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渊的目光落在安稚身上, 口中却在问炎鬼,“你不去伺候你们善啸大人,在这里忙什么呢?”
安稚:尊主?善啸大人?这剧情还挺复杂, 出场人物不少。
炎鬼惶恐地张了张嘴,好像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才好。
符渊终于用眼角瞥了他一眼, “不想走?那就留下吧。”
炎鬼这才弄懂他的意思好像是要放过他, 转身就往洞口跑。
然而还是慢了,符渊抬了抬手指,那只炎鬼惨叫一声,周身立刻腾起大火, 转瞬就化成灰烬。
就算在幻境里, 符渊也喜欢用火。
符渊又转向安稚。
在那一瞬间, 安稚确定无疑地在他眼中看到了真实的杀意。
不过他并没有动手。
“有意思。”
他眯着眼睛望着安稚。
“没想到把地魄的灵元放进你的身体里,竟然会有这种效果?”
安稚没听懂。
什么地魄的灵元?
他好像是说她身体里那个黑猫送的灵元。
安稚再看一眼他头上的黑猫耳朵, 心想:所以这个符渊是在自认那只送灵元的黑猫?
符渊缓步走近, 身后长长的黑色衣摆无声无息地滑过地面上红色的符咒。
他走到近前,伸出一只手,指尖搭上她的头顶,顺着她的耳侧滑下来。
划过脸颊,最后挑起她的下巴。
从昨晚起,符渊就一直在各种摸安稚的头, 可是无论他怎么动手动脚, 都和现在不太一样。
随着他指尖的轻触, 安稚全身的汗毛都站起来了。
这个幻境造出来的符渊, 和那天晚上发疯的符渊有点相似, 却又不同。
那个符渊眼睛烧红, 暴戾外现, 这个却一直很平静。
虽然很平静,不知为什么,安稚却觉得这个符渊好像更疯一点。
也许是因为他和符渊不一样的眼神。被他看一眼,每个人都会像刚刚的炎鬼一样下意识地哆嗦一下。
现在那双眼睛正盯着安稚。
“看来我无意之间,做了个千年难得一遇的宠物出来。”
符渊轻笑了一声,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懒洋洋。
安稚心想:符渊换了双耳朵,她就由百年难得一见升到千年难得一遇,身价暴涨十倍。
“当初我在你们那边,带着地魄的灵元被人追杀,受了重伤,没办法,只好把它暂时寄放在你那里。没想到地魄的灵元放在人的身体里,竟然会有这种效果,把你变成了一只不错的宠物?”
他果然在说当初黑猫送她灵元的事。
这幻境的剧情做得还挺真实。
有点过于真实。
安稚从刚刚起,就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自己不太像是在幻境里。
进幻境的过程和传送太像,亦真亦幻,让人分不清楚,安稚深深地怀疑,以大猫的性格,估计是做娑婆盒时故意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把人弄晕。
眼前顶着黑猫耳的符渊还在打量安稚,眼神饶有兴味,“不过我从来不用宠物,你对我没什么用。我还是比较想要拿到你肚子里地魄的灵元。”
他手一翻,就握住了她的手腕。然后微一凝神,蹙了蹙眉。
“灵元呢?”
安稚心想:你感觉不到啊,感觉不到就对了。不用再费劲了,你们谁都找不着。
符渊思索了一下,问安稚:“地魄的灵元还在你身体里么?”
说完自问自答,“问也没用,你会跟我撒谎。还是我亲自挖出来看看吧。”
说完手成爪型,往安稚丹田的地方抓过来。
看他的架势,好像是真打算在她肚子上掏一个洞。
不管是不是在娑婆盒里,安稚都不想被人在肚子上开一个洞。
安稚大吼一声,“你等等!”
符渊停了,偏着头看着她,好像在等着瞧她又要出什么花样。
安稚单手掐诀,对着另一个早就被她打趴扑在地上不动的炎鬼发了一个破空隆。
倒霉蛋炎鬼立刻飞了出去,软绵绵地拍在石壁上。
她的破空隆凌厉霸道,说明灵元肯定还在丹田里,根本不用挖出来瞧。
符渊瞥了一眼,平静的声音中透出一点惊奇,“六阶?”
继而笑了,“更有意思了。地魄的灵元埋在苦海深处不止万年,才慢慢养到五阶,我放进你身体里时也是五阶,怎么会忽然变成六阶了?”
安稚:啊?
他的意思是,丹田里那个金色球球是个万年老古董?
“再发一个破空隆给我看。”符渊吩咐安稚。
安稚为了不被在肚子上挖洞,听话地抬手又发了一个破空隆。
符渊这次看得很认真。
“还真的是地魄的灵元发出来的,和妖类的有点差别,不太一样。”
符渊满眼兴味地重新上下审视一遍安稚。
“你一只‘人’,竟然能养地魄的灵元,还能让它升阶?”
“跟着我。”
他扔下这一句,突然转身就走,走得还不慢。
安稚正在内视体内那颗发着金光平稳旋转着的老古董,没有动。
符渊像是知道她没跟上,走到门口,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是被善啸他们抓来的。他们抓你是想开膛破肚,取走你身上的地魄灵元,你不跟我走,是打算留在这里等他们的人再来?”
安稚回过神,立刻跟上他。
不管是不是幻境,当然都要先出去再说,而且安稚本能地觉得,跟着符渊,就算是换了耳朵的符渊,也总比落到别人手里好。
外面是一条地道,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一路陡峭地向上。
安稚只能听见符渊就在前面,他的衣袍下摆擦过地面,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这么拖一路,地都不用再扫了,绝对干净。
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袭来,越往上走越强烈,和上次在苦海底时一样。
洞口就在眼前,终于有光线了,不过还是红色的。
外面天上是翻搅涌动的黑水,好像被什么东西撑着,落不下来,隔绝出一块黑水与地面之间不高的空间。
黑水下,悬着一轮血红的月亮,用惨淡的光照着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
这里看上去和上次去过的苦海底长得一样。
刚刚出来的地方是一条斜向地下的隧道,出了隧道,符渊才停下来,掐诀做了个传送的符阵。
符阵开始转动时,符渊伸手一扯安稚,安稚就往下掉了下去。
目的地转眼即到。
是一间空旷的寝殿,黝黑光洁的地面不知是什么砖铺的,反射着烛火的光,窗外能看到天上的黑水与血月,不舒服的感觉依旧,看来还是苦海底的场景。
符渊一出现,就有一个穿黑衣的炎鬼迎上来,恭敬行礼道:“尊主,您闭关的时候,枯崖密谋谋害您的一百零三人都已经抓到了,现在关在地牢里。”
符渊嗯了一声,淡淡说:“杀了。”
炎鬼迟疑了一下,“今天善啸大人来过,想给那些人求情,我告诉他,您还没出关。”
“善啸?”
符渊冷笑一声。
“看在他求情的份上,先给那一百零三人用火烙之刑,用完再杀。看着火候,别先烙死了。”
炎鬼闻言打了个寒颤,腰弯得更低,答了声“是”,就往外退。
符渊又把他叫住,用下巴示意安稚的方向。
“去给她找个兽类用的窝来。”
炎鬼偷偷看安稚一眼,答应着出去了
符渊自顾自坐下,才对安稚说:“我生平从未养过宠物。”
安稚心想,如果这是幻境,幻境中的黑猫符渊看来是没养过石头。
“既然你这么特殊,倒是不妨养养试试。”
口气像是刚从花卉市场拎回了一袋观赏鱼。
无论幻境里幻境外,看来都逃不过被他养的命。
炎鬼的动作很快,一会儿就带着人搬了个窝进来。
这次安稚算是真的见识到乾旋的宠物睡的窝了。
是蛋形的,洁白光滑,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看着很结实,大概有一个懒人沙发那么大,刚好够安稚窝在里面。
炎鬼服务到位,里面铺好了几层柔软洁白的丝绵。
“放在我床边吧。”符渊指挥。
安稚:“……”
他上次不是说过,这里没有把宠物的窝放在床边的习惯吗?
炎鬼依言把窝摆好。
又有人匆匆进来回禀,“尊主,善啸大人在三重幽枉门外,坚持说要见您。”
“他来得倒快。”符渊轻哂一声,叫炎鬼,“去看看那一百零三人开始烙了没有?烙了几个?”
炎鬼没一会儿就回来回禀,“烙了二十六个。”
符渊不太满意,“让他们动作快一点。全部烙完后,杀一半,留下一半半生不熟的,还给善啸大人。”
然后站起来,“我去听听善啸打算说什么。”
没人理安稚,所有人都呼啦啦走光了。
安稚看完整场戏,在心中把剧情大致地理了个脉络:
这里是苦海底,黑猫版符渊看起来是这里的“尊主”,权力不小。那个善啸大人好像跟他不对付,不过不敢明着反抗,只在暗中做手脚。
两个人都在找“地魄的灵元”,这灵元就在安稚身上。
看黑猫版符渊的意思,是想让安稚继续用身体养着地魄的灵元,那个善啸大人可就不一定了。
总而言之,肯定是待在黑猫版符渊身边更安全。
这么半天了,妖妖灵一声都没吭过,安稚叫它,“妖妖灵,你哑巴了?”
妖妖灵这才出声,“你才哑巴了。符渊能听到我说话,这个幻境里的符渊说不定也能听到。”
安稚笑出声,“这么怕他?”
妖妖灵嘀咕:“这个符渊很奇怪,要是他一个不高兴,放把火把我烧了怎么办?万一在幻境里烧衣服,也是真的烧了怎么办?”
它说得很有道理。
安稚却有另一种想法。
“妖妖灵,你说我们会不会根本不是在幻境里?”
妖妖灵莫名其妙,“不在幻境里?安稚你傻了?我们不是正在过娑婆盒第三关吗?”
安稚琢磨,“要是有人在娑婆盒上动了手脚,故意把我弄到这里来呢?要是这里真的是苦海底呢?”
妖妖灵不以为然,“为什么?证据呢?”
安稚没有证据,就是一种奇怪的直觉。
昨天第二关时,他们都以为出了娑婆盒,结果还在娑婆盒里,今天明明进了娑婆盒,安稚却总隐隐约约地觉得,这里好像并不是幻境。
安稚嘀咕,“问题是,这件事没法验证。”
并没有任何一个方法可以证明周遭的世界是真实的。
安稚想了想,“不过如果反过来,这里是幻境这件事倒是很好验证,办法就是,找到门。”
如果能找到门,离开这个世界,就能说明安稚想错了,这个地方确实是娑婆盒制造的第三关。
安稚坚决地说:“所以我还是要找门,用找到门来证明我的直觉是错的。”
妖妖灵很无语,“我现在发现,娑婆盒真的不能进得太多,容易脑袋抽筋,胡想八想。”
所以问题又回来了。
如果这里真有门的话,门会在哪呢?
安稚在寝殿里摸摸这里碰碰那里,一抬头,看见了窗外挂着的血月。
安稚忽然有点痛苦,“门该不会是那个红月亮吧?”
“你可真能想。”妖妖灵说。
那月亮像一盏大灯,挂在黑色的苦海底,不算太高,可也不算低,得靠云碟才能飞上去碰到。
安稚正在研究血月,一只手忽然搭上安稚的肩膀。
安稚吓了一跳,回过头,撞进符渊那双眯着的猫眼里。
“符渊,你吓死我了。”
符渊松开手,望着她,忽然笑了。
“我不是我那个弟弟,我叫央漓,我是现在的苦海之主,你应该叫我尊主,或者主人。”
央漓?
安稚心想:他除了耳朵以外,和符渊长得一模一样,却自称是符渊的哥哥。
如果那晚安稚的梦是真的,符渊就真有个黑猫哥哥。
安稚问他:“叫你尊主当然可以,你能把你的原身给我看看吗?”
可以看看是不是那只黑猫。
央漓怔了一下,大概是从没遇到过有人敢跟他提这种要求,答:“给你看看原身当然可以,我能砍掉你一条胳膊做代价吗?”
安稚答得很快:“那算了。”
太不划算。
央漓笑了,“怪不得符渊要把你留在身边,养这样一只不怕主人的宠物,还挺有意思。”
央漓伸出手,两根手指一掐,就掐住了安稚的下颌,另一只手送了个什么东西到安稚嘴巴里。
那东西滚烫,像一团火一样一滚就自动顺着喉咙下去了。
“不过我改主意了,还是打算把你送回去。善啸最近要找我的麻烦,估计会有大动作,你还是带着地魄的灵元,回到符渊那边比较好。”
“刚刚喂你吃的是苦海的炎蛊,回去之后,如果你想把见到我的事和地魄灵元的事告诉别人,就会烈焰焚心而亡。不信的话大可以试试。”
安稚:这个好像试不了吧?
试一次就死。
不过听他的意思,这里似乎真的不是娑婆盒。
安稚咨询:“不告诉别人的意思,是说不能说吗?”
央漓看她一眼,“你在打什么鬼主意?不能说,不能写,不能画,不能比划。也根本不用想着写在纸上,让别人无意中看见之类,只要别人是从你那里知道的,蛊毒就会发作,你给我安分一点。”
安稚问:“那我能跟别人说来苦海底的事吗?能说见到炎鬼的事吗?”
“随便,只要不提我的部分就可以。”央漓说。
然后问:“善啸抓你过来时,你们在玩娑婆盒?”
安稚点点头。
央漓眼一眯,“又是我弟弟做出来的无聊东西。所以你刚刚到处乱摸,是在找门?”
原来他都看见了。
安稚尴尬地点点头。
央漓饶有兴味地问:“你觉得这里是真的,还是幻境?”
安稚痛苦:大哥,我也很想知道啊。
“是幻境。我来告诉你门在哪里。”央漓拎着安稚,把她带到她的窝旁边。
“这就是门。”
安稚:???
“你怀里那个东西,不带上?不怕你七凉山的同窗们一起发疯?”
安稚怔了怔,才明白他说的是她的镯子,镯子能屏蔽她散发出来的“猫薄荷”,不戴镯子回功房,所有的同窗都得疯。
等安稚扣好镯子,央漓才说,“我对你只有一个忠告,无论如何,都不要告诉别人见过我的事,无论是不是幻境,说了都会死的,不怕死就尽管说。现在躺进去。”
安稚看他一眼,依言乖乖地躺进窝里。
窝的大小安稚蜷起来刚好,还很舒适,让安稚充分明白了猫窝的感觉。
还没舒适几秒,就是一阵光影乱转。
往下掉的一瞬间,安稚无比纠结。
所以这个窝真的是门吗?刚刚到的地方真的是幻境吗?
安稚深深地怀疑,说她的窝是门,还让她躺进去什么的,根本就是央漓在耍她吧?
落到实地时,又回到了七凉山的功房。
有人看见安稚出现了,不可置信地叫出声,“安稚回来了?第三关过得这么快吗?怎么可能?”
安稚没有回答,看着周围,完全彻底地理解了昨天熊七的感受。
现在到底是在娑婆盒里还是娑婆盒外?
眼前这个世界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冉野他们明显还没出来。
兰盏师兄走过来,看见安稚出来了,一脸欣慰,明显是打算夸她。
安稚不等他开口就把他夸人的话截断,问:“师兄,我刚出来累得不行,特别不舒服,能先回家吗?”
兰盏爽快地答应了,“回去吧,好好休息。等冉野他们出来以后一起给你们奖励。”
安稚火速出门,顺着石阶跑下山,找到停在那里的云碟,忐忑地对云碟说:“飞魂岛。”
符渊说过,幻境中永远没有飞魂岛,只要能回家,就是出了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