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德帝的脸上有一丝不舒服的表情闪过,方才为了在儿子面前展露威严,他一直紧绷着,现在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放下了,他强忍着的不适也不必再忍了。
“父皇!”
“皇爷爷!”
凤珲和凤瀚昭都注意到了太德帝的不适,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太德帝似乎坐久了想挪动一下身子又不方便,便伸了一下手,凤瀚昭赶忙上前去搀了他一把,愕然发现爷爷的手臂居然被自己的手指按出了几个小坑,半天不能复原。
凤瀚昭虽然不擅长医术,但是对于肾病导致的浮肿还是略知一二的。他这几日都是来禀报政事,并没有近身照顾爷爷,却不曾想病情竟然恶化至此。难怪太医要换药。
“皇爷爷,您的胳膊浮肿多久了?”
凤珲也抢上前去,太德帝已经用袖子盖好了手臂:“没事,老天爷还没那么着急催朕上路。”
太德帝说着拉了一下床边的一根绳子,绳子的那头连着门外的铃,这样皇帝不希望被人打扰时可以把宫女太监都遣到门外远处候着。
过了一会儿,曹公公疾步走了进来,太德帝道:“宣龙图阁。”
曹公公领命而去,龙图阁的七位大学士鱼贯而入,跪在床前。
太德帝又恢复了庄严的神情,把刚才与凤珲父子的交谈内容简略说了一遍,当然重点是两个誓言,然后道:“朕已经给你们找了新主子,从今往后,太子就是真正的监国了。你们尽心辅佐,朕也可以安心养病。不要拿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烦我。”
“臣等定当竭尽全力!”七位大臣纷纷表态。
“太子!”太德帝叫道。
“儿臣在!”凤珲连忙跪了下来。凤瀚昭跟着一起跪在旁边。
太德帝问道:“你可知太祖爷为何要创立龙图阁,并且下诏凤家子孙不得废止龙图阁,不得诛杀文官?”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太祖爷这是为了保证言路畅通,能直达天听。”凤珲道。
太德帝正色道:“远不止于此。龙图阁的每一位大学士,都是从县令做起的,然后是一州一府一国。他们走到今天,对大宁的民情国情的了解远胜于你。对于大宁需要什么,也比你有更深刻的体会。他们处理问题的手段也远比你丰富。毫不客气地说,只要有龙图阁在,谁来做皇帝是不太重要的。”
“是。儿臣谨记。”凤珲叩首道。
“一年有四季,时令不同,这百姓的作息、需求就会有变化;突发的天灾**也各异,如何处理,如何应变,有的已经有一套流程,照做即可,有的却需要因地制宜、因时制宜不断调整。所以理政的第一年,你要做学生,向这七位大学士学习治国之道。不懂的要问,多问,不要不懂装懂。”
“是。儿臣记下了。”
“祁爱卿!”
“臣在!”七人中的祁鹏应到。
“爱卿乃龙图阁之首,朕这个儿子,就托付给你们几个了。他本来不需要挑这么重的一副担子,只管在达州做一个梯笼遛鸟听书唱戏的闲散王爷,奈何天意弄人,把他架在这火堆上烤,日后恐怕是要让你们几个费心了。”太德帝道。
“陛下放心,我等一定尽心尽力,全力辅佐太子,不辜负陛下的嘱托。”祁鹏道,其余六人也纷纷附和。
“如此甚好,朕有些乏了,有事你们先下去商量吧。今日不要再禀报。”太德帝挥了挥手。
凤瀚昭跟着大家往外走,却见曹公公在往里走到了床榻边,搀扶着太德帝慢慢躺下。
经过寝宫的厢房,凤瀚昭看见了太医院的刘院正,便越过祁鹏等人快步走上前去施礼后问道:“刘院正,本王有一事请教。”其他人闻言都停下了脚步。
“王爷请讲。”刘院正也很客气。
“本王今日发现和爷爷的手臂有浮肿,不知凶险几何。想必刘院正也已经发现了,能否据实相告?”凤瀚昭道。
“呃......这个嘛,说来话长。”刘院正的眼神有些飘忽向凤瀚昭的身后看,凤瀚昭略一回头,余光正好看见祁鹏在点头。
刘院正得到了许可,接着说话就没有那么吞吞吐吐了:“浮肿与肾有关。至于凶险,目前还不严重。有的人浮肿好几年也活着,有的人衰竭很快。我等定将全力以赴,延缓病情的发展。如今最需要的就是好好休息,避免操劳。”
凤瀚昭又问了几个问题,刘院正都一一回答了。
“多谢院正大人!”凤瀚昭道了谢,跟着父亲等人去了御书房。对于和亲一事,根据太德帝不改变现状的指示,大家很快达成一致,以太德帝身体抱恙为由婉拒,提议过一两年再议。
几个人还商议了不少事情,凤瀚昭本来就是旁听的,此刻的他只觉得心里百感交集,今天太德帝的身上发生的一切,超越了他原有的看法,他有些烦躁,有些懊恼,他想要把思绪理清楚。
出宫门时,天色已暗,凤瀚昭对凤珲说:“我想去一趟甄家。”
凤珲点头道:“嗯,注意有的话不要乱说出去。”
凤瀚昭一边答应,一边已经上了马车。凤七是个有眼力见的,正好路上人少,很快便到了甄家。
甄真得到通报时,难免有些诧异,出到外院见了面,凤瀚昭倒是都给自己安排好了,“就在你的悦心坊说话吧。”
“你吃过晚饭了吗?”甄真不忘问了一句。
“嗯,在宫里吃的。”
近了悦心坊,关上门,让凤七在外面守着,凤瀚昭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今日在宫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讲了。
甄真这里怎么能算乱说呢?
“我今天才发现,我对我亲爷爷的认识可能全部都是错的。我是凭着一鳞半爪来认识他的。”凤瀚昭说,“小时候就知道有个皇爷爷而已,几年才见一次,谈不上亲近。我在钦天监的那段时间,离宫里那么近,却也只在年节的时候远远见他一面。大一些了,便只能从他施行的国策上来认识他。觉得他懦弱,缺乏英雄气概,在重要的问题上一忍再忍,一让再让。然而几个时辰之前我才明白,原来龙图阁才是权力的中枢,它约束着皇帝的所作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