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晌午用膳之时,陆千尘方才领着阿笠从巫旬纻所在的药庐离开,回到自己的翳雨阁。而等送走二人,巫旬纻才想起唐白鸥。
他从草棚回到屋内,环视了整个庭院,也不见其影,暗想,这唐白鸥铁定真的是去了金月楼。
想起自己刚入落江城的时候在那金月楼也还来不及痛饮一场便来了这白府,巫旬纻心里有些不满唐白鸥竟然也不叫上自己。他回到书房,只稍微仔细的瞥了一眼放药瓶子的架子,就知道唐白鸥又取走了一些丹药。不过,他倒是无所谓,怎么说,唐白鸥这个大师兄拿走的也是一些日常强身益体的药丸,那些都是自己来着白府后不费力气就炼制的。原本是为了交给白翳分给那些守卫的将士所用,这下少了一瓶,只得随意吃了几口仆人送来的饭菜,赶紧去制作一瓶补上。
巫旬纻并没有忘记自己下山的目的。
只是,一时半会儿,这落江城,他还放心不下白翳。尽管对于白翳的寿命终始,他和白翳早就知晓彻底。但只是与她结义之后,巫旬纻便更觉不似以往那般可以做到云淡风轻了。
闭门制药,巫旬纻心里全然想的是这离开云梦泽后的日子,只是短短的时间内,自己便已经见到了这时间罕有的火莲。
虽然这火莲不为自己所有,但能有开看眼界亲眼见识一番,已是令他倍感欣慰,应该说,这火莲的存在,是他更有信心达成自己下山的目的。
世说这落江城便是这乱世之中各种长流汇集之地,他心里是有底的。留在这白府,不仅一方面是阴差阳错,另一方面,他也无处可去,恰得了这地儿可以歇脚,也算是得了白翳的恩惠。所以,即使他目前还不能够就她性命,但是为她将那些将士的体魄调息一番也是极好。
只是,不知道唐白鸥是否愿意留下来。
巫旬纻手里配置着药房,然后按照自己理出来的顺序将每一味草药放进药撵中磨碎成粉。他一边重复着手上的动作,一边想着等一会儿唐白鸥回来,自己该是好好问问他的打算。
当然,他是希望唐白鸥跟自己一起暂时留在这落江城的。因为这样一来,也方便他救治。只不过,这几日看下来,他隐隐感觉到,他似乎是不太喜欢这白府的。
唐白鸥把药晒好后便去了落江城的各大药铺,经过一番简单的口舌,他就已经把手里的拿一瓶偷来的药丸悉数卖出,一共换了十二金。这些钱不多,但足够他买两壶好酒了。
他身上还穿着一袭白衣,这身打扮与他背着一把破布所裹的重剑的形象有些格格不入,走在人群中,也有不少江湖人士回头观望。
他倒是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在街道上走得自在逍遥,但实际却是对这些注视自己的人,他们的模样打扮,神色言谈都暗暗记在心里。
这种习惯是他从小就养成的,他也没有办法。他手里提着两壶酒,另一只手已经忍不住拿着一壶稍微小一点的喝了起来。
这多出来的一壶还不是上品,不过是残余的酒钱换来的。而手上的两壶,他是要拿回白府,与自己那个师弟一同分享的。不过,不知怎么一回事,买这酒的时候,他也想起那个叫苏日烁的小偷。与对方一起小酌的想法一闪而过,唐白鸥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说起来,他们之间也没什么交情,不过是谁被谁抓住了的关系,但他却对那个梁上君子有那么一丝好感。
许是他那副不怕不慌,却又有些对任何事物都不屑的模样与自己年少时有几分相似罢。
他提着酒走到了白府的东侧围墙,到处都是守卫,他只好拐到一个小户人家的墙外,翻身跃上,然后从高处飞身入府。
他懒得走正门,应为,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一件费时的事情。自己来这白府也未曾正式走过正门,门口的守卫压根儿就不认识自己,若走正门,少不了要解释一番。他可懒得折腾。受伤的那一壶小瓶的酒早就喝完了,他眼下只心心念念的赶紧回去找巫旬纻畅饮。
回到药庐的时候,唐白鸥没有在外面的草棚和园子看见巫旬纻的身影,之间院门紧闭。
难道他去了那个陆千尘那边?自己走的时候那个公子哥儿和他得跟班还没有走,看他么与巫旬纻相谈甚欢的情形,一时兴起去游个花园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
这么想来,唐白鸥顿觉有些扫兴。
他走到药庐大门前,轻轻地推门而入,真个人有些有气无力的样子。
他手里提着两壶美酒,有些失落的穿过庭院,然后迈上几阶石阶,来到屋檐下。推开紧闭的房门,他微微叹了一声。却不料被正要出来倒杯茶水喝的巫旬纻听见。
“你跑出去逍遥自在怎么还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巫旬纻刚走到桌子旁边,他看着有些没精打采的唐白鸥,一边拿起桌子上的茶壶和茶杯倒茶,一边略带调侃的说。
巫旬纻没有出去倒是令唐白鸥有些意外,他心里刚才的那一层淡淡的失落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小小的莫名的得意。
他跨进门栏,直接走过去坐下,将手里的两壶酒置于桌上说:“品尝了美酒的人总是忍不住有些愁绪的,你师兄我虽不是什么心怀天下的大人物,但还是有自己的烦恼的。”
巫旬纻听了,倒是来了兴趣。他还不知道这个除了练武就是喝酒的人还会有什么烦恼。
“哦?那你不妨说说。”
“说?”唐白鸥瞥了一眼巫旬纻,故意说道:“说给谁听啊?”
“自然是我了。”巫旬纻道。
“那还是算了吧!”唐白鸥故意不看巫旬纻,自顾自的也倒了一杯茶,喝了,说:“我看唐白鸥就是孤家寡人一个,好好带大的师弟也是个容易跟别人走掉的人。”
“那个陆千尘对你一笑,你就跟没魂儿似的。我说,他一个男的,长得是不是有点过分柔美了?师弟你没下山过,也没见过什么真正的美人,自然是容易跟这种人亲近。”
唐白鸥变着花样的发泄自己对陆千尘的不满,他说:“怎么说,我们也是一个师傅门下的,朝夕相处,如今离开了云梦泽,你倒是跟外人更亲近......”
巫旬纻听得只好先强忍着等他发泄完了,才慢慢道:“师兄你莫不是吃醋了?”
唐白鸥当然不会承认自己见到自己一直相伴的师弟与别人亲近就有种自家的狗被别人哄走的感觉。
他白了一眼巫旬纻,笑道:“笑话!我唐白鸥什么人,这种事情我从不放在心上!”
巫旬纻却根本不理会他的这般欲盖弥彰的辩解,微笑道:“那就好了,因为若你误会了,影响了这白府里大家的氛围就不好了。”
他说:“其实,说起这陆大哥,他的的确确是个少见的美男子,就连他身边的阿笠也长得机灵俊俏。要说不喜欢那是不可能的。只是,我心中倒是自有与他可以般配的人儿。”
他不会将白翳说出来,只委婉道:“我下山是为了自己的事情要做,白翳与我结义,一开始想必是为了感恩我多年之前的救命之恩,我又怎么过于当真呢!再说,这白府的每一个人不都挺好的吗?他们总是为别人着想,不像在云梦泽,每个人都只为自己考虑。大师兄你不是也因为这个才很不喜欢待在云梦泽的吗?其实我也一样,我很想念师傅。不过,下山遇到这些人,不是很好嘛!至少不用提醒吊胆的。”
“在云梦泽的时候,你是提心吊胆的?”唐白鸥注意到巫旬纻的话,问到。
巫旬纻看到唐白鸥眉头轻轻一皱,说到:“倒也不是那么严重,只是,总觉得少了些人情。”
“云梦泽高寒,人也是冰冷的。所以我大概就像一个一直在天寒地冻的地方活着的动物,偶然到了这种阳春温暖的地方,就会忍不住朝着温暖靠近吧。如果大师兄你觉得着很过分,我倒是能够偶理解的。”
巫旬纻看着唐白鸥,浅笑着说:“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会被这种突然的温暖灼烧到。”
唐白鸥哑口无言,他觉得自己有些卑鄙。仅仅因为自己习惯了高寒之处,就想要巫旬纻跟自己一样不去靠近那些温暖。
巫旬纻说的没错,自己是有担心的,但他自己最清楚,更多的是嫉妒。
他看着初到江湖的巫旬纻那么自然的与人打交道,毫无戒心,处处以真心待人,心里就会又一股火气。
听了巫旬纻的话,他才知道,原来一直以来自己以为的护人周全不过是一厢情愿的想法,因为即使自己武功高强,在云梦泽,自己这个师弟也过得提心吊胆。
“......你说这么多文绉绉的话,我都不知道你说了什么!算了!我看还是喝酒来的痛快!”
唐白鸥一把拿过一壶酒,扯掉上面的纸封,递给巫旬纻,道:“你若想让师兄我高兴,只管陪我喝酒便是!”
巫旬纻接过那壶酒,看着唐白鸥道:“那好说,只要大师兄你高兴!”
于是两人在这青天白日里,也不管有没有下酒菜,就这么执壶对饮了起来。方才倒好的两杯清茶,只任由它慢慢冷掉。
许是这酒太好,亦或是两人都各怀心事,这平日里不多的酒量竟也是两人微醺,有了醉意。
趴在桌子上的巫旬纻看着唐白鸥的剑眉星目,也不知自己是否还是清醒,他缓缓道:“师兄,等找到师傅,我们就回云梦泽,然后在屋顶上,举杯对月小酌。”
唐白鸥笑道:“那还不简单!以师兄我交给你的轻功,咋们要回去还不是小事一桩!”
“诶,这个时候不行。还不能回去,我还有事没做......”
唐白鸥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微微倚靠桌子,看着面前已经醉倒趴下的巫旬纻,说:“我倒是闲人一个没事可做,那就陪着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