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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就像是在最深层的梦境中醒来, 明知是梦,却怎么都睁不开眼睛。



    桑泱感觉自己好像在一辆没有车篷的车子上,车子极速飞驰在一条细窄的隧道中, 隧道长得没有尽头,飞速行驶带起的气流声贴着耳边如最湍急处的瀑布朝后倾泻,还无数不知从何而来的呢喃声如噪音一般灌满了耳朵, 耳膜痛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撕裂了!



    “嘶——”桑泱从床上弹坐起来,用力喘息了一声, 就像是一个在水底即将溺死的人被扯着头发拉出水面一般拼命地呼吸新鲜空气。



    她大口地呼吸, 大脑有一秒钟的僵硬,像是停止了思考,但下一秒, 她马上清醒过来, 想起自己在失去意识前在做什么。



    她睁大眼睛看着周围, 这里是卧室。



    桑泱立即转向身边的位置,那里躺着一个人,她睡得正熟, 浓密纤长的睫毛乖巧贴在下眼皮, 脸因沉睡有些红, 呼吸平缓,一只手伸出一半, 抓着被子的边沿。



    桑泱屏住了呼吸, 她微微张口, 嘴角不断上扬, 笑容难以抑制地绽开, 而双唇因巨大的惊喜而颤抖, 眼底濡湿, 眼泪在顷刻间往下滚落。



    “泱泱……”耳边传来柏舟迷糊的声音。



    但下一秒,她马上坐了起来,一手搭在桑泱的背上,紧张而担忧地望着她:“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桑泱抱住了她,她的双臂用力缩紧,靠在柏舟的肩上,轻轻摇头:“没事。”



    柏舟一醒来就看到桑泱在哭,她被抱得紧紧的,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既担心又茫然,轻轻地拍桑泱的背。



    “小舟。”桑泱的声音好像平静些了,却仍然没有松手。



    柏舟的动作一顿,接着继续拍拍她:“我在听。”



    桑泱却没有出声了。柏舟感觉到她的身体在颤抖,她听到桑泱的呼吸就在耳畔,她的呼吸很缓慢,是刻意放慢的,是在调节激动的情绪。



    她靠在她的肩上,侧了下头,脸就贴在了她的脖颈上,柏舟感觉到桑泱脸上湿漉漉的泪,冰凉的,但很快她们贴在一起的地方就被彼此的体温捂热了。



    柏舟抿了抿唇,她想问到底怎么了,她很担心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很糟糕的事。她着急起来,便听桑泱笑了一声。



    柏舟一愣,桑泱从她的肩上起来,抱紧她的双臂也松开了,她退开了些,她们中间涌入了空气。



    柏舟看到桑泱通红的眼睛,她脸上有浓重的泪痕,可她的唇角却翘着,眼中也戴上了笑意,注视着她。



    柏舟被弄糊涂了,难道不是发生了很糟糕的事吗?



    她正要开口,闹铃声突兀地响起。柏舟连忙转身,伸手从床头捞过手机关掉声音。



    是早上起床的闹钟。



    “今天是几号?”桑泱问道。



    她的桑泱有些微嘶哑。



    “11月29号。”柏舟回答,她露出疑惑的神色,不懂为什么桑泱连日期都记不得了,今天可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她们这几天几乎都是掰着指头过的,就为了等今天。



    “今天画展开幕啊,你忘记了吗?”柏舟越发地疑惑,明明昨晚睡前还讲了的。



    画展。



    是2017年的11月29日。



    她回到了这一天,和小舟上次回去的日期是一样的。



    所以那幅画是固定的穿越回这一天吗?或者还有别的什么她没发现的干扰因素?



    桑泱还无法肯定,她平静了激动的心绪,对柏舟说:“你先去洗漱,过会儿,我有事告诉你。”



    柏舟一脸茫然,问:“不能现在说吗?”



    桑泱一想,觉得也行,便掀开被子下了地,她走出两步,发现柏舟还愣在原地,一撮头发被睡得支棱了出来了,呆模呆样的。



    “过来啊。”桑泱说道。



    柏舟立即“哦”了一声,手脚麻利地跑到她身边。



    这显然是没有经历过那三年离别的小舟,她没有经历过失去桑泱的锥心痛苦,没有尝过日复一日的想念,没有在许多个清晨带着豌豆徒步到墓园,在桑泱的墓碑前或是静默或是讲着得不到任何回应的话。



    她要更简单更开朗也更无忧无虑,跟在桑泱身边,同她一起走下楼,口中嘟哝着:“什么事啊?你今天好奇怪,你一定要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我会很担心……”



    桑泱停了下来,柏舟看了眼面前的门,更加疑惑了:“画室?画室怎么了吗?”



    桑泱先给她做了预警:“我等等要告诉你一件非常离奇,非常背离我们常识认知的事情,你先做好心理准备。”



    她神色郑重 ,柏舟也跟着严肃起来,但只持续了不足两秒钟,她便破功笑了出来:“你尽管说,我接受能力很强的。”说着话还伸手擦了擦桑泱脸颊上残留的泪痕。



    她显然还没意识到桑泱口中离奇,究竟有多离奇。



    桑泱没再说话,她握住柏舟的手,垂下到身侧,柏舟对上她的眼神,笑意下意识地收敛了,桑泱的目光太认真了,她向来是舒缓的,温柔的,从容的,很少这样郑重而肃然。



    她正想再追问一句,桑泱便推开了画室的门。



    柏舟的话没说出来,跟着她走了进去。



    她昨夜刚使用过这里,画材还摊得到处都是,没来及收拾。



    桑泱的态度让柏舟莫名地提心吊胆,这个几乎天天都要待上好久的地方仿佛都染上了一层古怪的色彩,柏舟环视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反常的。



    桑泱松开了她的手,走过去,将桌上那幅扑着放的画拿了起来。



    柏舟正走到她身边,她愣住了,下意识地将画从桑泱手中接了过来。



    桑泱没有开口,微微地侧过身,正对着柏舟。



    柏舟盯着画看了一会儿,万般确定地说:“这幅画应该在展窗里。”



    展品她和策划都确认过好多次,展窗布置也确定过许多回,这画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我打电话问问,应该有人在展馆了。”她一边说,一边想要上楼拿手机,她语气里已经有些慌了。



    如果没有刚才桑泱的反常,她多半只会觉得是不是记忆出了问题,但现在,她却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的惊恐。



    她刚要转身,就被桑泱握住了手腕,桑泱的手冰冷的,使得柏舟打了个冷战。



    “拆开它。”桑泱说道,“拆开画框。”



    柏舟没有挣扎,也没有问更多的问题,七年的默契让她顺从地拆开了画框,取出里边的画时,她看到画的背后有字。



    只扫了一眼 ,没看具体内容,便判断出,这是她的字迹。



    她从来没有在画的背后写字的习惯,这幅画从画完后不久就收了起来,后来,在她学习了怎么保存画作的知识后又做了细致的处理,收进了密缝的纸箱里,直到筹备画展,才重见天日。



    她根本没在上面写过字。



    惊恐的阴影几乎覆盖了她整颗心,她望向桑泱。



    桑泱始终正色的目光却在这时柔和了下来,连语气也跟着放缓:“小舟。”她停顿片刻,才说,“你先看看这篇话。”



    柏舟越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和反常性,她低头看了起来。



    桑泱站在她身边,望着她紧绷的侧脸。



    她能理解,小舟在第一次时光回溯后选择隐瞒。



    保护对方,早已是她们的一种本能,何况,对于第一次时光回溯的小舟来说,她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只要不让她上那辆公交车就可以了,这么简单的事,没必要将那些可怕而又悲痛的事告诉她,让她也跟着沉重跟着陷入痛苦。



    桑泱几乎能一丝不差地还原柏舟那时的想法,还原出她挣扎之后,决定不再提,因为在那时的柏舟心里,她们获得了新生。



    失而复得的感觉有多好呢,就像是心在失去了任何感受力后突然的复苏了,能闻到花的香味,能收获展望未来的勇气,人生不再是仓促的,悲苦的,麻木的,黑暗的,它又重新变得五彩缤纷,变得阳光灿烂,变得开阔宽广,像是充满了糖果的甜。



    这些感觉,在刚刚睁开眼睛看到柏舟的瞬间,桑泱全部体悟了。



    她明白了对于那时的柏舟而言,过去那三年已经不值一提,她不愿意让那三年的阴影蔓延到她们未来的时光里。



    柏舟的神色越来越迷惑,也越来越惊恐。



    桑泱想,如果第一次时光回溯的是她,她多半也会选择隐瞒,但现在情况已经不一样了,这不是她不上那辆公交车就能解决的事,她甚至不敢确定,阻止了那场车祸,是否就能彻底了解。



    她们必须一起去面对。



    “姐姐……”柏舟的声音有些干涩,她捏着画,抬头看向她,目光晦涩,“我没有写过这些,还有三年是什么意思,只剩下我一个人是什么意思,还有这幅画是一把钥匙让我回到三年前是怎么意思?里面提到的‘死亡时间点’又是什么?”



    她一下子把疑惑全部倒了出来,桑泱等说完,才替她解答。



    “在原本的时空里……”



    柏舟听到这几个字,便绷紧了神色,她已经意识到刚刚在门外,桑泱给她建设的那句“离奇的事”有多离奇了。



    桑泱也特意将语速放缓了,留意着柏舟的神色,以便在她听不懂的地方给她解释。



    “我在今晚会乘坐一辆公交车,公交车会在一个路口发生连环车祸,车上的人全部死亡,包括我。”



    柏舟颤了一下,她连忙握住她的手,桑泱感觉到柏舟的手抖得厉害。



    因为这一句话,几乎已经给她刚刚所有的问题都解释了,三年是什么意思,剩下她一个人是什么意思,画为什么是钥匙,“死亡时间点”又是什么,都解答明白了。



    柏舟飞快端详了桑泱一番,是在确定那场车祸有没有给她留下后遗症。



    这个人有多信任她呢,她讲了一件离奇得像是一个纯粹捏造出来恶作剧的事,她没有任何怀疑,她只担心她遭受过的伤害。



    桑泱突然间不那么害怕了,不管怎么样,有小舟在身边的话,她一点也不怕了。



    “我没事,回溯时光的时候不会带上伤口。”她安抚地望着柏舟,然后给她看手指,“这里本来被钉子戳了个口子的,你看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柏舟把着她的手,细细地看了好几遍,确定没有,才抿了抿唇,望着桑泱,问:“然后呢?”



    桑泱便接着往下说:“这些都是我推测出来的,因为你通过这幅画从三年后回到今天,没有将上一个时空发生的事告诉我,你让我不要去上班,你也没去画展,你大概是想看着我,我们一起把晚上那个‘死亡时间点’捱过去。”



    “那我们捱过去了吗?”柏舟问道,她聚精会神地听。



    桑泱点了点头:“捱过去了。”



    柏舟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放松,但下一秒,她就意识到没有那么简单,如果这么容易就度过了危机,这幅画不会在这里。



    桑泱一见她的神色,就知道她猜到后面又发生了别的事。



    “晚上八点多,我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车祸还是发生了,伤者众多,医院忙不过来,让我回去帮忙。我回去了。然后在抢救结束后,一个死者的家属不能接受妻子的死,他认为是医院没有尽到治病救人的责任,是我失职没把他的妻子救回来,于是在冲动之下,他持刀进了医院,当时你正好来找我,你为了缠住他,让我逃跑,被他、被他……”



    桑泱低下了头,她怎么也说不出后面的话,即便回到了现在,回到了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她还是无法再去回忆那天柏舟毫无生气地在她怀里的情形。



    她被抱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柏舟一开始听时还很紧张,听到最后却反而放松了下来,她轻轻地拍了拍桑泱,用自己的脸蹭了蹭桑泱的:“没关系的,我本来就应该保护你,如果还是像前一回一样什么都做不了的话,我可能就要被自己气死了,我会恨死我自己的。”



    从看到这幅画开始,直到此刻,她才有了一些笑意,还能放松地,轻柔地安慰桑泱,她试图减弱桑泱的悲伤:“而且你看,你已经回来了,我也没有死,相当于没有任何损失。”



    “可是很疼。”被尖锐的刀插入身体里的痛苦还是在那里的,桑泱没办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柏舟却显得很轻松:“还好吧,你安然无恙的话,什么都是值得的。”



    相比而言,她相信,在那个桑泱上了那辆公交车的时空里,接到车祸噩耗的柏舟,一定比保护桑泱而死的柏舟痛苦一万倍。



    但她也明白,亲眼看着她死亡的桑泱会有多崩溃,她越发紧抱住她:“别难过了,你现在不是来救我了吗?”她想起自己写在那幅画的话,背诵出来,“我们理当做一对宇宙中最亲密无间的微尘,我们一定会白头到老的。”



    她是这样的生机勃勃,没有一丝阴霾,让桑泱想起那一天里,不经意间便会静默,便会出神的柏舟,经过三年孤独的柏舟。



    她喜欢柏舟的每一种样子,但她更希望小舟能不经历任何悲伤,她的心不要有丝毫阴霾,她可以一直这样快乐。



    她轻轻地推了推柏舟,柏舟松开了手,她担忧地望着她,声音低了下来:“你好一点了吗?”



    桑泱点了点头。



    柏舟便松了口气,她露出笑容,将画细致地装回画框里,然后带着桑泱去沙发那边坐下。



    “我讨论一下,要怎么办。”她理性地说。



    桑泱被她的情绪影响,也跟着冷静下来,她思索了片刻,说:“我觉得,是那场车祸,第一次,我是在那场车祸里丧生的,第二次的医闹也来源于那场车祸。它是根源,我们阻止它。”



    柏舟也觉得有道理,她问:“车祸是意外事故,还是人为的?”



    “意外事故,公交车司机疲劳驾驶是起源。”



    “也是。”柏舟沉思道,“如果是人为的话,那个家属会有更为强烈的痛恨对象。”



    就未必会在医院行凶了,不过这么情绪化的人,即便不在医院,大概也会持刀去找那个导致了车祸的人。



    柏舟又说:“公交车司机疲劳驾驶是起源的话,我们只需要让他今天不要开车就行了。”



    “对。”桑泱也是这么想的,“让他不要开车,或者让公交车避开那个车祸的时间点,早一点或晚一点经过那个路口,都不会导致车祸。”



    最保险的还是让那个司机今天就不要碰车子了。



    思路很清晰,执行起来似乎也不算困难。



    柏舟笑了一下:“办法还挺多的。”



    确实,让那个司机今天不开车,只要想办法将他困住就好了。



    她们想了一会儿,柏舟说:“有办法了,我和公交公司联系,租借一辆公交车,指名要他来开,然后就找个借口闲置车辆,他应该不会在意,就当放一天假了。”



    这个办法是可行的,譬如一些学校要带学生去很近的地方参加活动,比如扫墓,或者参加同城其他学校的活动之类的,就会向公交公司租车,她们如果提高费用,来指定司机的话,正常来说,公交公司是会愿意的。



    桑泱不由地笑:“好。”



    手机还在楼上,她起身上楼,柏舟也跟着她。



    从网上查了那班车属于哪家公交公司,又查到号码,桑泱拨号过去,无人接听。



    她们对视了一眼,桑泱先挂断了,看了眼时间,才七点多:“可能客服没那么早上班。”



    “嗯。”柏舟赞同,她乖巧地笑了一下,“那你先去洗漱吧,我去做早饭,不能饿着肚子。”



    桑泱想说我去,柏舟却很坚定:“我来,你要多休息。”



    桑泱还想说什么,便被柏舟推进了浴室。



    浴室的门一关上,柏舟的双肩便微微塌了下来,她垂在身侧的手在发颤,她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放松乐观。



    她听完桑泱的讲述时,心中就布满了恐惧,“死亡时间点”变成未知的了,或许有,或许没有,或许阻止了作为前两个时空导致了死亡的车祸,她们就安全了,或许还有别的危险在等她们。



    “我们一定会白头到老的。”她默念着这句话,念了好几遍,心才稍微平静了些。



    她一定要镇定,她不能拖后腿,她们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柏舟到了厨房,她打开冰箱,思索了会儿,选择做了三明治,然后热了牛奶。



    豌豆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跑出来,跟在洗漱完的桑泱身边,桑泱帮忙将东西端到餐桌。



    早餐后,柏舟给画展那边打了电话,她今天不过去了,桑泱也请了假,许颂意打电话过来时,桑泱才想起把她忘了,忙和她道了歉,告诉她今天请假了。



    她们将这些琐碎的事填满时间,没有一分钟是空闲的,因为一空下来,那种对未知的恐惧便会像藤蔓一般缠绕上来。



    八点半后,客服电话打通了,听说要用车,客服十分熟稔地说:“好的,您用车的时段与地点、路线,麻烦说一下。”



    柏舟说:“今天一整天。”地点就定在她们小区,至于路线则随意说了一个。



    客服记录下来:“好的,我马上为您安排,车辆一个小时内会到指定地点,您看行吗?”



    “行,但我要指定司机,我要那个叫方晟的司机来开。”



    电话那端有片刻安静,似乎是很少遇到指定司机的情况:“好的,我来看看他的排班。”



    通话是外放的,桑泱没有发出声音,她们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有几分紧张。



    过了一分钟左右,客服回来了,她说:“抱歉,恐怕不行,方晟今天请假了。”



    二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柏舟抿了下唇,连忙追问:“请假了一整天?”



    客服回答:“是的。”



    “您能不能替我打电话问问他能不能来上班,或者你把他……”柏舟险些要说把他的号码给我,被桑泱握了一下手,桑泱朝她摇了摇头。



    “好吧,那就先不要车了。”柏舟挂了电话。



    “公交司机不会允许司机私底下自己接单的,租客不能和司机直接联络。”桑泱说道。



    柏舟也想到了,而且她们这样非要这个司机不可,连人家请假都要叫回来,客服说不定会怀疑她们不是真心要租车,而是和方晟有什么私人恩怨。



    “怎么办?”柏舟的双眉紧锁着,声音也低了下去,仿佛自语一般,十分忧虑,但很快,她便换上了积极乐观的神色,对桑泱说,“没事,还有一天时间呢,办法很多的,我们再想想就是了。”



    她们坐在一起,豌豆就趴在边上,悠闲地啃着它的小熊。



    “你说得对,命运安排这幅画,总不会是看着我们奔波解闷的,一定存在破解的办法。”桑泱温声道,她的声音很慢,却有种一种柔软的力量。



    柏舟看向她,看到她温柔注视她的目光,她瞬间就明白了,她知道她的恐惧她的担忧,她的强作镇定在泱泱面前一点用也没有。



    柏舟突然有些鼻酸,她点了点头。



    桑泱已经想出了另一个方案,她安慰地摸了摸柏舟的头发,柔软纤细,带着一点点卷,她弯了弯唇笑:“好了,我们去医院。”



    方晟会在今天早上去医院复查,根据那天问大厅服务台得到的消息,那些药是九点十多分开的,她们现在过去时间还来得及。



    车上,柏舟思索着道:“他明明请了全天的假,早上看完医生,又回去销了假,是复查结果很好,所以比较高兴,觉得不该耽误时间赚钱,才销假的?”



    她按照自己的逻辑推测。



    桑泱摇了摇头:“也可能并不好,所以觉得时间紧迫,要多挣些钱,又或者不好不坏,和以往一样,但出了医院,也不知道去干嘛,干脆销假回去,都有可能。”



    也是。



    这条路偶尔会堵车,今天堵得格外久,桑泱看了看时间,有些紧迫,她想了想,给许颂意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得很快。



    许颂意以为她请假是陪柏舟去画展的,一开口便调侃:“怎么有时间给我打电话?”



    过了这么长时间,画展久远得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桑泱微微晃了下神,才说:“你是不是有个叫方晟的病人?”



    前方堵得严严实实的,没点没有移动的迹象。



    电话那端一静,过了好几秒,许颂意才说:“你怎么知道?”她笑了笑,“我刚看了一下,他正在诊室外排队呢,下个就轮到他了。”



    “你能不能替我拖住他,我很快就到医院,我有些事想找他。”桑泱又道。



    许颂意问:“什么事?”她顿了顿,马上又说,“你和他认识吗?”



    这倒是把桑泱问住了,实话肯定不能说,幸好她们熟得很,桑泱敷衍着:“你帮我拖一下他,我晚点再告诉你。”



    许颂意便没再问了。



    过了好一会儿,前方的车辆才开始动,开出几米,又停,等了一分多钟,又动,接着又停。



    这种停停走走,加起来都挪不了几米的节奏格外使人心烦。



    柏舟深吸了口气,平缓着自己的情绪,她想着刚刚桑泱说的话,随口问:“那个医闹的人,为什么只针对你?一台手术应该不止一个医生吧?”



    “我没有参与他妻子的救治。”桑泱说道。



    柏舟一愣,目光从前方移开,转头看向桑泱:“他认错人了吗?”



    这也太荒唐了。



    “这就是最令人费解的地方,他坚持说我就是主治医生,我就是害死他妻子的人,不论警方怎么讲,他都始终这么认为,警方认为他是故意的,为的就是混淆视听,或者干脆就是在制造自己精神失常的假象,想要脱罪。”



    “可……”柏舟刚起了个话头,后面突兀地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喇叭,是前方的车子挪动了,后面的车辆看她不动按喇叭催促。



    柏舟只得先驱动车辆,缓缓地顺着车流移动。



    “没有调查过吗?”柏舟又问。



    “查过。”



    查过依然得不到解释,也就是没有查到结果。柏舟的双眉紧紧地皱起来。



    她皱眉时,倒是有些沉稳的模样了。



    桑泱却不愿意看到她这样的沉稳,会让她想起那个只和她相处了一天的柏舟,那个柏舟的眼眸十分沉静,那个柏舟为了救她,完全顾不上自己的安危,她闭上眼睛前,一直看着她,眼角有泪有不舍,还有化不开的爱意。



    都是同一人,以前无忧无虑专注画画的柏舟,三年孤独生怕再一次失去她的柏舟,眼前这个即便自己很害怕却仍表现得镇定想要当她的主心骨的柏舟,都是同一个人。



    “等等我们拦住方晟,就找个理由让他帮个忙,嗯,我可以说画展缺人手,请他帮忙去维持秩序。”柏舟出声道。



    桑泱看向她。



    柏舟神色认真,前方路终于通了,医院就在眼前,柏舟的语速也加快了:“现在骗子这么多,我们直接找他,他说不定会怀疑,一般有点警惕心的人,都会觉得莫名其妙找上门的人是骗子的。我们想办法让他主动找我们。不然我装个刚看完诊的病人,一边打电话一边从他身边走过,特别财大气粗地跟电话那端讲价钱都好商量,能找到人就行了,随便什么人,反正稍微机灵点就成——我的办法好不好?”



    请了假还赶回去销假,经济状况多少有些紧巴巴的,这么说的话也许会有吸引力。



    她转头看向桑泱。



    桑泱刚冒出的那点伤感便她这样生动的语言演练驱散了。



    确实都是同一个柏舟,始终都是她,乐观的,坚韧的,生机勃勃的,将她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柏舟。



    桑泱心口因为柏舟而有些发烫,她摇了摇头:“恐怕不行,他应该不是特别机灵的那类人,要求得改一改。”



    柏舟很认真地听着她的意见,听完,开动起脑筋:“那就是有点力气就行,他应该有力气吧?”



    “可以。”桑泱说道。



    她们已经进了医院,找到停车位,一面走,一面讨论着完善细节。



    柏舟不由自主地拉桑泱的手,桑泱的手有些凉,幸好今天天气不错,有十分灿烂的阳光,不然她就该担心桑泱冻感冒了。



    一定要成功,说什么都得阻止那场车祸。柏舟在心里想着,说不定上个时空最终还是失败了,就是因为她太自私了,只是救了桑泱,而在明知道会有那么多人丧生的情况下,还对那场车祸视而不见。



    她在心里这样想着。



    耳边传来桑泱的声音:“我们尽力而为。”



    她又发现了她的忐忑与忧虑,柏舟点点头,她勉强笑了笑,坚定地告诉桑泱:“我知道的,我什么都不怕的。”



    她是认真,虽然她看起来瘦弱,日常只拿着画笔,大概去工地搬砖都没人肯要她,她也不是勇敢的人,也不通透,但是为了桑泱的话,她真的什么都豁得出去的。



    医院一整天都会很忙,这个时间大厅里就满是人了。



    桑泱和柏舟商量好了,打了个电话给许颂意,告诉她不必再拖了。



    然后将医保卡之类的看病必须的物品都给柏舟备上,她们等在电梯口。



    方晟要去药房取药,她们等在去药房最近的那条路。



    桑泱见过方晟的照片,等了一会儿便在人群里将人认了出来,柏舟深吸了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跟了上去。



    桑泱在不远处看着那边的动静。



    她看到柏舟拿出手机,不由地便笑了一下,要小舟装出财大气粗的样子恐怕有点难。



    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想出来的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这个了。



    失败了也不要紧,距离晚上还有十一个小时,她们还有很多机会。



    再不济,干脆在晚上八点时,将那辆公交车拦下来,制造点动静,拖延上五六分钟,应该也能成功。



    只是那样就太仓促了,万一不成功就真的来不及了,所以还是早点解决,早点安心。



    她看到柏舟紧锁着眉头对着手机说着话,手机是拨了号的,拨的是她的号。



    她们商量了一个金额,不能太高,高了浮夸,但又得对方晟有吸引力,便定在了一千。



    “啊?找不到人?怎么会找不到人?太仓促?那怎么办?必须有个人站现场维护秩序啊。”听筒里,柏舟已经尽力显出气势来了,可她的声音天生就是软软的,于是没什么财大气粗,倒误打误撞有几分真心实意的着急恼怒。



    “这种,有力气,能站一天就行了,不用要求太高的,一千可以,一千应该有人来吧。”



    柏舟的声音传过来,桑泱看到她站在方晟的身后,他们正在药房前排队。



    方晟还没动静,桑泱听到柏舟说:“一千,不能再多了,不然就超预算了。”



    她的语气已经有些急了,因为队伍前面的人越来越少,再一个,就轮到他了。桑泱也跟着着急,握着手机手不自觉地用力。



    “小舟,语速稍微慢一点。”她提醒道,“可以收尾了。”



    再讲下去,就刻意了。



    柏舟依言把语速放慢:“你亲戚?你亲戚也……”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桑泱看到方晟回了头,听筒里传出方晟的声音,远远的,有一些模糊。



    “你这边是什么工作,要找什么样的人?”



    桑泱松了口气,她知道,成功了,车祸不会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