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垂眸看向武照,对她这一番话肃然起敬,一双露在黑色纱布下的眼睛似闪动着异样的光芒。
武照不以为意,将他似有些动容,便道:“你既然已经离开这么远了,想必他们还不会这么快追来,你放下我,自己逃吧!”
那男人轻笑,道:“难道你以为,你能活着回去吧?”
武照心中微怔,顿时明白男人这话的意思。
一个被歹人掳走的妃子,不管是否被毁了清誉,活着回去都只会令皇上蒙羞,也会令整个武家沦为笑柄。
为保全皇族颜面,将她途中杀死带回尸体,并宣称是为保名节而自刎,无疑是两全其美之策……
但,她武照却不根本没有想过再回去!
这个男人将她掳走,无疑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只要她能够逃脱她的魔爪,她自然有办法制造自己已死的假象,从此海阔天空任她翱翔!
“这是我自己的问题,不用阁下操心!”
男人听了武照的话却不恼,探寻的目光深深看着武照,好像似看穿了武照的心思一般,眼角似含着一丝笑意,非但没有停下马来,反而飞驰得更加迅捷了!
武照心中大惊,慌道:“你不是打算言而无信吧?”
“你的伤需要即使包扎,除非你想死。”
男人强硬的语气令武照瞬间放弃了挣扎了念头,而是有些睖睁地扭头望着他,只觉那双慧黠的眸子深不可测……
一直跟着男人来到一个隐秘的山洞,竟见兀自烧着柴火的洞内都是方才那群刺杀的死士。
只是此刻他们一个个都没有蒙面,因伤口剧痛冒着冷汗,而把一只袖中露在外面,**着粗壮的臂膀和半边胸肌,三两成堆的相互疗伤。
见到男人进来,那一群人皆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正要开口行礼,却被男人抬手制止。
那群死士这才看到男人身后的武照,旋即明白过来,却都脸上有些或多或少的惊诧。
其中一名胸口包扎着白色纱布的黝黑壮汉,不由分说,抄起立在墙角旁的一把长剑就朝武照劈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
还不待武照反应过来,那蒙面的黑衣男人已一把揽住武照的腰肢,迅疾闪过一边,躲过了这一剑。
在场之人,无不大惊失色。
充满了汗水味和血腥味的山洞,却变得诡异般的寂静。
那包扎着白色纱布的黝黑壮汉大吃一惊,用一口发音不太标准的汉语问道:“大人,你这是为何?”
“这个女人不能杀。”男人冷冷地回了一句,一把摘下了蒙在脸上的黑纱。
那是一个十**岁,轮廓分明的英俊少年。
古铜的皮肤大概因自幼在酷寒地带长大的缘故,而略显粗糙。却正是如此,让他那张看起来有些桀骜的脸上,多出几分阳刚之气。
“巴古,给她包扎一下。”
男人吩咐一声,原本愣在一旁的一个额头包扎着白色纱布的清瘦少年便应了一声,带武照去山洞的角落包扎。
那黝黑壮汉一脸不解地望着男人,急道:“这女人可是大唐的嫔妃!”
“是又如何?”男人回答得不以为意,随后夺过旁边一个伤兵手中的水囊,仰头便大喝了几口。
乳白色的液体散发的奶香,还略带着一股淡淡的膳腥味。
武照看着眼里,不由得眼中闪过一道诧异的光芒,心中顿时了然……
那名黝黑男人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一般,不禁提高了分贝,道:“这个女人现在对我而言毫无利用价值,带着她只会坏了我们大事!”
“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而且我根本不打算让她离开我寸步,她又如何能坏了我们的大事。”男子轻笑着,回答得不以为意。
武照却深深一怔。
不打算让她离开寸步是什么意思?
她不敢深究,只是看到男人那似笑非笑的目光望过来时,武照本能地选择闪避。
只是这一扭头,却触发了脖子上的伤,顿时疼痛不已。
那名叫巴古的少年掏出一粒豌豆大小的褐色药碗,递到武照面前,道:“吃了它。不但能止痛,还能治你的虚热。”
“谢谢。”
武照接过药碗,看了看少年巴古,又看了山洞对面兀自望着她的男人一眼,终是毫不犹豫地咽了下去。
“你不怕巴古给你的是毒药吗?”男人似笑非笑的问。
武照闻言,站起身来看向那男人,正色说道:“正如方才这位大人所言,我对你们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费神用毒药牵制我只是多此一举。更何况,你既然让巴古给我包扎,自然不会要了我的命。”
男人笑得有些轻狂,踱步走到武照面前,垂眸望着她低低说道:“你还说漏了一点……方才我说过,我不会让你离开我寸步!”
男人的言语充满了暧昧的意味,口吻邪魅而低沉,充满诱惑。
倘若其他女子,面对如此一个英俊而强壮的男人,或许会有或多或少的心动。但武照心中却只是震惊。
忽听那黝黑壮汉怒道:“大人想要什么样的貌美女子不行?为何偏偏要选这个女人?倘若她将来……”
“她的将来,只会是在我禄东赞身边!克尔齐,你是对我不服吗?”男人冷声打断,斜睨向黝黑壮汉的眼神充满了冷戾之气。
那名叫克尔齐的黝黑壮汉被男人这么一瞪,之前的怒火犹如被一盆冰水浇得凉透透的,只嗫嚅摇头道:“克尔齐不敢。”
男子垂眸继续看着武照,唇角又是扬着一抹肆意的轻笑。
于其说那是一抹轻狂的笑,倒不如说是一种炫耀。
就好像是一个胜利者,在向对方炫耀他作为强者,可以肆无忌惮的自满。
这让武照心里很是不爽,于是她嘴角扬起一抹比他更轻狂的弧度,轻笑说道:“所以,大人是打算带我回吐蕃吗?”
此话一出,那名叫禄东赞的男人犹如头顶惊雷一般,怔怔地看着武照,旋即才轻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吐蕃人?虽然我带你回去,你迟早会知道,所以我并不打算瞒你。”
武照冷笑说道:“马奶酒是吐蕃才有的酒。而且我刚进来的时候,你们却要用不太擅长的汉语交流,原因只会是一个,你们想要在皇上面前伪装成吐谷浑人,挑起大唐和吐谷浑不合。”
武照这一番冷静而准确的分析,令山洞里其他的吐蕃死士都绷紧了神经,犹如虽是准备作战的野狼,一个个露出凶悍的目光盯着她。
禄东赞阴沉的目光直直压下来,看向武照冷冷说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武照轻笑道:“你之前不是说,你打算将我一辈子留在你身边吗?既然如此,我自然不会有机会向大唐通风报信,揭发你们吐蕃的阴谋。除非,你只是信口开河,盲目自大罢了!”
武照虽然说得轻巧,但手心早已是冷汗涔涔。
她此刻是在跟自己打赌,赌这个叫禄东赞的男人会中了她的激将法,而不会恼羞成怒杀了她。
果然男轻狂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似带着几分怒气,又似有几分愉悦,道:“很好!如此美貌又聪慧的女子,正是我禄东赞想要的。看来你注定这辈子都逃不出的我手掌心了!”
武照望着禄东赞,神色看似平静,却不言语。
禄东赞看着她那无与伦比的双眼,心中一动,明亮的眸子闪动着异样的光泽。
忽听武照说道:“所以,接下来大人是打算回吐蕃了吗?”
“自然!”禄东赞轻笑说道。
见武照摇头冷笑,神色甚是轻蔑,禄东赞心中不悦,皱眉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们吐蕃未免太小看我们大唐的天子了!”
“此话怎讲?”禄东赞问道。
武照正色说道:“你以为,皇上不会知道这是你们吐蕃的离间之计吗?冒充吐谷浑人行刺皇上,非但不能修复大唐和吐蕃的关系,更可能会适得其反,令吐谷浑得到大唐的支持,攻打吐蕃。”
禄东赞听了不以为意,道:“我故意在行刺之前,用学会的吐谷浑语在你们大唐天子面前显露,目的就是要让他们误以为是吐谷浑所为。不出所料,你们大唐的皇太子已经成功中计,你所说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
“是吗?”
武照轻轻一笑,不以然地接着说道:“倘若虽然你们很巧妙的用汉人的夜行衣,佯装成吐谷浑人怕被人认出来的假象。可既然是要刻意掩饰,又怎么会在行刺时用语言暴露身份呢?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禄东赞心中一震,只听武照继续说道:“既然我一个弱质女子都能想要,我们大唐天子何等英明神武,又岂会拆穿不了你这点小把戏?”
禄东赞听完武照的话,仔细回想一番,觉得她此言甚有道理,不由得面色大变,怒道:“若非你们大唐皇帝狗眼看人低,不肯与我们吐蕃和亲,我们吐蕃又何苦要出此下策?”
“大唐迟早会和吐蕃和亲,只是时辰未到!你何必急于一时?”武照正色责备道。
其他吐蕃死士早已被武照之前的话给唬住了,哪里还管武照所谓的和亲时辰未到,如今只想着如何渡过眼前的危机。
巴古忍不住上前在禄东赞耳边低声问道:“大人,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禄东赞也是一筹莫展,只是沉思不语。
当初栽赃嫁祸,原本以为是天衣无缝的计划,从来时到离开的路线他们都计划得妥妥当当,却想不到百密一疏,没有把这一点盘算在内。
克尔齐突然起身说道:“我看这个女人不过是运气好,猜对了而已,大唐天子未必能想到这些。大人别被这个女人给唬住了!”
武照轻笑道:“是吗?你们若是不信,大可照你们之前的计划行事,看看后果会怎样。我大唐天子既然能创造贞观之治,自然雄才伟略,智慧超群。你们以为,这点小伎俩会逃过他的法眼吗啊?我可不是危言耸听。”
禄东赞对武照信了几分,便道:“你既然这么说,就一定想要办法助我们摆脱困境了?”
克尔齐低声提醒道:“大人,小心别中了这女人的诡计。”
禄东赞似乎心中早有一把尺子,只淡淡说道:“听一听也无妨。”
说罢,禄东赞猛地抬起武照的下巴。
由于他太过用力,以致武照的还未愈合的伤口鲜血有涌了出来,仿佛一道鲜红的彼岸花,瞬间染红了白色纱布。
武照虽然伤口疼痛,却只是紧咬着下唇,不肯发出一点声音,倔强地望着眼前这个充满危险和暴戾的男人。
“你最好不要跟我耍花招。不然我不能保证,将来寸步不离跟着我的,究竟是你的人,还是你魂魄!”
男人低沉冷戾的声音,仿佛地狱中发出的一般,听得人毛骨悚然。
武照心中一颤,望着他的眼神尽量平静,说道:“我的这个方法,不但能消除诸位眼前的困境,还能解吐蕃之危,更能让大唐跟吐蕃和亲。只是唯独一点……”
“什么?”禄东赞迫不及待问道。
“我不能跟你回吐蕃!”
禄东赞听完武照的话,不禁冷笑道:“闹了半天,原来你只是想变个法子逃走?你以为本大爷会信你的话吗?大唐如今待嫁的公主只有弘化公主一人,而弘化公主已经与吐谷浑王定亲。你们大唐不流行这一句话,叫做‘君无戏言’吗?你有什么本事,可以让大唐天子出尔反尔,失信于整个吐谷浑?”
“松赞干布执意要娶大唐公主,不过是觊觎大唐文化,想要壮大吐蕃,效仿大唐罢了。但碍于松赞干布地位尊贵,自然是要大唐的公主才够资格婚配……”
禄东赞想不到武照一语便拆穿吐蕃的心思,不由得睖睁。
只听武照继续说道:“……既然如此,从皇族宗室中挑选一个才德兼备的女子,封为公主与松赞干布成亲,岂不是比你们吐蕃只是娶了一个地位尊贵的花瓶,要强得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