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乐安本想等到开春儿,天气暖和了些后再带着这群孩子离开。
如今师公找到了,他可以带着这群孩子跟师公,一起回草原寻父亲去了。
但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这群被他救出来,好吃好喝照料着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地开始死亡。
他之前检查过,身体彻底坏了的几个还没死,身体健康的,却开始莫名地死亡。
这种死亡速度在迅速加快。
初时只是一个两个,第二天就变成了十几个二十几个。
第三天,就只剩下四个了。
萧乐安红着眼睛来问随缘。
随缘看过后,摇着头离开了。
这群孩子的魂儿早已经死了,他们只剩下一具躯壳。
躯壳离了魂儿,就像离开水的鱼儿,哪怕是天神下凡,也救不回来了。
又过了一天,四个孩子只剩下一个了。
仅存的这个孩子,就是那个始终不肯屈服的孩子,萧乐安经过一番沟通后得知,这孩子小名叫狗儿。今年十岁,三年前,也就是七岁的时候,在外面跟小伙伴一起玩耍,被人连同小伙伴一起带到了这里。
经过三年的折磨,狗儿的小伙伴早已死光,身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他们从刚进来时的哭嚷叫喊,到后来的反抗,再到后来就变成了木偶。
狗儿见过了一个又一个从人变成尸体的过程,他不想变成尸体,所以他一直在反抗,这才挺到了今天。
狗儿的舌头被切了半截,满口的牙齿被拔了个精光,遍体鳞伤,满是鞭痕、烧痕,以及……
但他一直在坚持着。
随缘见到他的时候,狗儿换了一身大红色的锦袍,虎头虎脑的,看上去很可爱。
狗儿一直跟在萧乐安身后,探出头来,用狼一样的眼神,警惕的扫视四周,身子微微弓起,一手攥着萧乐安的手指,随时准备逃跑,或者冲上去咬死敌人。
狗儿早已经记不清自己家在何处了。萧乐安也很愿意带着狗儿。
“师公,咱们回草原找我父亲去吗?”
萧乐安一见到随缘,连忙上前搀扶,口中问道。
随缘摇了摇头,笑着说道
“乐安,贫僧‘看’的见。”
说着,推开萧乐安,走出了大门。
“你身上杀气太重,长此以往,对你不是好事。贫僧带你磨一磨杀气。”
萧乐安有些不以为然,领着狗儿跟着走出了大门。
随缘在前面慢慢地走着,似乎察觉到了萧乐安的不以为然,开口道
“你不要不信。看看你父亲,他身上可有半分杀气?”
萧乐安回想起父亲来,如果父亲不展示身手的话,看上去与平常老叟没什么区别。于是他摇了摇头。
“你再看看那些满身杀气的人,哪个不是身陷意外,横死当场?”
萧乐安想到了草原上的马匪,那些马匪都是一脸横肉,杀气滔天的人,但他们大多活不过三十岁,就会身死意外。于是他点了点头。
“你看,是不是这个理儿?”
随缘笑着摊了摊手。继续往前面走。
“所以啊,乐安,你这一身杀气要磨一磨,好好地磨一磨。”
“在学舍内,贫僧与你都被嗔怒冲昏了头脑,他们固然罪有应得,但这个罪,不该我们来评判。”
说着,随缘朝着山上走去。
山路崎岖蜿蜒,此时已是初春,积雪隐隐有了融化的迹象,到了夜晚,温度下降,融化的表层又会重新结冰,形成一层薄薄的冰盖,覆盖在积雪之上。冰盖反射着阳光,让阳光愈发耀眼起来。
狗儿穿的一身红色衣裳,外面罩着绵质大氅,尽管十岁的他已经很强壮,还是被害怕的萧乐安裹成了球。
狗儿拉着萧乐安,艰难地迈开步子,往上走一大步,又滑下来一小步,再往上走一大步,又会滑下来一小步。
他似乎对这个过程很感兴趣,十分享受在冰雪之上滑行的感觉。
萧乐安见了,拉住狗儿的手,拽着他一路往前跑,狗儿身体微微下蹲,双脚着地,被萧乐安拉着往前滑行而去。口中“啊啊啊啊”地发出兴奋的喊声。
随缘瞪着一双空洞洞的眼睛,追随着一大一小的身影,听着两人的笑声,面上再次露出微笑。
三人登上山,来到了祖庭门口。
一百多年过去,祖庭依旧如故。
随缘站在门口顿了顿,开口道
“乐安,去敲门。”
萧乐安应了一声“是”,敲响了寺门。
开门的是一与狗儿年龄相仿的小沙弥,小沙弥好奇的探出头来,见到三人怪异的组合后,惊呼出声。
“阿弥陀佛,贫僧是兰因寺的随缘,还请通禀一声。”
“啊,法师请稍等。”
小沙弥赶紧双手合十,应了一声后缩了回去,大门又被关上。
过了一会儿,寺里响起了一阵钟声,小沙弥打开了大门,一中年和尚领着几个人急匆匆地走了出来。
“阿弥陀佛,小僧觉尘见过随缘法师。”
随缘还礼后,被觉尘让进了寺内。
有这许多陌生人在,狗儿又恢复了安静,他怯怯地躲在萧乐安身后,不敢出来。
萧乐安拉着狗儿,跟着随缘一起进了寺。
“慧真法师是何时圆寂的?”
一行人进了僧舍,分次落座后,随缘开口问道。
觉尘低低的宣了声佛号,回道
“师公慧真法师圆寂于六十年前,后将方丈之位传给家师,家师尊讳上智下清法师,圆寂于二十年前,将方丈之位传与小僧。”
觉尘顿了顿,继续说道
“小僧愚钝,接任以来,深感力不从心,恐怕再有几年,也将追随师尊而去。幸得法师驾临,不甚欢喜呀。”
随缘微微点头。
祖庭方丈体内封印着死魔,几乎不会有长寿的可能。这一点他早就想到了。
只是如今听闻慧真也已经圆寂,依旧有些震动。
于世人而言,时间已经匆匆过了百余年,与他而言,才不过几年功夫。
那个性子古怪,在夜里跑到自己面前好奇的探寻自己为何说得灵山过失,而他却说不得的家伙,才不过匆匆几载,已化为黄土。
“阿弥陀佛。”
随缘叹息间诵了声佛号。
似乎也只能诵一声佛号,除此之外,再无他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