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上，在一中上下学的时间段，是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的。
此刻学生都走的差不多了，也就冷落了下来。
宽广的大街，小贩们陆陆续续收摊准备回家，路灯一盏一盏，将远方的道路照耀成通明透亮的样子。
街边的商店里，玻璃橱窗映照出打着哈欠的老板娘，这个点，下了晚自习的学生们，也几乎要走光了，堪堪是要关店的时间了。
何玺然就拎着自己的校服外套，低着头，漫不经心地踢着路上的小石子，数着石砖走。
“回家啊？”
预料之中的声音出现在了他的耳朵里。
“……”他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年，身后还站着好几个同年级的男生，面色不善。
少年的鼻梁上还留着可疑的淤青，看样子，明天就要变紫了。
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何玺然噗一下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他的领子被对方抓住了。
“你这鼻子上，还挺好看的。”
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像一片树叶的图案。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对方眯起了眼睛，觉得自己是被嘲笑了，还是被一个这样身份的人，嘲笑了？
“……”他也不说话，被揪着就进了旁边阴暗的小巷子。
少年扯着他，背后抵着有些冰冷的水泥墙，他指了指自己淤青的鼻梁，眼神里带着什么让他脑子又开始嗡嗡作响的东西。
……
那个少女路过的时候，是逆着小巷子里路灯透进来的光出现的。
“都这个点儿了，怎么还这么热闹啊？”少女的声音有些让人捉摸不透的淡漠。
她穿着一中的校服，两只手都在兜儿里揣着，此刻，外套大剌剌地敞开着，露出里头黑色的圆领毛衣，上面好像还有一个小熊的图案，可是何玺然眯着眼睛，有些看不清。
“秦亦凝？少管闲事。”为首的少年，对于这个高一的享负盛名的小美人，并没有其他青春期男生那样的恭维。
只觉得她的出现，让本来简单的事情变得有些麻烦。
他眯了眯眼睛，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怎么，还想教训我吗？”少女的眉眼带着一丝轻蔑的笑意，仿佛看出来了他的意图，觉得没有意思。
“老大，秦家咱们惹不起啊……”有个男生也感觉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威胁，不由得压低了嗓子，扯了扯为首的少年的袖子。
秦氏唯一的继承人，秦老先生捧在手心里的眼珠子，她一句话，就可以让他们在场的任何一个人，滚出一中。
“知道！”他有些不耐烦地喝了一声，
再次看向秦亦凝，眼神晦明不清，“真要管？”
“管管呗，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秦亦凝扫了一眼地上伏着的，安安静静的男生，脸上没有太多内容。
他咬了咬牙，面前的女孩子表情让他捏不准到底是什么意思。
“行！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就是！”
撂下这么一句话，他不走也得走了。
眼见着一群人彻底退出了狭窄的小巷，空间都随之变得宽广了不少。
“死没死？”她捡了根小树枝蹲下来，戳了戳地上姿势已经变成平躺着的，闭着眼睛的男生。
“没有。”他却回应得很快，嘴唇一动，吐出两个音节。
“我有点累，想躺会儿。”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似乎下一秒就要彻底失去意识睡过去。
“在这儿睡？你可真是心大啊。”秦亦凝突然笑了，笑声干脆地像是夜风拂过的风铃，是冰冰凉凉，干净又剔透的那种。
小巷的地面是污浊又潮湿，此刻，杂乱的脚印将灰尘和污垢都踩的凌乱无序。
他就躺在这一地脏乱里，像一个从垃圾桶里掉出来的垃圾。
“什么味道？”何玺然的鼻子耸了耸，才发现在自己的铁锈味掩盖下，还有另一种需要时间沉淀才能散发出的香气，“你喝酒了？”
“关你屁事。”少女的嘴唇泛着淡淡的粉色光泽，连说出来的粗话也变得娇憨了不少。
“是，关我屁事。”何玺然继续闭上眼睛，看也不看她，这么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人，她要管那就管吧，反正总有一天她也不会管了。
“不行，你不许睡，我救了你，你得起来陪我说话。”她的脸上照例是很淡漠，可是何玺然凑近了看，才终于能看到她眼睛里扑闪的亮光，像是头顶的星星。
原来真是喝醉了啊？
那刚才的样子，不对，应该是直到现在的样子，看上去都很唬人呢。
怪不得被吓跑了。
何玺然坐了起来，看着蹲在自己身边，用树枝无意识地涂涂画画的秦亦凝。
“你认识我吗？”
“……”秦亦凝摇了摇头。
“我是何玺然，不，是杨玺然，你知道吗？”
她又摇了摇头。
“你是谁都没有关系。”她突然道，“你是小猫小狗小长颈鹿都可以，只要你听我说话就可以。”
突然被命令闭上嘴，何玺然只好撇了撇嘴，“你说，我听着。”
和一个说话做事全凭主观臆断的人聊天，不能太苛刻。
“我突然又不想说了。”
“那就不说。”
“你为什么被他们打啊？”
“我也不想说。”
“那就不说。”
“你是真醉假醉啊？”
“关你屁事。”
其实他还有很多想问的话。
这么晚了你为什么不回家啊？
你还是未成年，你在哪儿喝的酒啊？
你是不是不开心啊？
还有，你为什么要救我啊？
……
为什么，你都不知道我是谁，你就救我啊？
是不是，一旦你知道了，就和那些人一样了？
可是他都没有问出来。
这个夜晚赋予了他十分神奇的能力，原本浮躁的心被晚风吹过一遍又一遍，变得安宁，安宁得让他自己都感到陌生。
他就这么坐在路边，听身边的少女絮絮叨叨说些有的没的。
“你为什么不说话？”她突然质问了一句。
“因为我在听你说。”他很认真地想了想，道。
“这还差不多。”她看着自己的脚尖，“起码你还会回应我。”
风卷起路边的叶子，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几乎要盖过了她的声音，何玺然听不真切——
“他们就不会回应我，每次问他们怎么不说话，他们都是沉默着……没有一个人回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