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打量了武照半晌,终于懒懒开口:“朕的身体一日差似一日,恐怕时日无多了……”
武照美眸微闪,忙开口道:“皇上福泽绵长,不日必会康复。”
“朕自己的身体,自己很清楚。”李世民淡淡说着,不禁又一声轻叹,才道:“起来吧。”
“谢皇上。”武照这才闻声而起。
见夏东星捧来一碗汤药,武照便顺势接了过来,上前在病榻旁的椅子上坐下,一口一口喂李世民喝下。
不得不说,李世民的身体的确一天比一天差了,长期下去,恐怕……
想不到这里,武照便没有再继续想下去,只是专心喂李世民喝药。
一时李世民把药喝完,武照接过夏东星递来的明黄色毛巾,替李世民擦干了嘴。
李世民看向武照,轻叹说道:“不知为何,朕总觉得跟你待在一起甚是舒坦。他日朕若去了,你可愿在陪朕一起,到九泉之下与朕为伴?”
武照听完李世民的话,不由得一个激灵,只觉浑身都僵硬了。
她努力控制不让自己双手发抖,控制呼吸,抬眸看向李世民,想要说话,却是发出去一丝声音来。
李世民眸中微微一闪,懒懒问道:“怎么,你不愿意?”
武照来不及思考李世民为何会做这么样的决定。
她起身将手中的白玉碗交到李世民手中,跪伏在地,道:“皇上福泽深厚,定会药到病除。更何况,皇上倘若百年之后,臣妾愿一辈子吃斋念佛,为皇上积福,祝皇上早等仙界。”
李世民神色喜怒难辨,说道:“朕不要做什么神仙,朕只想要你陪朕。”
武照心里咯噔一下。
皇上态度如此强硬,显然在她来甘露殿之前已经深思熟虑了,恐怕段时间内不是武照能够动摇的。
想到这里,武照只得说道:“能够侍奉皇上,是臣妾的福分。”
“很好。”李世民威严的声音听起来却没有一丝喜色,冷冷说道:“你且先退下吧。”
“是,皇上。”
武照垂眸,忐忑地应了一声,退出甘露殿而去。
才迈出殿门,陶清见武照面色惨白,不禁迎上前将她扶住,柔声问道:“才人,你怎么了?”
“没事。”武照淡淡回道。
察觉到有一道关切的目光照在她的身上,武照便微微抬眸见目光对视过去,正见到殿门外杨煦那柔暖的眼神。
陶清蹙眉柔声问道:“面色这么苍白?”
“皇上问我,可愿意为他殉葬。”
武照声音淡淡的、柔柔的,虽是在说与陶清听,实则目光落在了杨煦的身上。
陶清大震,却在这甘露殿外不敢乱言,当下直瞪大眼睛望着武照,半晌说不出话来。
杨煦听了武照的话更是震惊不已,冷眸微闪,只不说话。
“走吧。”武照将目光从杨煦的脸上收回,淡淡向陶清吩咐一句,便踱步让陶清搀扶着离开。
夏东星见武照和徐惠,安排住在甘露殿东面的偏殿中。
那偏殿虽然小小巧巧,只有七八个房间,但武照和徐惠都只随身带着两个宫婢,其他的宫婢都是甘露殿现有的,而且寝殿布置辉煌,住着倒也舒服。
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眼线太多,别说是武照想和徐惠说一些悄悄话了,就算是跟陶清想要推心置腹的说上一两句也不可能,唯恐被人听见拿来大做文章,一状告到皇上那里去,到时候她可能等不到给皇上殉葬,就已经成了这后宫的一缕冤魂了。
武照有些无奈地轻叹一声,便索性吩咐陶清拿出笔墨纸砚,立在书桌前练字。
如今武照的字迹已经见长,下笔行如流水,字体更是清隽挺秀。
正一笔一笔写着,忽听到脚步声走进,武照抬眸望去,原来是徐惠。
“姐姐这么好的心思,还有时间练字?”徐惠似笑非笑道。
武照连忙搁下手中的毛笔,从书桌前绕了出去,微笑拉着徐惠的手,问道:“妹妹怎么来了?”
“我刚从皇上那里回来,便想来你这里坐坐。”徐惠微笑说着,目光却扫了扫武照屋子里的宫人。
武照会意,于是扬声向陶清吩咐:“惠充容喜欢和雨前龙井,你去泡些过来。命他们都去外边看着,别打扰我们说话。”
陶清会意,于是颔首点头,扬声向那些宫人吩咐:“你们都随我出去吧。才人喜欢清静,不喜欢这么多人伺候。”
众人答应着,一个个随陶清退出了房间。
一时间,寝殿内总算恢复了安静。
武照心里略踏实了一些,忙一手拉住陶清,柔声低低问道:“妹妹从皇上那里过来,可是听皇上说起什么?”
徐惠颔首点头,眼眶有些微红,“我听皇上的意思……皇上似乎是要我为他殉葬。”
说罢,徐惠不禁哽咽起来。
“啊!”武照大吃一惊,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
她原本以为,皇上只命她殉葬,以为皇上定会跟徐惠说起此事,却想不到,原来皇上还让徐惠也……
稍稍定神,武照美眸微闪,看向徐惠,问道:“皇上真命你也殉葬?”
“也?”徐惠捕捉到了一个重点的字,眨巴这眼睛看着武照,神色惊诧不已。
武照轻叹一声,道:“看来,皇上要你我侍疾,是大有用意的。”
“你的意思是,皇上可能知道了我和荆王……”徐惠说道这里,唯恐隔墙有耳,连忙闭上了嘴巴。
武照轻轻点了点头,徐惠更加面色惨白了。
要知道,荆王并不像杨煦,能够随时进出皇宫。更何况,荆王的武功也不及杨煦,他若偶尔与徐惠见面,难保不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徐惠想了想,忙道:“应该不会!皇上若真是知道了,岂会留我和他到现在?”
武照轻叹一声,道:“这种事,就难收集的就是证据。但最容易捕捉的,却是人的直觉。皇上这么聪明,又怎么可能猜不到呢?”
徐惠“啊”的一声,睖睁说道:“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武照忙安慰她道:“我刚才已经说了,皇上应该只是怀疑,未必有证据。你先不要自乱阵脚,未免被人捉到把柄。”
徐惠乖巧地点了点头,如同小鸡吃米一般。
她眸光微闪,忽似想到了什么,便向武照问道:“那你呢?皇上为何要你也殉葬?难道是因为之前你和晋王的流言蜚语?”
武照美眸闪闪,却不回答。准确的说,她也不知道答案。
是啊,皇上究竟是因为李治,还是因为他察觉到自己和杨煦?
但,如今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当下是应该想到办法,如何自救!
武照沉吟了良久,才出声道:“不如,我们去贤妃娘娘那里坐坐,看看她怎么说?”
“贤妃娘娘?”
徐惠瞪着眼睛看着武照,有些迟疑地问道:“你确定要把此事告诉贤妃娘娘吗?”
“当然不是说荆王的事,只说皇上要我们殉葬,听听贤妃贤妃娘娘可有什么办法。毕竟她在宫里待的时间久,能够更容易摸清皇上的脾性。”
徐惠听了武照的话,觉得有些道理,于是轻轻点头,表示同意。
于是两人各自带着一名随行的宫婢,便往郑贤妃的寝宫去。
一进寝宫,便闻到淡淡的檀香味。
踱步进殿,郑贤妃的贴身宫婢迎了出来,向武照和徐惠福身行了礼,极其小声地说到:“贤妃娘娘还在内堂为皇上祈福,媚才人、惠充容,请在殿内稍作休息,略等片刻。”
徐惠和武照恍然,相互对视了一眼,皆轻轻点头,在大殿内的交椅中坐下。
此时又有宫婢们奉上来茶水,武照和徐惠却都不捧茶来喝,也都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偌大的大殿内,分明站着许多宫人,却是鸦雀无声。
就连带着武照和徐惠也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来。
只听内堂兀自有郑贤妃念经祈福的声音,过了片刻又有火光闪闪,像是在烧什么东西,紧接着听郑贤妃道:“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皇上勤政爱民,是个千古难遇的好皇帝。还请菩萨能念在信女长年吃素的份上,保佑皇上龙体早日康复。若皇上他日驾鹤西去,信女也不愿独活,只求随皇上一同去了,好在九泉之下能继续服侍皇上。”
徐惠和武照听了郑贤妃的话,不由得一怔,面面相觑,四目交流的目光中已经明白了一点:这件事,她们已经不需要向郑贤妃求助了。
既然在郑贤妃看来,殉葬是见十分荣耀的事情,恐怕现在她们两个说了出来,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令郑贤妃大大不快。
正想着,便见郑贤妃已踱步从内堂走了出来。
见到武照和徐惠,郑贤妃也小小的有些诧异,眉梢眼底虽然略显憔悴,但仍是有一丝喜色。
“你们两个怎么来了?”郑贤妃一边说着,一边在旁边的一张,木椅上坐了下来。
徐惠和武照相互对视一眼,一时间都还没有想好应该找个什么借口才能搪塞过去。
终究是武照笑着说道:“怎么?如今贤妃娘娘一心记挂皇上的病,就不许我们两个来看你了么?”
郑贤妃被武照这话逗得一乐,笑了笑,向徐惠说道:“你瞧瞧媚才人这嘴,说话还跟刀子似的,这么利!”
徐惠心里既忐忑又难受,既害怕又无奈……百般滋味尽在心头,哪里还能像武照这么好的心态笑得出来?
当下只干瘪瘪地扯了扯嘴角,说道:“姐姐一向说话如此,娘娘不要介意。”
徐惠轻叹一声,道:“你们两个就好了,能够在皇上病榻前侍疾。如今皇上病重,虽然各宫嫔妃都轮流伺候,却没有人像你们两个这般,能搬去甘露殿的居住的。可见皇上是真疼你们。”
武照很快接口,不咸不淡地笑道:“是啊,皇上的确是疼我们俩啊。还说让我们两个给他殉葬呢。”
徐惠听完武照的话,忙伸手拉了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武照却有恃无恐,只轻轻将徐惠的手推开,似有似无地摇了摇头,看着徐惠的眼神仿佛是在说:“没事。”
郑贤妃看在眼里,却以为她二人是听到了她刚才的祈祷,唯恐她会妒忌才这般,哪里会想到这二人跟她的心思其实完全不同?
想到这里,郑贤妃轻叹一声,笑了笑道:“那很好啊,可见皇上重视你们,喜欢你们。”
武照美眸微闪终究忍不住说出自己心中疑虑,问道:“贤妃娘娘,殉葬真的有这么好吗?殉了葬,不是人就死了吗?”
武照语气拿捏得很好,郑贤妃并没有意识到她是无心殉葬,只当武照是一个“小白”,在向她请教,于是耐心说道:“能够给皇上殉葬,那真是一件十分荣光的事情,却并非所有妃嫔都能有这样的福气。须得是皇上宠爱的,却没有生养的妃嫔,还有这个资格。”
徐惠听了,眼睛晦暗,只低着头不说话。
武照却继续追问:“怒嫔妾斗胆,敢问贤妃娘娘,贤妃娘娘不也没有生过孩子吗?既然贤妃娘娘这么深爱着皇上,何不请求皇上呢?皇上念在贤妃娘娘一片心意,想必也会同意的吧。”
郑贤妃摇头轻叹道:“我倒是想……”
说到这里,郑贤妃便不再继续说下去。
武照美眸微微一闪,看向立在郑贤妃周围的一些陌生面孔,瞬间明白了什么……
于是陪郑贤妃又闲话家常了一般,武照才和徐惠告辞离开。
出了寝宫,见四下无人,徐惠便忍不住向武照低声说道:“早知道我们这一趟是白来,还不如再想想其他办法呢。”
武照却唇角扬起一抹轻笑,不以为然,说道:“这一趟我们倒是来对了!”
徐惠不解地看着武照问道:“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武照轻笑着,斜睨看徐惠,又张望了四周,确定不会有人听到,才凑到徐惠耳边,止步低低说道:“难道你没看见,贤妃娘娘的寝宫多了许多陌生的面孔吗?”
徐惠听了武照的话,不由得眼睛一亮,道:“姐姐这么说,我才觉得呢。可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