能?



    裴恕快步上前,吵闹的声音越发清楚,只见一名红衣少女挡在门前, 莹白的手臂插着腰, 说什么也不肯让开。



    “月儿姐,你到底哪头的?居然帮着这些岳华谷的修士拦着我。你还是不是我们程家人了?”



    被唤作月儿姐的程家女修程月皱着眉,示意那红衣女子小声些:“茜茜, 你快别闹了, 快跟程鑫程泽回去!”



    她朝程茜身后的两名程家男修使了个眼色, 两人上前, 没想到程茜往旁边一躲,完全没让人碰到她。



    “我不!”程茜扬起小脸,抬起下巴道,“我就要住这间!这里风景好,能看到整座岳华谷的风景,我就要住这里!你不让我住在这儿是不是?好,我这就告诉二叔,看他怎么说!”



    程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压低声音道:“二家主知道奉天君住在揽月阁的事,这事就是他令岳华谷谷主安排的。茜茜,听话,快回去!”



    “我不回!”程茜的声音更大了,“二叔是不知道我想住在这里才这么安排的,他要是知道,肯定什么都依着我。”



    “什么承天君奉天君的,我今天就是要住在这里,看你们谁能拦得住我!”



    她说着,抬起手来便要推门而入,一看便是被家族长辈宠坏了的小公主。



    程茜年纪尚小,不知道当年裴恕的事,又因娇蛮任性,做事毫无顾忌。可她没有顾忌,别人不可能没有,程月立刻拽住她的手腕,阻止她道:“不可。”



    “程月!”



    程茜一下就恼了,连姐姐也不喊了,柳眉一横,甩开程月的手道:“你居然敢拦我!别以为我爹让你负责此次的秘境试炼你就能管着我,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居然敢……”



    程茜话没说完,生生被人打断。



    “哦?你是什么身份?”



    说话人嗓音生寒,带着几分毫不遮掩的挑衅。



    程茜移开视线,只见幽深的走廊里,走来一个人影。



    那人身形高挑,穿着一件白色长袍,戴着一张奇怪的玉质面具。



    虽然看不清容貌,但他气质出众,卓尔不群,单是站在那里,就是令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你是谁?”



    如果是在平时,程茜大约已经热情洋溢地上前结交这位英年才俊了,可他周身散发着一股令人生畏的气息,程茜不敢上前,甚至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半步。



    程月回头看了一眼,这时才发现裴恕。



    她慌忙蹲下身子,行了大礼道:“奉天君恕罪,家妹言语无心,并非有意冒犯。”



    裴恕尚不曾开口,程茜已然点点头道:“哦,你就是那个奉天君。”



    她鼓起勇气,向前走了两步,仔细打量着裴恕道:“倒是长得俊俏。”



    林啾啾:“……”



    别说裴恕或者程月了,林啾啾听了都头皮发麻。



    孩子,活着不好吗?



    偏偏程茜毫不自知,还在雷区上蹦跶:“我看中你这间房间了,你跟我换一下吧。我住在这里,你搬到楼下朔字房去。”



    裴恕轻轻“呵”了一声,唇角勾起些微弧度,眼里却不见丝毫笑意。



    程茜:“你‘呵’是什么意思?你不愿意?”



    还没有谁敢拒绝她程大小姐!程茜待要上前,她身后的两名男修却突然挡在了她的面前,出手拦住了她。



    他们可不像自家大小姐一样不谙世事,既然知道了面前人就是一战尽退魔修的奉天君,两人怎么也不敢再由程茜胡闹下去。



    “大小姐,咱们还是回去吧!朔字房就在楼下,比昆字房差不了多少”



    “是呀,小姐你不记得了吗,这位可是奉天君,小姐出门时家主交代过……”



    程茜最讨厌别人拿她爹来压她,一听,更不服了,转身不客气地数落道:“你们还有没有我程家人的风骨了?我程家可是三大世家之首,而且我不过是换间房子住,你们就唯唯诺诺的,把头抬起来!你们这个样子,丢不丢我程家的人!”



    程家男修:“……”



    林啾啾:“……”



    ……这位小姐,现在在丢程家人脸面的好像是你……而且程家是什么,很厉害吗?我觉得不如云家。



    林啾啾只敢在心里吐槽,某人倒是大大方方说了出来。



    “区区程家。”



    不知道为什么,林啾啾感觉裴恕说出这话的时候,有种天凉王破的既视感。好像他下一句就是,是时候该覆灭了。



    程月立刻上前,扣住程茜的手腕不再容她反抗:“跟我回去!”



    林啾啾跟在裴恕身后进了屋。



    她今天飞得太久,早就倦了,在外面听着他们争执,更是疲惫,如今进了屋,闻到岳华谷事先点燃的安神香,眼皮不住地往下耷拉,忍不住就打了个哈欠。



    “你!你什么意思,你是有意羞辱我程家!”程茜的声音都变尖了。



    只是众所周知,打哈欠都是连续性的。林啾啾没忍住,当着她的面又打了一个。



    “……”



    程茜的脸都黑了。这种行为实在太像挑衅,她立刻吟动术诀,挣开程月,朝着林啾啾冲了过来。



    只是尚不等她近了林啾啾的身,一股劲风突然从林啾啾身后骤出,将程茜迎面吹了个人仰马翻,堪堪推到檐栏边上。



    好在那风及时止住,否则,若是再猛烈一些,怕不是要直接将她掀下揽月阁。



    程月看在眼里,心有余悸。她注意到裴恕手中的咒符尚未燃到一半便被他及时掐住。



    符咒与阵法相同,未完成的阵法没有丝毫效用,未燃尽的符咒也发挥不出丝毫威力。可裴恕手上的咒符明明尚未燃尽,却切切实实地发挥出威力,不能不令人震惊。



    裴恕收回手,仍背对屋外,并未转身。



    “看在程朔的面子上,饶你一次。滚。”



    程茜咬住下唇气得发抖。



    她可是程家的大小姐,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只见程茜的手掌向上一翻,一道模糊的银色轮廓在她的掌心若隐若现,好似一记令牌。



    是虎牙令!程月一眼认了出来。



    那是程茜出门前,程家家主程朔亲自交给她的,是程家历代相传的宝物。



    据说,虎牙令乃是以上古凶兽犭谷的獠牙制成的。犭谷的獠牙具有无视一切阵法的效果,使用时产生的巨大灵压足以击退任何人,即便是修为接近九重天的大能也不敢小觑。



    可以说,虎牙令是一样进可攻退可守的法器。程茜有它傍身,难怪有恃无恐。



    可是若真让她成功催动虎牙令,那一切就当真不可挽回了。



    程月再顾不得什么身份尊卑,急急上前。只是一道身影比她更快,在她之前便以一道巧力巧妙化解,将虎牙令重新逼回到了程茜体内。



    程茜:“??!”



    待她反应过来抬起头,白墨已经收了身法,长衣被夜晚的凉风带动,衣袂扬起,月光之下甚是好看。



    “是你?”程茜愣了一下,认出了白墨,“我认得你,上一届灵斗大会上,就是你赢了我表哥,拿下了魁首。”



    程茜慕强,见白墨在前,便收敛了几分。她朝裴恕看了一眼道:“原来你是玄天仙府的啊。”



    程茜出门前,她爹程朔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在外面千万收敛自己的脾气,不可与人争斗,不可与人结怨。尤其是玄天仙府。



    她爹当然也提到了裴恕,只不过她当时光顾着把玩虎牙令了,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白墨道:“这位是我太师叔祖奉天君。还请姑娘慎行。”



    白墨到底是修养好、顾全礼数,遇到这种情况还请程茜谨言慎行。若是依着裴恕的脾气,她既敢祭出虎牙令,就合该把她扔下揽月阁,再把那老旧的牙齿捏个粉碎。



    裴恕冷笑一声,程茜自然是听见了,可有白墨在,她也不好发作,正要说些什么,只听程月道:“不,是我们不对。多谢白公子手下留情。”



    程茜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低声斥道:“要你多嘴!”



    程茜扭过脸,掩去脸上的怒意道:“既然白墨师兄都这么说了……”她朝裴恕微微一礼,虽然多少还是不太情愿,但已是低头认错的态度了。



    “方才我不知道先生身份,不小心冒犯,是我不对。”



    话到这里,便已足够,没想到程茜话音一转,眼神对上林啾啾:“可是这只鸟,她刚刚存了心的侮辱我程家,我必须给她点颜色看看!”



    林啾啾:“??”



    虽说她刚才确实在心里吐槽过程茜,可是打哈欠实在是她控制不住,并不是有意针对对方。



    林啾啾正要开口,只听裴恕道:“你可以试试。”



    裴恕一拂衣袖,在厅堂的主位上坐了下来。他斜靠在椅背上,手指抵住额角,似乎在等程茜动手。



    林啾啾合理怀疑他在钓鱼执法。



    说来也是奇怪,若是裴恕执意挡在前面,程茜或许会铁了心非要试一试。可是他轻飘飘、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程茜反而不动了。



    她明明从对方身上感知不到丝毫的灵气,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种莫名的胆怯。好像对方比白墨还厉害,只要一个动作,便能将她挫骨扬灰,连渣都不剩。



    程茜:“……”



    她抿住嘴唇悄悄咽了口口水。她心里想退,却又不能退。程家大小姐的骄傲不允许她这么做。



    正僵持着,走廊又跑过来一个人影。是程家修士。



    那修士半跪在地上,手上拿着程家的令牌:“大小姐,二家主召你过去。”



    程茜似乎是找到了台阶,顺势立马收起声势道:“好。”



    她看了白墨一眼,言语中还流露着一丁点高傲:“这次就当给你们玄天仙府一个面子。”



    程茜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离开时的步子要比平时快上许多,头也不回,几乎像是在跑。



    ……



    古色古香的木质房间里燃着一根檀香。檀香烟气袅袅,香气中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让人仿佛置身于山间古寺。



    然而程茜此时没有半点被安抚的感觉,她揉了揉膝盖,垂着脑袋跪在地上,鼓着小脸十分委屈。



    程茜的面前竖着一张镜子,镜面似水非水,似冰非冰,隐隐中有流动的迹象,是宗门中用以传讯的噬空镜。



    噬空镜上显露着一张中年男人的脸。男人眉目依稀与程茜有些相像,他皱紧了眉头,愁容满面,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而在程茜身后,还站着一位男子。



    男子玉树临风,黑发黑眸,及肩的长发垂在肩上,眼里映着噬空镜的幽光,格外深远。



    他抿了抿唇,薄薄的嘴唇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大哥。”



    噬空镜上的男人发出一声叹息,沉痛道:“阿晦,茜茜不懂事倒也罢了,你怎么也如此不谨慎,竟然让她任性妄为,冲撞了奉天君。”



    镜面上的男人便是程家家主程朔,而站在程茜身后的则是程家二家主程晦。



    听见兄长的责备,程晦也不恼,嘴角依然挂着从容不迫的笑:“大哥你也不必如此紧张,这件事我自会妥善处理。”



    他低头看了程茜一眼,为她求情道:“奉天君一向深居简出,想来茜茜也不知道那人便是奉天君,才一时冲动冲撞了他。茜茜在这儿已经跪了半个时辰了,定然是知错了,你就让她起来吧。”



    程茜听了,忙不迭地点头:“是啊爹,我真的知错了!我哪知道事情会有这么严重,我就是想住在高处,好好欣赏一下岳华谷的景色嘛。”



    程茜半是撒娇半是保证道:“我保证,今后绝对不会再这么冲动了,也绝对不会再给爹惹麻烦,这是最后一次!”



    程朔“哼”了一声,语气严厉:“你保证过多少次了,哪一次是最后一次?!”



    话是这么说,可到底是亲生女儿,程朔还是心疼程茜的。



    他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道:“罢了,就再饶你一次。若是让我再听到你闯祸的消息,你就立刻从岳华谷滚回来,闭门思过!”



    “是。”程茜蔫蔫地答应。



    也是看在程晦的面子上,程朔才会这样放过程茜。他这个二弟,向来心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有他打点,奉天君那边应该是无碍的。



    “阿晦,奉天君那边不可怠慢,你还是要亲自过去一趟。”



    程晦贴心地道:“我知道的。大哥放心吧。”



    这样又嘱托了几句,程朔安心不少,切断了噬空镜之间的通讯。



    噬空镜灭,屋内的光线陡然少了大半。程茜一屁股坐在地上敲了敲膝盖,埋怨的情绪全写在脸上。



    “什么嘛,让我跪了那么久,膝盖都痛死了!”



    程晦朝她伸出手,安慰道:“好了,你爹也不是存心罚你,是为了让你长长记性。”



    程茜抱怨道:“才不是呢,我爹就喜欢小题大做!那个奉天君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看他身上毫无灵气,简直如同一介废人,也值得爹这样怕他?”



    程晦笑了笑,意味深长道:“茜茜觉得,一个人能将灵气掩藏得如此之好吗?”



    程茜:“那怎么可能?灵气融于灵脉,是我们身体的一部分,怎么可能被完全隐藏?”



    程晦笑得更深了:“二叔也这样觉得。除非是被大阵汲取干净。”



    他后半句说得极轻,程茜没有听清,露出疑惑的表情。程晦拍了拍她的头,弯腰替她揉了揉膝盖:“跪得久了,现在还疼吗?”



    程茜立刻露出笑脸:“不疼了!还是二叔对我好!”



    屋内檀香的烟气蓦地一动,程晦眼神微微一变。他收回视线直起身道:“好了,时间也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准备登云秘境呢。”



    “嗯!”



    程茜答应着,同程晦道了晚安,回到自己的房间。



    夜色静谧,等到程茜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了,程晦才走到桌边坐下。他的指尖有意无意地撩起一缕烟气,声音亦是如梦似幻:“出来吧。”



    一道黑影蓦地从窗边闪过,掠到屋内墙柱的另一侧。



    黑影站定,抱臂站在阴影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泛着通红的精光。



    “裴恕来了。”黑影开口道。



    他的声音沙哑异常,虽是男声,但粗糙得像是树枝滑过砂砾的声音,诡异得不像是人类能够发出的一样。



    程晦听在耳里,没有半分不适,一只手仍在玩弄烟气道:“嗯,来了。”



    黑影蠢蠢欲动:“要动手了吗?”



    “不急。”程晦阻止他道。



    他缠起一道烟气,随意地凝于指尖之上,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幻,是与方才截然不同的,透着阴森寒气的笑。



    “再等等。等到时机成熟。”



    黑影顿了顿,“咯咯”地笑了两声:“好。”



    他随即化成一缕黑烟,消失在房间里。程晦恍如未见,凝视着指尖青烟。



    片刻,他指尖猝然向下一压,那青烟,连同那根还在燃烧的檀香,一起被他挫成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