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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段水冰笑道:“母亲,二姐现在才到吗?不是说很早就进城了?可是母亲上午就出来恭候,现在太阳都快落山了才回来,幸好母亲让我们回到院子避暑去,要不我们一起要等好久,我实在是没有大姐的耐心。”

    段水冰这话说的不可谓不诛心,段葛兮刚想掀开帘子的手,顿时搁浅在空中。

    四周又是一阵连绵不绝的讨论之声,都是说段葛兮不懂事,这么热的天气不快点赶回来,还要在路上耽搁,害的自己的生母在大门外等了半天。

    这个段家二小姐实在不孝至极,简直应该罚抄《女戒》一百遍才可以。

    段水冰很满意众人的反应,三年以前的段葛兮就讨厌的很,仗着自己有几分风骨,从来不把她放在眼里。

    性子不好相处,永远不如段悠兮那般姐妹和睦。

    即便是段葛兮的亲生母亲吕月姝也对段悠兮偏心的多一点,所以段水冰现在才敢声呛段葛兮。

    段水冰下意识的认为段悠兮不能得罪,段葛兮可以随便得罪,因为段葛兮不受亲生母亲的宠爱,所以段水冰才敢如此为所欲为。

    吕月姝待段水冰的话说完,责备道:“你胡说什么?葛兮可是你的二姐,现在是段家的二小姐,你还是莫要如此,会伤害姐妹之间的情义。”

    姐妹之间的情义?这说话的意思是段葛兮现在已经是嫡女,即便她回来的再晚,也是无可厚非的。

    难怪上一世自己听信吕月姝的话,成了那个自命清高,不讲道理,宁折不弯,而且才华一般的“竹女”。

    段葛兮差点笑出声来,上一世吕月姝也是这个样子,出门迎接,不过那时候她病重,即便是抱病在身,也不敢让吕月姝多等片刻,马不马不停蹄的回家,结果也是一模一样的话,不管她何时回来,吕月姝总是等在她的面前,做出一副慈善端庄的样子。

    没有想到再过一世,还是那些人,还是同样的话。

    炫朗脸色一白,众人皆道吕月姝端庄善良,而他怎么觉得怪怪的呢?

    段葛兮故意一阵猛咳,咳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众人见一只洁白如玉的美手,颤抖的撑起车帘,接着一个瘦弱的身子,宛如随时都能被风吹去。

    明明是大热的天气,女子穿着一身厚厚的衣服,那衣服的料子不仅有旧的痕,而且还短了很多,阿露在段葛兮下车之前,就伸出手扶着段葛兮的手腕,好像马车实在是太高了,段葛兮试了好几次才勉强下地,身子还差点一个趔趄。

    只见段葛兮站稳脚跟之后,才抬着晶莹的双目,强忍着委屈,道:“母亲,葛兮好想你。”

    此时此刻,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紧紧的贴在段葛兮的身上,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发型简单,但是头发乌黑柔软,两缕垂在胸前。

    身上的料子连段家的丫鬟都比不上。

    羸弱病缠身,却能咀嚼另外一番滋味。

    精灵一般秀气,又像邪魅一般带着蛊惑之感,明明是一个十六岁的花季柔弱少女,可是那骨子里面散发的是成熟稳重的淡然。

    女子被阿露扶着身子,靠在阿露的身上,强忍着倔强的泪水,几乎是自带伤感,引的人一阵唏嘘。

    刚才还在说段二小姐无孝的那些人,顿时沉默的起来,这段二小姐身子这么弱,只怕是病重,一个病重的人自然有延迟路程的道理。

    所以众人心里的天秤便偏向了段葛兮。

    人们总是同情弱者,段葛兮现在就是弱者。

    阿露扶着段葛兮,段葛兮的双眼一直在吕月姝的脸上,是纯粹的伤感,纯粹的母女情深的眼神。

    吕月姝心里一阵翻江倒海,怎么变成这样子了呢?三年前的段葛兮不是这样子的,甚少流泪,若是流泪也会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总是把自己包装的多么坚强多么厉害,这也是自己教育的。

    可是从白鹭庵回来后,段葛兮怎么会哭了,而且站在那里,身上的气势逼人,丝毫不弱于悠兮,难道白鹭庵的静娴师太指导了段葛兮?

    吕月姝心里在怀疑静娴师太,表面确实激动的有点说不出话来。

    半晌后,吕月姝抹着眼角根本不存在的眼泪走到段葛兮的面前,双手紧紧的握住段葛兮的手,带着颤抖的激动,道:“葛兮,葛兮,你真的是我的葛兮,娘想的你好苦啊。”

    为了让自己的感情更加真挚,为了让段葛兮彻底的敞开心扉重新接纳自己的灌输和教育,更是为了悠兮的未来,她更加要对这个“亲生女儿”好。

    所以,吕月姝的表情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段葛兮心里在冷笑,上一世吕月姝就用这个方法,害的自己心里歉疚不行,所以不管什么都听吕月姝的。

    可是结果呢?一年后,吕月姝让她成为京城最有“气节”的“竹女”,自尊心强到可怕,被人冤枉,又不愿意解释,自我承担了一切。

    这一世,段葛兮断然不会敞开心扉,任由吕月姝摆布,她死过一次,现在已经是铁石心肠,但是和吕月姝拼演技,这还真的是一门学问。

    不过,有挑战性的对手,她还是期待的很。

    吕月姝,现在是我们的第一仗,我比你还要期待。

    段葛兮附在吕月姝的身上,哭的是梨花带雨,吕月姝不能激动,含泪,一个主母即便是天塌下来都不敢在众人面前哭。

    但是段葛兮可以,所以就哭的肆无忌惮,几乎晕厥,最后鼻涕口水全部抹在吕月姝的肩膀上。

    吕月姝默默的忍受着这一切,此时此刻她只能忍,母女刚见面,若是对段葛兮稍微有一点不好,便会落人口实,说段夫人不心疼自己的亲生闺女。

    最后,她用柔软的力道把段葛兮推开,用帕子给段葛兮擦着眼角,道:“别哭了,你现在可是段家的二小姐。”

    只是二小姐不是嫡女二小姐吗?

    原来吕月姝是如此不情愿自己成为嫡女。可是自己从先夫人夏羽的肚子里面爬出来的,自己才是真正的高门嫡女,结果被掉包当了十几年的庶女。

    段葛兮状若不经意道:“母亲,三年前静娴师太说你成了段家的主母,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啊,那么我现在是不是和大姐一样,都是段家的嫡女呢?”

    吕月姝抽抽嘴角,她知道段葛兮不笨,但是从不会给她下脸子,可是今天是怎么回事?

    按捺住疑惑,吕月姝道:“是啊,你是我亲生的,现在自然是段家嫡二小姐。”

    段水冰现在有点恼火,段悠兮的身份她望尘莫及,本想着段家还有三个庶女,可是现在她最不喜欢的人居然成了堂堂正正的嫡女,那么以后再惹段葛兮就要悠着点。

    所以,段水冰小女生心性一般,嗔怪道:“二姐,既然病了就赶紧回家吧,这里人多呢。”

    段葛兮点点头,对目瞪口呆的阿露,道:“阿露,去把我的行李搬下来。”

    阿露一个弱女子怎么搬得动,于是段水冰让身后两个丫鬟过去帮忙。

    一个厚厚沉沉的柳木箱子,密封的严严实实。而且很重。

    众人顿时开始好奇,这清苦无比的一个小姐回家,怎么会有这么重的东西,难道这里面都是什么宝贝不成?

    段水冰的一个叫做柳红的丫鬟忽然一个趔趄,身子一歪,箱子碰的一声倒地上,随着箱子的裂开,只见约有十斤左右的笋干洒满在地。

    这就是二小姐的“宝贝?”

    众人面面相觑。

    段葛兮呀的一声,道:“箱子坏了,这些笋干都是靛蓝捡的我晒的,我一直舍不得,这是靛蓝待我的心意。”

    段葛兮的声调十分低沉,显然是悲伤至极。

    众人又是一阵惊叹,原来段二小姐是这么一个重情重义的女子,连一个丫鬟都如此在意。

    吕月姝脸色有点沉,语气有些许严厉,道:“葛兮,第一天回家,莫要说那些话不吉利。”这时候吕月姝似乎发现了阿露的存在,看着一个精灵又老实的女子站在段葛兮身边,她轻声道:“你是?”

    阿露给吕月姝弯了一下腰,恭敬道:“奴婢阿露,是小姐的贴身丫鬟。”

    吕月姝对段葛兮略带责备道:“葛兮,这是从哪里来的丫鬟,你身边没有丫鬟可以告诉母亲,母亲会帮你张罗丫鬟。”

    段葛兮撇撇嘴道:“母亲,靛蓝没了,我回家路上便要了白鹭庵的阿露,她服侍了我一路,若是现在不要她的话,别人会说我卸磨杀驴的,母亲的名声也会受损。”

    吕月姝有点不认识似的看着段葛兮,半晌道:“我也没说不要她。”

    段葛兮立马带着一抹清丽无比的笑容,宛如三月的梨花,苍白而美丽,道:“我就知道母亲对我最好了。”

    吕月姝的表情顿时一怔,然后哑然的笑了笑。

    夏季的太阳带着炙烤的温度,火热的将自己的激情毫不保留的释放出来,太澳城更宛如沉浸在一个高温度的蒸笼里面,人人热的挥汗成雨,很多富人便齐聚一些茶肆酒坊里面,磕着瓜子聊着一些共同的话题,一些穷苦的人顶着太阳露出自己黝黑的皮肤,为了生计奔走,不过也会有适当的避暑方式,那就是在深井里面冰镇西瓜或者酸梅汤,也喜欢坐在树荫下聊着一些刚刚从富人口中听来的二手消息。

    如果仔细一听原来大多数都和段葛兮回京有关,如何帮助落难女子,又如何病重可怜,在白鹭庵几年,亲手晒笋干不说,还失去丫鬟,说到最后很多人都在叹气,没有想到一品太傅家的嫡女还会经历穷人经历的那些。

    段葛兮当晚被安排在修葺整齐的清萍院里面,清萍院?呵呵,段葛兮看着三个字,怎么看怎么滑稽,这是在讽刺她不懂意思吗,清萍,清贫,一贫如洗的意思。

    但是阿露不在乎这些细节,一个劲的感叹房间的豪华,地面可以当镜子用,黄花梨攒海棠花拔步床一张,外面有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黄花梨衣柜,楠木书柜,红木书桌,青玉笔器,几个美人斛里面都是更加妖娆的野桃花,更香更红。

    看来清萍院的修正还是花了一分心思的,阿露的发丝被汗湿,贴在额头上也不觉得热,反而带着惊喜的欢呼声道:“小姐,好美的房间,夫人打心里是疼爱小姐的。”

    段葛兮走到书桌前,铺好纸,一边攒足笔力,一边挥洒起来,疼爱吗?一个狼心狗肺的姨娘上位,怎么会真正疼爱原配夫人女儿。

    房间里面的东西都是死物,记录在案的东西。

    若是仔细看那些小玩意,比如说洗漱盆,胭脂口脂,还有房间里面带着刺鼻的熏香都是劣质品,甚至连段家的促使丫鬟都不会使用,再看看床上的丝被,布料不差,但酷暑的天气准备的确实又厚又沉的冬被,不能盖。

    窗户并着窗纱,只能关上才能抵挡蚊虫,可若关上窗户,房间必然热的难受,表面上吕月姝是把自己疼爱到骨子里面,可是这细节却能让她病重,甚至要了她的命。

    原来吕月姝从来都是这么恨她,上一世也是这样,但是她以为吕月姝实在太忙照顾不过来,她自尊心作祟不跟别人说,所以差点死在这清萍院,后来高烧不止,吕月姝连忙请来客卿大夫,大夫才说是病重加上蚊虫叮咬,导致长时间休息不好,最终大病。

    吕月姝当时难以置信,说下人偷工减料,如此粗心大意,为此还责备了一些下人。

    当时段葛兮还劝吕月姝息怒不要气坏了身子。可是现在看来,吕月姝啊吕月姝,这一切就是你的有意为之。

    阿露看着段葛兮停笔,上前一看,几个笔锋有力,字形又圆润的字跃然于纸,青雨院,雨便是羽,意思是青雨不断,思念不减,这是在祭奠怀念夏羽,但又不能直接用羽这个字,会让吕月姝发狂的。

    阿露当然不明白段葛兮的意思,疑惑的指着字问道:“青雨?小姐是不是太惆怅了一点。”

    好丫头,能咀嚼出来这样的味道,段葛兮于是来了兴趣,问:“你觉得青雨院好还是清萍院好?”

    阿露眼中闪过一起疑惑的光芒,更是蹙着眉头,打量了一下段葛兮的表情,最后鼓起勇气一口气道:“青雨院寓意好一点,小姐说句不该说的话你别生气,在门外的时候我觉得你母亲好像特别疼爱你,可是看起来又怪怪的,看到这院子,屋子,我又以为夫人是疼爱你的,可是在你写字的时候我又发现被子太厚,没有窗纱,胭脂那些化妆出来肯定像小丑,反正你别生气,我觉得夫人不喜欢你。”

    说完,阿露不敢看段葛兮的眼神,还低着头缩着肩膀,等待段葛兮的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