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乐安正站在他身后,身后跪了一圈少年,愣愣的看着他。
随缘此时没有心情与萧乐安争辩,他此时的心情很烦躁,隐约间,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似乎要破体而出。
萧乐安恰好心情同样不好,也不想说话。
于是两人沉默着走进亮着灯笼的房间,将里面的孩子救出来后,走了出去。
推开学舍的大门,看着一众怔楞的仆从,萧乐安面无表情,抬手便是一掌。接着闪身杀入人群之中。
他胸中仿佛有一团火,烧得他发慌。他需要发泄!
随缘绕过一边倒的屠杀现场,看也不看,走出了庙宇大门。身后,那些被救出来的小孩儿跟着走了出来,蹲坐在雪地上,浑身颤抖。
随缘放出经文,形成一个罩子,将众人罩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浑身浴血的萧乐安走了出来。
身后,煊赫的师公庙,燃起了熊熊大火。
“这些孩子你打算如何安置?”
随缘出声问道。
萧乐安呲了呲牙,指向了山下的府邸。
随缘低眸垂目,沉默不语。
“师公,我去去便回。”
萧乐安犹豫了一下,低声说了句,运起轻功朝着山下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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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缘不知道这场屠杀是以怎样的形势开始的,又是以什么样的形势结束的。他只知道,当他等到天色暗淡时,大敞着胸膛,浑身散发着血腥味儿的萧乐安大笑着回来了。
他应该是特意洗了澡,还换了一身不知从谁家翻出来的锦袍,只是身上的血腥气始终凝结不散。
萧乐安把救出来的孩子一个一个地运到了山下一家府邸上,等他运完,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师公庙的火已经熄灭。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万籁俱寂,银装素裹。
萧乐安笨拙地翻着锅里不知从谁家拿来的肉,时不时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个小男孩儿从蹲坐在一旁的人群中站了出来,啊啊叫着走了过来。
“怎么了?”
萧乐安扔掉手上的勺子,慌忙蹲下身子揽住小男孩儿,挤出一个微笑来问道。
小男孩儿下意识地躲了躲,萧乐安放下手臂,小心翼翼地与小男孩儿对视着,尽量避免着身体接触。
“啊啊啊啊啊~~~”
小男孩儿指了指锅里,又指了指自己。
见萧乐安依旧没听明白,小男孩儿绕过萧乐安,搬了两块砖过来垫在脚下,踩着砖,拿起勺子开始继续在锅里搅和。
萧乐安大概明白了小男孩儿的意思,他走到灶台旁,蹲下身子开始烧火。
“啊啊啊啊啊~~~”
小男孩儿指了指旁边大块的木柴,又指了指灶膛。
萧乐安放下手上的细树枝,拿起大块木柴塞进灶膛。
小男孩儿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踩着砖在锅里搅和,时不时啊啊两声,把萧乐安指挥得手忙脚乱。
随缘坐在院子里,出神地望着厨房。
在师公庙学舍内,他含怒出手,杀了几十个人。
打那以后,他就感觉自己好像缺了什么,好像有什么东西破裂了,又有什么东西脱笼而出。
他的心,乱了。
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静下来了。
他无法进入禅定状态,他诵念经文的时候会有各种各样的念头不断冒出来。
他无法修行了。
随缘伸出手,望着体表下不断流转的经文发呆。
经文依旧,体内的修为依旧,但他可以明显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若问他后悔吗?
随缘的回答是不后悔。
如果再来一次,他依旧会含怒出手,将那些人杀戮殆尽。
“这就是法痴当时的感觉吗?”
随缘望着手上的经文喃喃道。
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了。
他杀人了,破戒了。
这就像在山庙里,法痴被人破了根基时一样。
他的根基,也被动摇了。
只是法痴是被别人动摇的,他是自己亲手动摇的。
“菩萨?”
随缘想起了再见到李纯时,见到的菩萨,又想起了玄光法师说过的话。
佛法是什么?
玄光法师的回答是,佛法就是狗屁不通!
菩萨呢?
玄光法师的回答是,假菩萨就是泥塑木雕!唯有自己,才是真菩萨。
问菩萨,何谓菩萨?
本师说过,众生皆有佛性。人人都可成佛。
随缘慢慢放下了手掌,体表下流转的经文逐渐隐没。
他重新站起身来,转身离开了厨房。
菩萨是真是假,漫天神佛是真是假,与他何干?
如果真是假的,又如何?
如果不是假的,又能怎样?
菩萨,不过是泥塑木雕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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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缘不知道萧乐安是怎么做到的,方圆几十里,所有府邸上的人,都消失不见了。
而他,竟然就这么大大咧咧地领着一群行尸走肉的躯壳住在这儿,不躲不跑。
几天后,萧乐安找到了随缘。
随缘正坐在院子里的树下仰望星空。
萧乐安带着一身尿骚味儿走了过来。
“有几个小孩儿身子坏了,大小便都无法自理,恐怕熬不过春天。”
萧乐安坐下,自己在身上嗅了嗅,低声说道。
随缘没有出声,也没有动静,依旧保持着仰望星空的姿势。
“师公,”
萧乐安跟着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
“能说说你是不是我要找的人吗?”
随缘转过头来与萧乐安对视,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师公,你的眼睛……”
萧乐安对上随缘那双空洞的眼睛,惊叫着蹿了起来。
“不碍事的。”
随缘的声音依旧温和,他摆了摆手,安抚了一番萧乐安。
“你父亲叫萧峰,原本叫乔峰,你祖父叫萧远山,在祖庭慧真方丈门下剃度出家。你母亲叫阿朱,本是燕子坞的侍女。”
“乐安,我就是你要找的随缘。”
“你的眼睛!”
随缘指了指自己空洞洞的眼睛,笑着说道
“无碍的。贫僧眼睛瞎了,不要也罢。”
“好在,贫僧心还没瞎。还能用一用。”
萧乐安沉默了下来,他一声不吭地坐了回去。
“几位小施主可有变化?”
随缘转而问道。
萧乐安摇了摇头。
“不论我如何教,说多少遍,他们就好像没有魂儿一样。除了咱们进去时遇到的那个小男孩儿,其他人都好像木偶傀儡一样,根本教不会。”
“这世上许多人心也瞎了,要不得了。乐安,你可不能瞎。”
随缘点了点头,郑重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