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总是会让人忘记很多东西,记住很多东西。
等到“燕云之战”的五十八年之后,又是一年的六月十七的日子,皇朝发生了一件震惊天下的大事。
金陵城东门头,是最为热闹的朱雀大街,平时商贾林立,更有不少小贩走街串巷,行人来来往往,极为热闹。
而今日,似乎要更热闹一些,围着朱雀大街正正中的十字路口上,似乎是前头人贴着后头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地为了几圈。
若是挤到最前头,可以瞧见,人群的正中间空地上,摆着的不是别的,却是一片新设立的刑场!
刑场之上跪着的,清一色却都是女眷,一个个跪得笔直,身上的衣裳因为鞭笞之刑尽数染了血。
本来斩首的犯人行刑之前是允许换一身清白干净的衣服的,不知怎的这满场的女眷竟是无一人换了干净的衣裳,都是一身血衣。
刑场边上不远处,是金陵城有名的茶楼——涵月楼,茶水点心无一不是“一滴香茗一寸金”的名贵,虽是如此,却也挡不住城中有名之士对他的喜爱,而此时更是座无虚席。
凭着涵月楼二楼可以直接看见刑场这一条就引得无数人来瞧个热闹,好在里头的客人都有些身份,倒并不十分拥挤,只围着栏杆观看着下头拥挤的人群,和远处刑场之上一抹抹白色混着血色的身影。
热闹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突然,二楼围观的贵客中一人远远看着刑场,突然发出一句感叹“谁能想下头这么跪着的竟是镇北王府的后人,真真是世事无常啊,可怜这一门热血,竟是只留了这三十六条女眷,最后却也没留住,还是判了个斩首之刑,罪名竟是通敌叛国,倒是让人不甚唏嘘啊!”
旁边一人颇有兴致地接了话,“诶,那你说镇北王府的这通敌叛国之罪是真是假啊,这可是夺回燕云十六州的镇北王府啊,这可是燕北的神啊,怎么就真的通敌了呢,时至今日,我还是觉得燕原平的后人做不出这样的事情,今个儿可是六月十七啊!”
此时原本人声鼎沸的茶楼突然没了声音,所有人呆愣地看着发出这个疑问的人。
角落之中,一立着的蓝衣少年颇为讽刺的回道,“是与不是又有什么意义,镇北王府的后人可就在下头跪着,任人宰割,等着这午时三刻的到来,不知道燕原平泉下有知,可会觉得懊悔,早五十八年前千里奔袭抢下这燕云十六州,名垂千古的功绩也没护下这一府女眷的性命。呵,如今胜负已成定局,今上的性子,啧啧,只是可惜了,镇北王府没有男丁了,不然谁输谁赢还...”。
“孟月,慎言!”
是一声极为好听的男音,音如清泉,只是声音中隐约听得出有些虚浮之气,像是有什么不足之症。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隐在刚刚说话的蓝衣男子身形之下的是一位坐着的白衣公子,身形如松柏,只是看着略单薄了一些,虽见不清楚样貌,但哪怕只凭着这身影与声音,让人不禁想感慨一句公子如玉!
说完这句话,白衣公子便携着蓝衣男子下了楼。
底下候着的黑衣随从见白衣男子下楼急忙拉开马车的帘子,想引着那人进入,只见白衣男子咳了两声,摆了摆手,言道“去刑场”。
之前被唤作孟月的蓝衣男子急忙说道“公子,今天今上要在闹市行刑,明摆着就是做了一个局,就等着您去露面,找您的错失,何况前两日夜闯天...”
孟月看了眼周围,立时噤声,随后又不忿地跺了跺脚。
他继续说道“总之,镇北王府已经败了,该是弃子。我们该做的都做了,您这一去,就给了今上寻衅的由头了,皇朝已经丢了一个镇北王府,就不能再搭进去了个摄政王府,不然,北境虎视眈眈又该如何?”
白衣男子只行云流水一般钻入了马车,动作一气呵成,身形极为敏捷。
孟月还想说什么,却听里头传来一声“孟月,妄议主上,逾矩犯上,明日自去‘月室’领罚吧”
他浑身一颤,低头应了是,一旁的黑衣男子立刻投来颇为怜悯的目光。
虽然涵月楼距离刑场只一条街,但因着凑热闹的人实在太多,马车着实好好绕了绕,才从后头进入了刑场内部。
马车行过,众人见着纷纷极快地让出一条道来,倒是在水泄不通的人群里走得颇为顺利,除了绕路耽搁了些时间。
黑子男子将马车停在刑场旁,将车身背对着人群,微微打起车帘,让里头的人可以看见刑场。
刑台建了三层,似乎也是那人的恶趣味,为了让每个人都看到燕家人最后身首异处的样子。
每个人身上都沾满了血痕,尤其最高层台子上的两个人,马车里头的人微微蹙了眉,他又如何不知道今日是故意引他过来的。
但那又怎样呢,那个人也不过就这点招数了,定的了生死,降不住傲骨。
阳光之下,一身血色显得格外突兀,微微叹息,燕宁燕宁,终究还是不得一世安宁。
刑场台最高处,一女子一身血衣静静地跪着,额头流下的血污浊了一整张脸,颈上还有一条极深长的伤痕,显得尤为可怖,只看着天上的太阳,微微眯了眼睛。
第三层台上只跪着两个人,刽子手颇为满意的看着场下的众人,来回巡视,这一场官家还额外给了不少赏金啊,想到此处,颇为满意的笑了笑。
突然想起了什么,看向眼前的两人,不知怎么他只看了一眼右边的女人,就觉得浑身被一股森冷的寒气缠上,激得他在六月的盛夏也打了一个寒颤。
刽子手想了想,向左边那一个女眷狠狠踢了一脚,那女子摇摇晃晃最后竟是依旧跪立的笔直。
他有些不甘地扫了眼场上的女眷,颇为挑衅的看着刚刚的女子说道“呦,今个儿都是女眷啊,这一个个的,都不会哭吗,怕是吓傻了吧,看到哥哥的刀子没,别怕,待会一刀子落下,哥哥我熟练的很!”
众人没扫他一眼,只刚刚摇摇晃晃的姑娘缓缓抬头,看着他冷笑“呵,燕圆月既然三生有幸,生作了燕家人,便早就不知生死为何物了,镇北王府,可以死,不可以辱”
燕宁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很是骄傲。燕家的人,可以被夺走性命,但不会被夺走傲骨,不管男人女人都一样承袭的风骨才真的是她最为骄傲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