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半个月,连君总是很准时的出现在悦心坊。她每次来都准备十来张纸条,以此主导谈话,问的问题再也没有涉及“断袖”的。当甄真重提这件事:“你第一次来,谈到了断袖之癖,你现在还想继续这个话题吗?”
她写道:没事了。
她的新问题都很“常规”——“你有不开心的事吗?你的心情不好怎么办?”“如果你的亲人过世了怎么办?”“如果你家的小孩子很闹腾怎么办?”诸如此类。
她从来不说自己的情况,只问如果是你怎么办。
每次甄真都像准备一篇大而全的论文一样,面面俱到、长篇大论地回答她的问题。有时候甄真也有些困惑,到底是谁在做咨询?是她在倾诉吗?
偏偏连君还乐此不彼。
甄真说:“你问了我这么多怎么办,回家到底有没有做呢?知易行难,不是知道了道理就能够做到的。你既然到我这里来了,我就有责任帮你把这些具体的做法落实到你的行动中去。”
再来的时候,连君真的会准备一两张纸条是回答她“效果”怎么样的。比如,“我前天睡前沐浴焚香,叫人弹了一支古琴曲,不久就睡着了。那曲子确实枯燥乏味得紧。”
甄真看后不由得一乐。
又比如,“这个季节没有柑橘,我便让人烧了些陈皮,闻着那股特别的气味,那晚确实睡得挺好的,好像真的能够治失眠。我还打算让人去城外摘一些梨花回来,吃不到梨,闻闻梨花的香味总可以吧?”
甄真莞尔一笑说:“我记得梨花是没有香味的。”
连君手书:“桃花”,甄真依旧摇头:“不香。”
连君又写:“杏花”,甄真还是说:“没闻到过香味。”然后甄真又不好太打击连君的积极性,来访者的依从性那么好,应该鼓励才是,她又改口说:“也许不同地方的桃花和杏花不一样,也许尚都的是香的。”
有一次甄真问她:“你愿不愿意告诉我一些你的事情,然后我回答你问题的时候才会更有针对性。”
连君沉默了很久,才写了两个字:下次。
等到她再次来的时候,甄真读到了这样的纸条:我在家排行老六。在我前面的五个同胞哥哥姐姐,只活下来一个姐姐。父亲很忙,妻妾成群,根本没有时间管我的事。几年前母亲去世了,如今我都不知道有话跟谁说。家里人是有很多,但是好像没有人在意我,不论我做的好还是不好。
甄真想这么孤单的灵魂,难道不是应该有很强烈的倾诉的**吗?是什么让她不能说或者是不敢说?
于是甄真问:“你不想跟我聊聊你心里有感触的一些事情吗?”
连君写:不用。你说就好。
接着她又递过来一张纸条:如果你想要的得不到怎么办?
甄真发现连君总是这样,只要她流露出一点儿主导谈话内容的意思,连君就会发纸条,夺回控制权。也罢,看在她不能说话的份上,不和她计较。
甄真想了想说:“想要的?你指的是人还是东西?是的还是虚的?”
连君写道:都有。
甄真说:“什么叫想要的人?你喜欢的吗?”
连君点头。
“这个人喜欢你吗?”甄真问。
连君一怔,很快反应过来甄真在套她的话,她写道:说你。
甄真看自己的小伎俩没有得逞,也不恼,继续说:“我喜欢的人,对方却不喜欢我?那就没什么可留恋的。想一想到底喜欢他什么,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吗?那就去另外找一个好看的。是因为他有钱吗?那就去找一个有钱的。是因为他有趣吗?那就再找一个有趣的。打开心门,总会碰到与自己情投意合的人。”
连君写道:无法替代的东西呢?
甄真说:“无法替代?只有一个那种?”
连君写道:是。
甄真说:“那就比较难办了。追求了很久却要放弃,肯定是不甘心的。我不知道你会怎么样选择,如果是我的话不到最后一刻,谜底揭晓是不会放弃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只要能够承担选择的后果就好。”
连君一笔一划地写道:改谜底,不放弃。
甄真瞪大了眼睛:“这是要改变游戏的规则,还要周围的人都能接受新的谜底,那得有很强大的实力才可以。我觉得既然是争,有争的勇气也要有承担失败的能力。愿赌服输嘛。改谜底的行为,如果是作弊,那手段就太卑鄙了。不择手段的胜利,是不能承受失败的懦弱表现。你同意我的说法吗?”
连君写道:看情况。
“看来咱俩的观点有些不一样。那除了人和无法替代的东西,你还有什么是想要又得不到的?家人的接纳和认可吗?”
连君写道:求而不得,不要了。
“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吗?得不到就不要了。”
连君飞快地写道:不是家人。
“那是什么?名声?”其实甄真还想到了一个——说话的能力,她迟疑了一下,没有说出来。
连君不待甄真说完话,又递出一张纸条:最近我家里有些事,我下次就不能来了。但我还会再来的。
这让甄真有些吃惊:“这么突然!什么时候会再来呢?”
连君写道:不知。忙完之后。
甄真说:“这样的话,突然结束,你现在的感觉怎么样?”
连君手一滞,写道:不突然,还好。
甄真微笑着说:“我想说我这段时间还是帮你解决了一些问题的,对吗?”
连君写道:很对。
甄真得到肯定,心情很好:“谢谢你。今后你需要的话,随时可以来找我。我把费用和你结算一下。”
连君摇头,写道:“留到以后。”
甄真说:“你很快就会再来,是吧?行,以后结算也可以。”
连君拿出一个红绳拴着的拇指大小的金灿灿的东西,递到甄真面前。
甄真被上面繁复的纹饰吸引,拿起来看了看,居然死沉死沉的,她意识到这是真金的物件。
连君写道:纪念。
甄真把金子退回去:“我收了你的费用,就不能再收你的金子。这是规矩。”
连君拿出一张字条,看来是预料到甄真会拒绝:不是给你钱,是给你留个念想。而且以后一定会有用的。相信我。一定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