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字号房间里, 白墨看着几名岳华谷的修士将巨大的鸟窝搬动进房间里,有将被褥、绒毯一一铺好,然后转身同裴恕道:“太师叔祖, 都已安排妥当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
白墨的房间就在裴恕楼下, 若有什么响动, 他可以在第一时间赶过来。
“嗯。”
得到裴恕的应允, 白墨和岳华谷的修士一起离开了。
安静的屋子里只剩下裴恕和林啾啾, 四目相对, 林啾啾缓缓冒出一个问号:“?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她好困, 想睡觉。不想大眼瞪小眼地站着。
裴恕朝她走了几步。
走动的气流搅弄起房间内的熏香,连带着吞吐的气息都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也不知道岳华谷的安神香是个什么基调, 初闻时只觉得令人安心、神思安逸, 再往下嗅,又能闻到淡淡的薄薄的甜, 像是海浪, 将人包裹,柔软着每一处的神经。
裴恕似是不喜欢这种熏香一样,微微地皱了皱眉。
林啾啾现在这副样子,在别人看来, 是一只脖颈修长的大鸟, 可当裴恕每每注视到她的眼睛时,眼前总会不由自主地浮出一个少女模样。
少女巧笑嫣然,趁他在树下静卧时, 轻戳一下他的脸颊。
少女天真烂漫, 站在海棠树下用裙身接了一大捧花瓣, 轻轻放到池塘里去, 说是要学谁葬花。
然后葬了一半,觉得浪费,又把剩下的花瓣收集起来,说要做个花瓣浴。
对于裴恕来说,他早已习惯了她人形的模样,似乎并不只是单纯地把她当成收养的传音鸟了。
安神香即将燃尽,香气愈发浓烈。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放到一篇言情小说里,绝对是要发生什么的地方。
不发生点什么,都对不起这满屋子的飘香!
然而身为女主角的林啾啾浑然未知。她脑子里依旧只有“好困呀”、“我想睡觉”、“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睡觉呀”!
当鸟当久了,林啾啾对自己的定位出现了某种偏差,在某些事情上的敏锐程度大打折扣。
哦,对不起,单身宅系画家在这方面没有敏锐度。她对纸片人的感情敏锐度都比真人的高。
林啾啾看了一眼她脚边的鸟窝。她很奇怪裴恕为什么要令岳华谷的修士把她的鸟窝搬到屋子里来,之前明明是摆在外面的。
——难道你想吹风?
——不想。
于是,那些岳华谷的修士便动手把那只巨大的鸟窝搬了进来。
林啾啾当时并没有觉得不妥,后来一想却觉得不对。
揽月阁虽然高,夜风也疾,可是有阵法保护,并感觉不到多少寒冷,裴恕没有必要安排她进屋。
而且,她是鸟啊,她有羽毛啊,为什么会怕鸟在夜里吹风啊?
林啾啾百思不得其解。
总不能是一个人住久了,真的养成了什么奇怪的癖好吧?林啾啾的耳边又响起了当日异兽们兴奋诡异的讨论声。
她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裴恕脸色一沉,弯下腰来,将鸟窝朝厅堂中心拉了拉。
他挪动得相当粗暴,甚至将岳华谷修士铺好的绒毯扯出一段,从鸟窝里垂搭到地上。
林啾啾的额角抽了抽:那可是白色的绒毯哎!怎么好垂到地上,多难洗啊!
转念一想:哦不对,不是我洗,垂就垂吧。
再一想:这屋子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即便是地面也是纤尘不染,抱着绒毯滚一圈都没事,她操那个心干嘛?
林啾啾放心了,不在意了,只听裴恕道:“睡觉。”
方才岳华谷修士们挪动鸟窝的时候他没注意,鸟窝距离边上的柜架太近了,林啾啾睡觉的时候总喜欢翻身,他担心她从鸟窝里翻出来,撞到柜子上。
虽是处理了一些,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顾忌,裴恕看了林啾啾一眼,又道:“莫要翻身,小心打鼾。”
林啾啾:“???”你说什么呢?小仙女才不打鼾呢!!
……
林啾啾这日太累,没去神府玩耍便很快睡去。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潜意识里受到裴恕的那句话的影响,林啾啾这一夜睡得相当安稳,确实没有再翻身,只是当她醒来之时舒展身体,脖子处蓦地一僵,似有一道电流流过,又酸又麻,十分难受。
这感觉林啾啾太熟悉了。她的脑子里当即出现一行大字——
她、落、枕、了。
以往画画,林啾啾经常会因为画到太晚,伏在桌上睡个通宵。那时的她就很容易落枕,每每去老中医那儿看病时,人家总会说她年纪轻轻,却长了个四五十岁的脊椎,然后一连串地唉声叹气,说她不爱惜身体……
后来穿到玄幻世界,换了具身体,林啾啾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落枕的感觉了。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这种不好的体验,没想到这一回,还是让她给撞上了。
林啾啾歪着脑袋,不敢动弹。
她还是人时,尚且能给自己按摩几下,略微减缓一下不适。可现在作为一只鸟,翅膀的活动幅度十分有限,很难碰到最难受的肩背部,就很气!
林啾啾气鼓鼓地站在鸟窝前,脑袋上的一撮呆毛因为睡姿的缘故直愣愣地挺着,像是不高兴的样子。裴恕见了,愣了一下:“怎么?”
他很少看到林啾啾不高兴的样子,在他的印象里,林啾啾一直是元气满满的,一碗小食都能让她开心地啾啾乱叫。
林啾啾:“我落枕了。”
她歪着脑袋、神情残念地说出这句话时,竟然带着一股神奇的蠢萌感。
“噗。”裴恕抿起唇角,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林啾啾:“???”
他笑了吧?他刚才是笑了吧?她都难受成这个样子了,他居然还笑,居然还幸灾乐祸!
林啾啾更郁闷了。
她正了正脑袋,正要好好地同裴恕说道说道,脖子上袭来的触电般的酸麻感却让她猝不及防地晃了一下。
几乎是同时,一张大手扶住了她的翅膀,按住她的脖颈。
裴恕:“这么弱,还能落枕,要是真让你睡在外面,怕是早就染上风寒了。”
他垂着眼,说得极轻,尾音微微有些下沉,像是责备的语气,眼里流转的光却是十分温柔。
林啾啾没看到,她也没听到。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的脖子上。
林啾啾:“哎哎我麻了!我脖子麻了!救命!!qaq”
裴恕当即松开手,在她翅膀上扶了一把:“笨死算了。”
林啾啾:“…………”
这句话她听见了,听得很清楚。
林啾啾:“哼!”
折腾了一通,林啾啾的脖子比刚才更糟了,脸上的表情有些痛苦。裴恕道:“走吧。”
林啾啾:“去哪儿?”
裴恕:“去给你治脖子。”
裴恕推开门,门外站着两名岳华谷女修见他出来,微微欠身道:“奉天君是要前往玉竹林?”
裴恕:“嗯。”
林啾啾:“?”这是要给她治脖子?这就已经安排好了?他是预判了她会落枕?
林啾啾无从得知,两名岳华谷女修很快领着他们到了玉竹林。
玉竹林位于岳华谷的深处,与揽月阁倒是不远。林啾啾昨晚在楼上看到的朦朦胧胧的光与雾便是源于此处。
她当时还好奇那是什么,如今走近了,方才看清楚——
“是温泉!?竟然是温泉?!”
岳华谷里居然有这么大一片温泉!?
竹林、温泉、还有揽月阁,这是什么神仙级别的旅游胜地,放到现实世界妥妥的5a级景区,节假日人满为患,就算是平时也不乏观光游客的那种!
然而,此时的玉竹林却是无比幽静。除了林啾啾与裴恕,还有那两名引他们过来的岳华谷修士,再无旁人。
一名岳华谷女修站在温泉边上,手里捧来两段不知是何质地的轻纱,如梦如幻,如烟如雾,听见林啾啾的话,掩唇轻笑道:“回神鸟大人,这是岳华谷的灵泉,又名引灵泉。”
林啾啾:“灵泉?那和温泉有什么不同?”
岳华谷女修将轻纱搭在竹架上,正欲回答,裴恕掀了掀眼皮子道:“没什么不同。”
玄幻世界并没有温泉一说,凡是灵泉,皆是温暖适宜、富有灵气的泉水。凡人沐浴其中,可以舒缓疲劳、滋润肌体,而修士沐浴其中,可以吸取泉水中的灵气,提升修为。
林啾啾的身体无法吸取灵气,这灵泉对她而言,确实只是温一点的池塘水,并没有什么区别。
既然裴恕这么说了,岳华谷女修也就不再多做解释,淡淡一笑,退到了一边。
另一名女修取来几份坚果一样的小食,放在裴恕面前的桌案上,轻声询问道:“奉天君可还需要些别的?”
裴恕:“不必了,你们下去吧。”
“是。”
两名岳华谷女修躬身退出,引灵泉四周顿时比刚才还要安静。
林啾啾伸出翅膀拂了拂水面上的热气,不太确定地问:“所以……这温泉对我的脖子有用?”
裴恕捏起一颗坚果随意道:“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确实,试试就知道了。而且,试一试也不亏,就算没有用,能舒舒服服地泡一次温泉也不错。
这么想着,林啾啾迫不及待地顺着一道石阶走了下去。
引灵泉不深,泉水刚刚没过她的脖子,并不会产生任何不适的感觉。而且,泉水的温度也刚刚好,既不会让人产生太烫、呆不住的感觉,也不会让人觉得不够暖、不够享受。
林啾啾张开翅膀,晃晃悠悠地浮在水里。她看到了一处泉眼。
引灵泉是天然灵泉,共有三处泉眼,一处在灵泉的最当中,两处在温泉壁上。
林啾啾朝着离她最近的一个池壁上的泉眼走了过去。
泉眼不大,差不多一个拳头的大小,温暖的泉水从泉眼里涌出,咕嘟咕嘟地翻腾着。
林啾啾心念一动,将自己的脖子凑了上去。
那不停涌出的泉水,像是温软的小拳头一样,一下一下轻轻地打在她的肩膀上,像是在给她做按摩。
真舒服啊!林啾啾满足地眯起了眼。
她的脖子和肩膀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难受了,酸麻的感觉像是被泉水冲走,血液再度畅通地流淌起来……没想到温泉对于治疗落枕竟然那么有用!
林啾啾泡了一会儿,换了个角度,继续将脖颈对准泉眼。
她现在放松极了。人在极度放松的时候,就会做些熟悉的、习惯性做过的事情,比如用手拍打水面,把脑袋沉到水池下面吹泡泡,或者小声地悄悄唱歌。
说来惭愧,林啾啾自认为是浴室歌姬——在浴室里唱过歌就算的那种。此时,同处于泡澡的状态,林啾啾玩得高兴便开始开嗓了——
“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它去赶集,嘿!”
她唱着唱着,还能给自己配上了音。
从《小毛驴》唱到《蓝精灵》,从《数鸭子》唱到《小兔子乖乖》,林啾啾浴室歌姬的称号有待商榷,但儿童歌曲大全的名头算是坐实了。
六岁,不能再多了。
她起先唱得还隐晦,只是低声哼着,在水流声的掩盖之下,根本听不清楚。
可后来她唱嗨了,声音不自觉地慢慢放大,守在外面的岳华谷女修都隐约听见了一些——
“这是什么声音?是不是有人在唱歌?”
“嘘,别问。就当没听见就好。”
“可是这歌声……有点难听,要是惊扰到奉天君怎么办?”
岳华谷修士评价这歌有点难听已经是好心挽尊,这五个音有三个不在音准上,还有一个是划拉到一半跑偏的,说是在唱歌都是在抬举林啾啾。
用林啾啾前室友的话说,她这不是在唱歌,是在杀人。
所以林啾啾后来就没室友了,一直一个人住。
当然,五音不全的人是不会觉得自己跑调的,林啾啾依然会在泡澡时开心地唱歌,就像现在。
“小螺号滴滴地吹,海鸥听了瞎几把飞~!”
她唱到一半戛然而止,不是因为她惊觉歌词唱错了,原词不记得了,而是她发现自己唱了那么久,好像并不是一个人,她身后还有一个人。
林啾啾:“………………”社会性死亡.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