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稚带着好奇得忘了尿急的熊七回到功房。
娑婆盒造出来的世界真实无比, 安稚一路都在努力分辨周围有没有什么和平时的七凉山不一样的地方。
一草一木都惟妙惟肖,一点破绽都没有。
回到功房,安稚看到, 符渊仍然懒洋洋地坐在原位没动, 他看见安稚回来了,脸上现出一点笑意。
安稚把冉野和修落叫过来,跟他们分析了她的想法。
冉野原本因为父亲的态度, 一脸沮丧,听完安稚的话,瞬间振奋起来。
他忍不住骂了一句, “谁做了这倒霉的娑婆……”
话没说完, 嘴也不出意外地被封了。
“看吧看吧, ”熊七兴奋极了,“在盒子里骂盒子,嘴就会被封!这说明我们还在娑婆盒里!”
安稚心想,你这推理听着很合理, 其实不太正确啊,不信等你出了娑婆盒,当着符渊的面再骂一句试试?
“那现在该怎么办?”修落认真地看着她问。
安稚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冉野的噩梦是父亲觉得他不是合格的王储,安稚的噩梦是要考没准备好的考试, 熊七的噩梦是找不到厕所, 那修落的是什么?
冉野想了想, “既然我们还在娑婆盒里,那肯定是要继续找门。”
他说得对。
安稚把注意力拉回来, 也开始琢磨门在哪里。
这里是熟悉的七凉山, 熟悉的功房, “特殊”的东西不少, 要一样样试过来,不知道要试到什么时候去。
安稚不想再重蹈第一关时的覆辙,再说还有符渊在场,钻桌洞之类的事,可以暂时先往后放一放。
安稚说:“上次第一关的时候,我的门就在一个好朋友身上,其实非常好找,只不过会想不到。”
冉野点点头,“我的门也是,在我的一个亲近侍卫身上。”
熊七冒出个想法:“说不准……我就是门呢?干脆你们轮流撞我一遍,这样不管我们中间谁是门,总有一次能撞出去。”
他说完,悲壮地闭上眼睛,等着人来撞他。
这想法倒是也很合理,不过也可以先往后放一放。
安稚说:“其实我突然想到,有一样东西很特殊,从一开始就跟着我们,一直到现在……”
所有人一起转头,看向悠闲地坐在旁边看热闹的符渊。
符渊一脸无语。
安稚连忙说:“不不不,不是说他。”
想也知道,大猫如此傲娇,怎么会把门放在自己身上,让这么□□流往他身上扑?不可能的。
安稚摸出那张地图,展开。
“地图不太可能是门吧?”修落沉吟,“我们之前已经摸过无数次了。”
“说不准还是要撞上去。”
熊七一低头,狠狠往安稚手里的地图上撞,要不是安稚松手快,差点把地图扯破。
安稚闪过他,拎着地图,“地图我们一直拿在手里,南沉师父肯定不想我们随随便便一碰,无意中就从幻境出来了,所以我觉得,说不定非要某种特殊的摸法才行。”
安稚推测,“如果我是南沉师父,我会希望大家先把地图走完,门才能开。”
所有人一起看向地图。
地图上每一个任务点都有一朵红莲花,中间那朵最大的,是在他们要跟天塔门交手时才冒出来的。
红莲花一共有五朵,这里刚好是五个人。
安稚把地图摊在案上,用食指按住一朵小红莲花。
冉野和修落也赶紧各按住一朵。
这回连一直懒洋洋坐着的符渊都站起来了,微笑了一下,伸手点上中间最大的红莲花。
看到他的动作,所有人都知道了:有戏。
熊七喊了声,“你们几个等等我。”
他掉头就跑,冲到功房最前面。
兰盏正在和别的弟子说话,熊七跑到他身后,突然掀起他袍子的下摆,呼地罩在他头上。
功房里所有的弟子都吓呆了。
干了坏事的熊七冲回来,一指头按上最后的一朵小红莲花。
光影流转。
静下来之后,还是七凉山熟悉的功房,还是一屋子乱哄哄的同窗,看着和刚刚没什么区别。
几个人互看一眼,再小心地看看四周。
“这次是真的回来了吧?”冉野问。
兰盏过来了,只不过衣袍好好的,既没罩在头上,也没有找熊七算账的意思。
“是他们几个自己出来的。”符渊把刚刚说过的话又跟他说了一遍。
“我们现在是真的出来了吗?”修落问。
没有人有信心。
“我有办法了!”熊七眼睛一亮,运足中气,吼了一声,“这是谁做出来的倒霉盒子……”
果不其然,嘴巴又被封了。
熊七嘴巴封了,发不出声音,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骨碌碌看了看四周,脸都吓白了。
安稚知道他在怕什么。
他嘴巴被封,觉得自己还在娑婆盒里。这样一遍又一遍地想办法出来,却怎么都出不来,像一层套一层挣扎不出来的噩梦。
符渊笑了一声,伸手拍了一下熊七的背。
熊七嘴上的透明封条立刻没了。
安稚也拍拍他,“放心,不是什么盒子,是远涪师兄封的你的嘴巴。”
但是好像并没有安慰到熊七,他仍然一脸惊恐地看着周围。
这孩子吓傻了。
兰盏把他们狠狠地表扬了几句,就把他们提前放了,交代他们好好休息,明天好进第三关。
冉野他们和安稚一起出了功房,几个男生要回七凉山弟子的宿舍,安稚要下山乘云碟回家。
往外走的时候,熊七还在惴惴不安地四处张望。
“放心,我们这次好像是真的出来了。”安稚安慰他。
安稚这么有把握,是因为仔细观察过符渊的反应,大猫看上去一副玩够了,一心想回飞魂岛的样子。
熊七吞吞吐吐,“就算我们出来了,我现在……又有了一个新的怀疑,该不会从我出生起,就一直是在一个娑婆盒里吧?”
熊七继续推理,“说不定周围这些都是假的,我本身就是个泡在罐子里的一个脑子,有人故意给我们造出现在这个幻境?”
安稚:“……”
行,熊七进一次娑婆盒,连“缸中之脑”都想出来了,这孩子很有前途。
安稚安慰他,“就算你从一出生起,就在娑婆盒里,如果是出不去的娑婆盒,那是不是在盒子里又有什么关系?”
熊七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更害怕了。
修落考虑的问题比熊七现实多了,他看着符渊纳闷,“远涪师兄,你不回去休息吗?”
符渊顶着别人的脸,摆明了打算和安稚一起下山。
符渊微笑了一下,把手搭在安稚背上,“我送送小师妹。”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他那只手上。
符渊并不在乎,推着安稚往山下走。
一离开大家的视线,他就变回自己原本的样子。
安稚第一时间问他:“符渊,你说实话,我们现在是不是还在娑婆盒里?”
符渊笑出声。
“安稚,告诉你一个秘密。”
安稚:?
“娑婆盒是我做的,”符渊说,“里面的幻境千变万化,但是有一件事绝对不变——”
符渊顿了顿。
“——就是永远都不会有飞魂岛。”
“上来。”符渊牵住安稚的手,上了云碟。
红光一闪,景物大变,符渊的飞魂岛就在眼前。
正是傍晚,绚烂壮美的万丈霞光中,整座岛都被染成美丽的烟粉色。
安稚从来没有觉得这个岛像现在这么顺眼过。
符渊低头对她微笑了一下,“只要能回家,你就不是在幻境里。”
安稚有点感动,感动了一秒,又冒出别的想法,“你该不会是幻境中的假符渊,用假话骗我吧?”
符渊无语,“什么假符渊?我刚刚是跟你一起进的娑婆盒,又一起出来的。你进娑婆盒进傻了?”
“那你也不一定就是真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偷偷掉包了呢。”
符渊无奈,“你只能想办法证明我是假的,我自己并没有办法证明我是真的。”
他叹了口气,把手放在安稚的头上,顺着毛摸了摸。
这动作不太对劲。
安稚并不讨厌他的摸头杀,可是他这姿态,这表情,这手法,毫无疑问又是在撸猫。
安稚捂住脑袋躲开,“你干什么?”
符渊淡定答:“摸摸我傻乎乎的宠物,不行?”
他从昨晚开始,就不太对劲,小动作特别多。
安稚不干了,“摸什么摸,男女有别你不知道?”
符渊立刻反呛,“你摸宠物还分男女?你那天晚上不是也摸我了吗?摸我的背。”
安稚张了张嘴。
符渊见她没法反驳,又摸了摸她的头顶,还顺手顺了顺她脸侧垂下来的头发。
安稚说不过他,看见他的手掌就在旁边,一口咬了上去。
下嘴一点都没容情,符渊吃痛,火速抽回手。
安稚得意洋洋,“不好意思,你家宠物脾气不太好,谁摸咬谁。”
符渊摸着被咬过的手,望着安稚,没有出声,也不知在想什么。
两人下了云碟,回到洗魂阁,安稚很快就明白符渊在想什么了。
总结起来就是两个字:任咬。
他时不时就伸手揉揉安稚的脑袋,安稚每次都手疾眼快地拉过他的手,也不管是手掌还是胳膊,随便就来一口。
咬得恶狠狠,一点都没在客气。
可是符渊好像不怕疼,乐此不疲。
晚上边涯那边派来人,把小橘送回来了,和小橘一起回来的,还有边涯那只奶乎乎的小白狼。
边涯的人说,要送小橘回家时,小狼一直嚎一直嚎,边涯受不了,只好把它也一起送过来了,说如果可以的话,想让小狼陪小橘住一天再回去。
符渊当然答应,让小狼也留下了。
结果一个晚上,小橘一直围着安稚打转,小白狼就也围着安稚打转,两只小不点一起在安稚的脚下磕磕绊绊的。
快睡觉的时候,符渊路过安稚,又顺手摸了一把她的脑袋。
安稚毫不犹豫,抓住他的胳膊就给了他一口。
小橘原本在仰头看着主人,突然发现主人开始和人打架,胆怯地看看符渊这只大猫,犹豫了几秒,终于鼓足勇气扑到符渊腿上,对着他的小腿啃下去。
小狼发现小伙伴正对符渊发起攻击,想都没想,果断参战,呲着小白牙朝符渊窜过来。
它的牙不比另外两个,寒气森森货真价实,符渊手疾眼快,一把拎住小狼的脖子。
小橘看见小狼被擒,立刻急了,在符渊腿上又抓又挠,呜呜乱叫。
符渊没办法,只得也拎起小橘。
突然就打起来了,安稚已经看傻,等回过神来,彻底笑疯。
符渊一手拎着一只:“……”
乱哄哄的一晚上过去,睡觉前,符渊特地过来说,因为新升了一层,明天起他要闭关三天,让安稚自己去七凉山。
“可惜不能和你一起进娑婆盒过第三关了。”符渊口气遗憾。
安稚问:“你是说,不能进去参观我犯傻了吗?”
符渊微笑了一下,显然是默认。
“据说南沉安排的第三关很难,你自己小心。”
第二天,安稚头一次一个人上了网课,没有符渊在身后参观,还有点不太适应。
他一大早人就已经不在了,不知道是去哪里闭关,安稚深深怀疑,估计还是上次那个有裸眼vr的山洞。
下午,安稚特地换上那条水红的裙子,独自熟门熟路地乘云碟到了七凉山,上山的路上,把妖妖灵叫了出来。
“今天要过娑婆盒的第三关,据说很难,你那么厉害,能帮帮我吗?”
她诚恳地求人,妖妖灵答应得很痛快,“包在我身上。”
安稚放心多了。
功房里照旧热热闹闹,其他组多数还在和第一关斗争,只有少数开始进第二关。
冉野他们已经在等安稚了,娑婆盒摆在桌子上,所有人都有点紧张。
兰盏嘱咐他们:“今天的第三关你们不在一起,是每个人独立过的关卡,自己小心,真的出不来的话,我会进去接你们。”
冉野打开了娑婆盒。
光影乱转,整个人在下沉。
过了一会儿,终于落到了实处。
这次又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四周光线幽暗,勉强能看得清是间屋子,或者是个洞穴,连墙壁都是深色的,凹凸不平。
唯一的光源是地上红色的符阵,不像符渊上次用的那么耀眼漂亮,只像鬼火一样,闪着幽幽的光。
安稚现在已经知道了,这是传送用的符阵,青翳镜也是用这种符阵把人传来传去的。
传送符阵速度堪比云碟,但是会消耗大量法力,而且对施法要求很高,一般人都不用。
安稚借着符阵微弱的光线看看四周,一个人都没有。
这第三关的气氛营造得很不错,有点吓人。
这些天安稚住在浮空岛上,看惯了空旷高远畅人胸怀的景色,对这里有点不适应。
这里幽暗沉重,让安稚想起上次在苦海底的时候。
所以现在的第一步,应该是玩密室逃脱吧?归根结底,还是要找门出去,总不能就困在这间房间里。
妖妖灵也出声:“估计要先出去。”
也不知道门在哪里。安稚走到墙边摸了摸,墙壁真的是岩石,这房间像是开凿出来的洞穴。
安稚正在墙上摸索的时候,旁边的墙角有了点不寻常的动静。
幽光中,两股熟悉的的黑烟升腾起来,转瞬化成两个黑衣人,每个人眉间都泛着红。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刚刚想起苦海底,就冒出炎鬼来。
一个炎鬼看了眼安稚,“捉到了。真是这个?”
另一个有点犹豫,“应该……是吧?”
前一个走近一点,上下研究安稚,用也没什么把握的语气说:“大概是。不过没关系,杀了就知道了。”
安稚划出一个问号:这就要直奔主题开始打架了?这么快?
那个、炎鬼手中一晃,多出一把升腾着熊熊火焰的刀,安稚上次就见过了,知道这玩意叫做鬼焰斩。
炎鬼拎着刀,离得不远,刀上的火焰热得灼人。
安稚二话不说,反手给了他一个破空隆。
与上次那个炎鬼不同,这个炎鬼中了破空隆,竟然没倒,他的修为应该是比安稚的六阶高。
他只晃了晃,就说:“还挺厉害。”
安稚没撂倒他,立刻掐诀,对着另一个炎鬼放了个破空隆。
那个炎鬼功夫不行,被大力一撞,飞出去拍在墙上,好像拍晕了。
能先解决一个,总比同时对付两个来得好。
安稚受到鼓舞,一连串各种形态的破空隆继续往留下来的炎鬼身上打。
那炎鬼被安稚的破空隆逼得退了好几步,哼了一声,轮起手里的鬼焰斩就向安稚这边砍过来。
安稚的破空隆打在刀上,刀偏了偏,但是鬼焰斩的火焰过于真实,燎到安稚鬓边的碎发,安稚闻到了烧头发的焦糊味。
虽说死了还能重生……
焦糊味中,安稚忽然怀疑起来,死了还能重生吧?
这些天练下来,安稚的破空隆已经用得不错了,可是腾挪之类的功夫还很菜,被炎鬼逼得十分狼狈。
安稚心想:不好意思,我要作弊了。
安稚找了个把炎鬼逼远的空档,解开了手上符渊给的手镯。
炎鬼愣怔了一下,手里的刀立时三刻地停了。
看来就算在娑婆盒里,也遵照现实世界的规则。
全乾旋大陆百年难得一见的最可爱的宠物,宠中之宠,冒了出来。
炎鬼的灵元立刻感受到了安稚,举着手里的鬼焰斩定在原地,过了好半天才问:“这是怎么回事?你,你,你……”
安稚收好镯子,问他:“你不打了?那这个地方该怎么出去?”
好像来拜访的客人,正在问主人哪里是出去的大门。
炎鬼望着安稚发呆,刚要说话,他身后的墙壁忽然动了。
墙壁无声无息地滑开,露出一个洞口。
一个人弯腰进来。
那人身穿黑色长袍,上面绣的金纹在符阵的光线下闪着若隐若现的光,三千墨发半束半披,流泻而下。
他抬起头,淡漠地看了房间里的人一眼。
竟然是符渊。
炎鬼看到他来了,很明显地哆嗦了一下,连忙垂手后退,恭恭敬敬道:“尊主。”
安稚:?
借着符阵微弱的光和鬼焰斩上腾腾的火焰,安稚看见了,这个符渊头上的一对猫耳是黑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