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红莲,怒放于她眼前。
一人之死,燃尽一身生命之死,竟是如此声势浩大的景观!这来自地狱的焰火,点燃了她视线可见的奢华宅邸,盛宴般绚丽。
她睁大了双眼,目视着发生在眼前这不可思议的反转,内心也有所被撼动,全然不曾想过一心只有私利之人,竟也会做出这般抉择。
不知此人,是历经了怎样的挣扎过后,做出了与他从前相悖的决定。
于理性上,残缺之人,经受不公之人,夭折的生命都值得被怜惜,而恶的延续与重演却不值得同情。
作为一个有识生灵,如此矛盾与复杂。此刻她甚至已无从评判宋齐的所作所为,他为弥补自身勾结宋家犯下了残忍的恶行,是于泥泞与鲜血淋漓中盛放的红莲。
可换成被骆孤辰相中的宋业,极有可能不为瓦全,从而造成对此界更大的灾祸。
“救你之人?”
思及此,宗妙纹禁不住低语喃喃。
他不是很渴望回到阳世,渴望活下去吗?
宋齐一生并不是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他始终惦记着向自己流露出真情的弟弟,那也是他仅剩未舍弃的真诚和执着。
为弟弟承担下那怪物的寄生,背负整个世界都无法承担的祸源,于神而言也是累赘的贪念,并将自己封锁在暗无天日的深谷里。
她突然想起来,回云曾说他喜欢坚韧的精神,决心收养宋业,是否也被宋齐那始终未曾放弃的精神所打动?所以在除却了那鬼祟后,见宋业可怜便收养了他?
“到此为止,我付出的仅仅只是微不足道的同情。并未能救你。此前……我只道世间疾苦拔除不尽,识得了人心构架,却看不穿情感的力量。”
“或许是因为,那正是我曾一度舍弃的。”
如若早些有人对他表露这般善意,又将如何呢?
也兴许,有人在表露好意后,更残忍地亮出了自私,借着宋齐的的情感向他索取,极有可能宋齐对他人同情的抵触和讨厌,便因此而来。
而她仅仅是在无意中流露出了怜惜之意,便得来了宋齐的信任。
他赌上仅有的这残损魂魄,化作漫天红莲。
无暇想更多了,稍纵的怔愣过后,宗妙纹便沉下了眉头催动一身术法,疯狂消耗原主丹田的灵气,在她魂身也随之蒸腾起烟色!
当下是发起进攻的最佳时刻!
与此同时,她所寄宿的原主身体也动了,而宋拂晓心下也并无讶异,只是在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怦怦直跳的心脏,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已然被熔铸而成用于对付红莲鬼王的利器,自损一千,伤敌八百还是能够做到的!
如若此举成功,莫说今后十年,为阳世再争取来个百年也都极有可能……此等机会,值得她赌上残躯和在阳世未来的可能!
她的家族,勾结已然堕入邪门歪道的红莲鬼王,犯下了惨无人道的恶业,那暴虐的恶行,理应在还没波及到更多人之前由她这个后辈人亲手来终结!
外人决计不会料想到的是,此时处于人生不同阶段,心境原本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此时的意志竟出奇的一致!在宋拂晓那娇小的体格里,陡然迸发出强烈到不容任何人忽视的力量!
宋齐的意志还未尽消散而去,他仍淌着血泪的神圣之躯,唇边不知何时竟悄然绽放了一抹释然的弧度。
弥散开来的白雾将眼前的场景模糊,于朦胧中有一双手穿过他的胸腔!那双纤细的手,也在触碰到红莲鬼王将朽骨骼的瞬间,骨血融化,与他深深纠缠在一起。
剧烈的疼痛。
宋拂晓忍受着剧烈的疼痛,眼中却像是残烛燃起了火焰,她将红莲之躯扑倒在地,如野兽般嘶吼道:“你,错了!你是我敬仰的、先辈人,我从小听着你的故事长大,我绝对不能允许我敬仰的英雄!绝对不能……”
“不能让你,带着我们宋家后世那样堕落,沦为罪恶的牺牲品!”
她曾日复一日地带着绝望,浏览互联网上宋家一例例莫名其妙发生的惨剧,在她从前作为宋家掌上明珠,从来不会浏览的传播小道消息的网站上,道听途说虚虚假假的事。
她见到宋家致力想要推行的代孕合法化可能带来的恶劣效果,触目惊心,将活生生的人当成榨取利益的商品,像评判即将送上屠宰场的待宰猪羊一样,忽略去那些生命的绝望!
这一切都令她感到窒息。
人与人之间,竟也会变成这般毫无温情的弱肉强食。
只是在宋拂晓得知这一切的时候,已为时太晚,那时的她已一无所有。
她的父亲,因为疼惜她母亲生育之苦,自私的不愿让家人受罪,而在宋拂晓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抓来无辜的女子代孕,而那些婴儿如何,她放弃了余下的自尊语气低微地向骆孤辰求证。
那人眼神冰冷,却说那些新生儿不归宋家所有。
对此,她既愧悔又心怀侥幸。
不被冠以“宋”,这充满罪恶与腐朽的家族之名,如果可以,尽可能地得到能够爱待他们的家庭,减轻诞生之时便随之而来的不幸。
泪水在她眼底滚烫。
“我要……纠正这一切的错,一切的恶!我决计不会承认,你是为我和同龄人们曾崇拜的宋业,你只是一个堕入地狱的恶鬼!”
宗妙纹亦祭出一百一十八张星曜牌,环绕于她周身,于此刻骤然金芒大放!
宋齐识海所化成的华丽宅邸,早已被烈焰全然吞噬,轰然倾塌成为一片满是狼藉的残墟,然而在那断壁残垣中,却仍有一朵硕大的红莲,缓缓盛开。
莲心上沉眠着一位年轻的男子,色彩鲜明的菖蒲盛开在他身侧,亦于他散开的青丝处间错而生。
宋业。
那是一个时代最耀眼的骄子,宋业。
乌睫微颤,于宗妙纹胸腔此刻回荡的情感,是宋齐馈赠与她的动容,她移开视线,手上再没有半分的犹疑,信手拈来那唯一发散着神力的廉贞星曜牌。
“穹盖为顶,厚土为底,以众生祈祷之愿为楔——囚·画天地为笼!”
廉贞星的光华大盛,磅礴烟霭倾压向那怪物,仍在暴虐破坏红莲识海残墟的触手,霎时被同样接近无形的虚幻存在紧紧缠住。
成效却如钝刀割肉,迎来了分明无灵智的怪物更为激烈的吞噬!
天地樊笼,逐渐灼烧着这片脆弱的空间,隐约形成锁链,桎梏怪物的行动。
那怪物在虚空中蠕动的触手就如无数条会发光的金线虫,极力想要破开被寄宿的这躯壳,在此之前也如金线虫一样,控制中枢神经驱使原主不得不孕育它的存在、供养它的生长。
将希望、尊严、荣誉等一切被赋予的意义践踏得支离破碎,将人真实的**扩大到淋漓尽致。
光影流动,极其模糊,好像被降格于此世的存在,散发着让人感到不适和晕眩的光芒,只是在它的附近便能感受到至深的毁灭气息,剥夺一切意义,将生命撕扯舔舐直至坠入虚无。
与水母梦幻的外形有几分相近,那是宗妙纹前所未见的极尽美丽,也带来了她从未感受到的怖惧至深,那如虫自由蠕动的触手,只是挣扎着想要触碰她,就好似唤醒了她内心隐秘的恐惧。
本能的心悸。
那不是死亡,而是剥夺。
剥夺一切存在的意义,抹消一切曾活动的痕迹。
好似一种无法反抗的否定,牵动她残余下来的灰暗过往,悔恨、憎恶、怨毒、残暴,为追求意义而存在的道德作为仅有的束缚,因为这份绝对,善与恶,被完全的割裂为两面,分离,而又彼此依存的两个灵魂。
她与降鬼。
光源好似镜子,能映照出她无谓挣扎的丑态,渺小如蚍蜉,却妄想只身一人阻止开水灌入蚁穴。
宗妙纹行动稍缓,原本要动用“杀星·统御万鬼”念头骤然被打消,她犹疑着,终还是垂下了眼睑,决意用仅剩的能量发动另一样技能。
“谛听·真言。”
恍惚记得,这项能力可以聆听造物主的真言,可以从迷雾般无序的命运中找到有迹可循的规律,可以触摸这世界的至真。
能量流失。
“为虚为实。为幻为真——”
“无我无他。无生无死,寂灭归一是为源,根源分生是为始,无尽无终,亦非有无,万物相生,万物有缺,而其为极致,其为永恒。”
呈现在她面前的一切,已然超越了五官感知的范畴,无数不能称之为画面的东西在她面前闪回,稍纵即逝,她全都能感觉到,却也全都是感觉。
“此为我等毕生所追求的极致,万物恒为有缺,因有缺而存在。”
“幻存分生,梦为知觉,尔于诸神之上……尔为梦主?”
宗妙纹不自觉地低语,只过稍许,她便猛然回神了过来,意识到那天人交感,已然超过神、乃至神主的视野,她在切实地聆听世界的真言!
在根源解决的方法,是补与除!
眼前的可怖存在,它并不是与她同一层面的东西,完全无法他们作为生命的标准来根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