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莫能助的安慰,实在苍白无力。
既不能将情感的力量传达给他人,也无法承担这份不幸,充其量不过是在口头上说说。
如同温水煮青蛙再打上几针麻醉剂……可就算为对方切实感到痛苦,又能如何呢?
人是无法永远保持理性的,也不能规避不幸的到来。
“我在想,被爱浇灌成长的人才有勇气战胜茫茫黑夜吗,或许不是的?遇到我所珍重的人之前,我也有过放任自流的想法。”
“在世界、永恒的真理面前,我们永远渺小如埃尘,寰宇永远广袤无垠。”
“包括人在内的任何生灵,也都不过是在以管窥天、以蠡测海——可人如草芥,总要有所寄托,才不会在大千世界中迷失方向。”
有所坚持,才不会在茫茫黑夜中深堕其里。
她一如既往的诙谐,眼底却尽是真挚。
“哪怕你担负罪孽存世,也有选择自我救赎的权利,没有人能真正裁决你的命运,抉择之人是你自己。或许我也能理解这种状态,在我被分割的黑暗面,也有个家伙动不动就声称要所有肃清罪恶之徒,或许……比你失控得还要多些。”思及降鬼那厮,宗妙纹还是不免感到苦恼。
“你知道了什么?不,那不重要……也许你今后还会遇到我这样的残念,比我堕入黑暗更深、更无药可救之人,届时我也未必还能留存下理性。”他痛苦地笑着,面容微微扭曲,“或是今后在见到的我,也不是眼下的我了。不要再接近那样的人了,我还想在你心里留下一些好印象。”
宗妙纹并不答应:“一起活下去吧。”
“你是唯一值得我心存依恋之人,只要我的哪个残念还记得你,也许我会找上你,毁掉你——只有如此,我才不会危及更多人。”骆孤辰面庞也似被渐渐剥离了血色,而那深如子夜的双眸却像是要滴出血来。
他早就认清,并不是自己模糊记忆中的那人,品格高洁的从不是他这一缕残念。
沾染了罪孽,而后深堕其里,可骆孤辰却依然希望在宗妙纹的面前,维系她所能够适应的模样。
他不如梅高洁傲雪凌霜,但仍是与世相隔的孤岛,没有任何人能够走入他黑暗自内扩散的心,故而心底的黑暗肆虐,侵蚀着他自身。
宗妙纹默然道:“谢谢你的坦诚。”
他不由苦涩地笑了:“如果可以的话,就杀了那样的我吧,不过现在我不能为你而死,不,或是说我不会为你而死,你要凭本事杀我。”
“恨之深,也许源自爱之切。我曾一度以为,自己揣度到了你的最终意图,可如今我却什么也不能确定了,如若你下定了决心,我不介意你将憎恨的源头放在我身上,以此纾解你的痛苦。”宗妙纹却如是说道,“歇息这段时间,我们可以聊些别的。”
沉默了半晌,理性渐渐恢复的骆孤辰不免懊悔于自己方才的冲动。
骆孤辰转眸看了一眼小抹茶,如释重负:“我也谢谢你们,对我抱以的善意。”
小抹茶环抱双臂,态度仍旧冷淡:“你别以为我会说不客气。”
“不得不说,就这样向这个位面告别,还是充满了遗憾,想必这样的位面,孕育出如此钟灵毓秀的山川河流,会有更多的惊喜等待发掘吧?”临别在即,宗妙纹或多或少是有些遗憾的。
“怎样算是惊喜?”骆孤辰不解发问,他放柔了语气,内心忍不住地想要扳回先前痛苦倾诉所造成的负面影响。
小抹茶嘴上虽毫不留情地吐槽,却顺便坐过来揽住了她:“至少你在这里还能见到鬼,也算是位面特色了。”
宗妙纹:“可我听过很多鬼故事,还没能亲身体验。”
小抹茶撇了撇嘴:“那种东西有什么可看的?”
她惆怅地叹了口气,自己也不是很确定:“比如上厕所掉茅坑的鬼故事?或是电工被电死了,邻里一有人死电灯就会闪烁不定,死去的人就会回来?听上去就很有氛围感的样子。”
“抱歉,我家附近都没有茅坑,如果那对你来说很恐怖的话,你可能体验不到掉进去的感受了。”骆孤辰努力憋笑,相当不厚道地跟进来调侃。
他紧绷的精神,显然已经稍微放松下来了。
“真要掉进去了,她这种人绝对当场去世。”小抹茶再次无情补刀。
“还是不要讨论这个了,这至少能让我三天没胃口吃饭。”宗妙纹微微发抖,只是联想到就已经很让人毛骨悚然了。
不敢继续想下去,沾染污秽实在令她本能地讳莫如深。
小抹茶好心提醒道:“可是你先提的哦。”
骆孤辰则是相当贴心地转移了话题:“有人死去似乎也和电路没什么关系吧?”
宗妙纹噎住:“这话竟然没法接……不过我突然想到我满身是血的抱了你?”
“不要紧,我这身衣服不明显。”
听到骆孤辰反过来这样安慰她,她不仅没好受些,反而险些背过气。
冷静了下来,宗妙纹便调动丹海的灵气,掸去自身的尘垢和血污,稍低头看到自己清洁如初,她顿时便感慨修行竟能带来如此便利。
在两人都恢复亏空后,她就欣然应下了和骆孤辰一同前往地狱深处的邀约。
在此位面的小抹茶只是一缕分魂的投影,并非实体,想对宿主以外的物体造成实质的改变,需要消耗额外的几十倍能量。
人们将死后的世界为之地狱,实际则不尽然,这位面的阴世与阳间并无本质上的区别。
而地狱就是关押罪大恶极的灵魂的监牢,如阳间一样是建立政权者们,为了维护阴世秩序自发组织的机构。
一路上途径阴世的局部地域,宗妙纹收获了不少见闻,也领略到了阴世的异域风情。
阴世的魂灵们也有相对牢不可破的阶层,他们的审美对于初来乍到的新魂亦是一种威慑,大抵如枯手鬼王那样的在他们眼中也是柔弱可欺的外貌。
只有处于世界最顶端的掌控者,不论样貌如何都会被记住,并被众灵狂热崇拜,传言中的红莲鬼王便是如此。
有骆孤辰跟在附近作为震慑,她也狐假虎威,放下心来观察这光怪陆离的世界,就连阴世混乱的战火也无法烧到宗妙纹的身上。
身处阴世,魂灵的视角所能看到的,也定与作为活人的她不同。
宗妙纹细致观察的同时,也讶异地发现那些魂灵第一时间看到骆孤辰的反应,更接近下意识的畏惧……所以在他们眼里,骆孤辰到底是怎样的形貌?
据她所了解到的信息,对于阴世大众,骆孤辰仅存在于不甚明了的流言中,是并未亲睹过的存在。好比现如今阳间的人们,也只有少数的天师听说了红莲鬼王存在,但仍是将信将疑的。
可这些魂灵见到骆孤辰的第一反应,却是掺不得假的。
她努力结合小抹茶的描述,可受到思维局限的宗妙纹终归是想象不出来,到底是怎样的状貌,才能让血淋淋的、身上腐肉蠕动着蛆的鬼怪也不寒而栗?
宗妙纹狐疑地将视线转向身边的骆孤辰,可映入眼帘的却是沉郁但美丽的容貌,无法被掩饰的堕落,在这份极尽完美的皮囊面前也好似只是别样的风韵,作为点缀而存在。
“妙纹。”骆孤辰轻轻歪头,眼中却闪烁着异样的光采,“可是还有什么疑问?但凡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尽量告诉你实情。”
更为矛盾的是,她分明在骆孤辰的身上感受到了阴冷,可他望向自己的眼神里,又是绵软的温情。
“倒也没太大问题,就是有点好奇阴间鬼们口中的十殿阎罗?和阎罗王到底有什么关联?”她的反应很自然,随口接了一句早先好奇过的问题。
不适感微弱到难以觉察。
习惯性地认为此人决计不会施害于自己。
就如煮青蛙的温水,当危险真正被揭露之时,便为时已晚了,也意味着将沉溺在滚烫的沸水中丧生,如若不是他对自己尚存真心,主动坦白,恐怕她也因习以为常,不会往深了去想可能酿成的后果。
哪怕现在,她也仍没有强烈警戒的念头。
“十殿阎罗严格意义上指的是判官,他们的确是掌管十方宫殿的阎罗王,不过掌管的是活人,比如先前你见到的那陆判,便是第九殿现任的平等王陆黎。”骆孤辰道。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长得那样面善可欺,还是平等王,想必那陆判掌管的地狱也是比较温和的吧?”宗妙纹恍然拍手。
“倒也不是,他所司掌的就是恶名昭彰的阿鼻地狱。”骆孤辰眼底掠过一丝促狭,似乎有意捉弄她,吊着宗妙纹的胃口不再说下去了。
“这?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没想到他表现得那样唯唯诺诺的……这没想到!难道是他故意扮弱,为了引人,哦不引鬼的注意让后来攻击他?”宗妙纹顿时愣住。
“不,我检测过他的魂力波动,这一任的陆判的确有异常,不过是异常的弱,但事情也可能没表面上的那样简单。”小抹茶双眉微皱。
被提前指出要点的骆孤辰不免略感遗憾,乐趣就这样没了,可看向身侧两人齐齐陷入思考的模样,却又因他们的较真感到哑然。
骆孤辰道:“他不过是个妨碍不到大局的小人物,无关紧要。”
宗妙纹摇头:“我也只是个小人物,在世界和永恒的真理面前,或许人永远都是渺小如草芥的,而我也只是万千草芥中的一粒罢了。”
他稍停了片刻,面上虽不动声色,内心却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好似不经意便在顺着对方的心意来,就如前生的记忆一样。或许,模糊地记得也算是他的前身。
糟糕透了。
不自觉地就沉溺于其里,享受这样的安逸,可如他这般已然十恶不赦之人,怎有这样的资格?
骆孤辰一时有些茫然,但还是略加沉吟道:“只要没有人破坏阴间最基本的秩序,那陆黎便会永远明哲保身,中立下去。包括红莲鬼王挑起阴间战火也是为了得到更强的兵力、更稳固的统治,然后再得到鬼王印,能够打开连接向阳间的通道,说到底就是疯狂地想要挑起两界的战争,以此宣泄他暴虐的恨意。”
宗妙纹下意识地便不由点头:“明哲保身的确是我等能力尚且不足的小人物,所应当明白的,唯有如此才能在环境中生存下来……况且,听你的意思,显然还有隐情。”
“是的。此事说来话长,想必在阴间这段时间你也稍微有所了解过。”
定了定神,骆孤辰便有所收敛,斟酌着应向她道出些什么,以免在露出马脚,再被顺藤摸瓜地揭穿那卑劣不堪的真面目。
也许她已有所怀疑,只是并未那样介怀。
贪念亦在蛀蚀他的内心。
骆孤辰也曾无数次听到脑海里疯狂叫嚣着的念头——毁掉她,这样他们就一样了。
仅存的理性告诉骆孤辰,不应如此,那样只会推动他所渴望接近的那人站在自己的对立面,而他本身也将彻底失去念想和盼头,完完全全沦为罪不可恕的恶人。
“阴间真正的掌权者也如阳间一样是选拔出来的,往往是以实力为尊,输的人便要交出天道所化成的结晶——鬼王印,以此完成权力的更迭。”
此时的宗妙纹并不知道他内心的百转千回,只是好奇地听着骆孤辰为他们讲述阴间的详情。
“十殿阎罗的则是持有判官牒,不过他们并不如王中之王一样,是历经厮杀选拔出来的,而是无规律的,在上任判官陨殁后有奇遇,被天道选出来的维护者。”
“好比那陆黎,便是个没野心的,据他自己说过的,在被第九殿选中之前就是在鬼差之中厮混的小吏,平平无奇,还是结交了孟氏被照拂的。”
宗妙纹轻咦了一声:“孟氏?可是熬**汤的孟婆?”
骆孤辰诧异于她的反应,便不解侧目:“你怎么是这个反应?莫非你沿途并未听说个详尽?”
在沿途历经的少部分地狱,的确没有魂给她科普这些鬼尽皆知东西。
“在阳间关于地府的故事里有听说一二,在阴间确实没有鬼告诉我这些……”宗妙纹挠头道,“发给我的任务资料也并没有这些。”
“好啊,你还怪起我了,下次你看我还理不理你了。”小抹茶撇嘴,在旁凉凉地开口。
眼见着小抹茶便要任性拂开她,宗妙纹连忙紧紧抓住他的手赔不是:“没有!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归根结底还是我不好,不该向褚远芳换任务的,谁晓得他这样命衰呢?”
“你——”小抹茶噎住,良久方才慌乱地别过头去,“你怎么可以这样轻易就把错归咎在自己身上?说到底,也有我建议你换别人的任务,我不是也有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