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任务者,吾辈岂能轻言退缩?”宗妙纹大义凛然道,“既碰巧遇着了,便行力所能及之事,这才是我等任务者应当做的!这哪里是错呢,别多想了。”
“任务者……便是这样高洁的存在吗?”骆孤辰目光微暗。
“不错,我等既身为超脱位面之人,便理应当替天行道!破除世间不公,何况这与原主的愿望并不相违背。”她轻轻颔首,义正辞严。
对,就是这样的道貌岸然,好似在开玩笑一样轻松,而她却当真会穷极一生都在为这样的目标努力。
你所图的,到底是什么?
如他前身模糊记忆里的一般无二,记忆中的人与眼前霎时重合,骆孤辰有半晌的哑然无言。
或许已然堕落的他,无法明白了。
“你倒是行,若我不知实情也怕真是会信了你的说辞!”
小抹茶睫羽扑簌,翠**流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丝责备:“替什么天?行什么道?我怎么不知道,我看到的不过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怕也只有你这样傻子,才会热衷于自我奉献,又捞得到什么好?哪里值得?”
“趋利避害乃是人之常情,人为生存而自私。”宗妙纹摇头,“可也不尽然,人有无私的一面,是为了种族的延续与文明的留存,族群、或是说文明,本身就是利益共同体。”
“那与你何干?你又不是这位面的人。”小抹茶嗔怪道。
“像树一样,汲取光源生长,乃至参天蔽日,而后反哺大地,泽被苍生——这也是我不以外界力量而转移的理想,没有任何人能够毁灭这份意志,它也将随着文明而留存下去,烙印于种群的基因,哪怕我本身不为世人所知。”
宗妙纹嘴边噙笑,满眼都映着面前生机盎然的青色人影,此刻她字句铿锵有力,直击人心:“我知道,这也是你的愿望,我们的路是相同的路,正如你所说,遇见你是我的幸运。”
如若不曾遇见小抹茶,或许她也会在无尽的轮回中迷失下去,没有这样的释然。
短短的彻悟,好似也足够照亮一生。
“我为之努力的目标确是如此,可幸运什么的,那都是我随便说的话了!你往心里去作甚?”小抹茶不自觉地便反问向她。
“因为值得。”宗妙纹悠悠道,“心里有你这样独一无二美丽的灵魂,死都值了。”
小抹茶顿时大脑宕机,也顾不上分辨她原意了:“呸呸,你这家伙!净说些腻歪的傻话,什么死都值了?值个什么?我看你就是拿我寻开心!”
眼前人的本名尚且无法确定,或许在走到尽头之前能亲耳听到他的名字,但不论他姓甚名谁,都是曾与她朝夕作伴之人。
她仰起头来凝视向小抹茶,唇边的笑越发惬意,双眉如弯月,而他潋滟青光也投落于她漆黑的眼中,有如碧叶飘摇入一潭死水,生机点缀其间。
他是小抹茶,仅此而已。
宗妙纹被他摇晃着,神色如常:“我哪敢啊。”
小抹茶恼道:“那不重要!”
“那还有什么重要?”
“反正我不许,在这种事上死而无憾,我得要被你一道儿气死了去!”小抹茶鼓起了腮帮子,浅青色的肌理上隐约流转着不属于此间的光泽。
她本为人,却如无情死物。
他是千秋万代不死之树,可却如此情感充沛,她何其有幸、能得一人这般真心相待?
怎会不将他放在心上呢?
怎能呢?
“谢谢你这样关心我,我会记住的。”宗妙纹忽而如是道。
将她眼中的郑重悉数收之眼底,小抹茶不由心头一跳。
“不和你说了!反正你拿我没办法,我拿你也没办法……”他还在嘴硬,却下意识放柔了声线,声音却越来越小,“谁叫我偏也乐意,真是的,真奇怪……”
“你在说什么?”明知彼此的答案,可她还是会感到心间微窒。
所谓真心,容不得半分掺假。
此刻她情动怦然,竟只是因为对方一个欲说还休的眼神,而不沾染任何功利的念头。
没有目的,不问缘由。
小抹茶也慌不迭地移开了视线,极力掩饰霎时的心乱如麻。
骆孤辰独自走在前头,听着他们打闹,却对彼此情真意切,竟一时心下茫然。
“你们感情可真好,在无法摆脱横流物欲的世界里,还能够不被世俗迷了眼,矢志不移地选择彼此。”骆孤辰似是慨叹,仍然走在前方引路,背对着两人看不到神情。
“我不知道。”小抹茶抿嘴道,“只是她在看到我的不足之后仍然待我很好。”
“无法实现的梦,不会让人痛苦吗?想来,我也是有缺陷的寻常人等。”骆孤辰声音轻得像是呢喃,只平添空茫之感。
距离造成的是无望。他早已与她沦为殊途之人。
从被割裂的那一刻起,残缺如他,便被拖曳向岩浆般滚烫的地狱里,与至深的罪孽融为一体,理想与现实间被分隔出不可逾越的沟壑。
而他,只会在迷茫中坠落向无边渊薮。
“如若专注于执行目标,和实现目的,人也就会变得偏执,从而看不到沿途的景致……错过这些会很可惜。”宗妙纹摇了摇头,“何况这世上并无真正完美之人,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有缺陷的,可有缺陷,并不意味着不值得被爱,在小抹茶身上,有我很喜欢的特质,在我看来他很好。”
而后她便松开了挽着小抹茶的手,眸光停落在眼前浩大的景观。
“我不知应当如何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也不明白了。”
骆孤辰半敛起那如淌幽光的眸子,心神微恍,不免苦笑着道:“如你所见,眼前便是八寒地狱和临近的孤独地狱了,在阳世的典籍里也有相关的记述,你毕竟阅尽我阁内藏书,我想你或许多少有些概念。”
何止如此!
早在她本来的位面,宗妙纹就曾详尽了解过那些。
不过大抵都是些民间传说,谁也不曾真的见着过,她早些年也不过是当作认知世界的一部分启示,从根源处着手,解析其中反映出的人文思想。谁料想,竟真有这样一天!
她亲自来地狱了!
宗妙纹顿时心下默然,竟一时连说些什么也不知道了。
也不知该如何向骆孤辰解释,她便面沉如水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