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光亮先一步照射到了他眼中,没有征兆地,让他原本还有些红肿的左眼再次刺痛起来。
“抓到你了!”顾晨狡黠一笑,将用来反射光线的长刀面还了回去,拿刀的兵卒从没遇到过手劲这么大的对手,竟是连人带到就一起被对方丢了出去。
趁身后的刺客还在恍惚,顾晨回身朝他胸口拍去。没有想象中的肉感,而是按在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上,也不知他带了什么防护。不过即使没有打在实处,这巨力的一击也让那独眼刺客喷吐了一口鲜血,身体倒飞撞在了墙上。
顾晨要在追,身后的兵卒又缠了上来,让刺客逃过一劫。
那人摁住胸口,知道自己已经伤了心脉,眼下已经不是这个公子哥的对手,又把目光转移到趴在梧桐树下的林木端身上。只见他身上多处中箭一动不动估计是活不了了,不过那个小女孩还好端端地跪坐在地上发呆。想到主子的任务是一个不留,刺客把心一横,攥着匕首就朝林晓云扑去,显然是要赶尽杀绝。
“你该死!”顾晨的注意力一直留在刺客身上,见他竟然连小孩女也不放过,如同在客店之中那样气血翻腾,拼着被那些兵卒砍到的危险,也要飞身去拦住他。
只是刺客在前顾晨在后,终究还是慢一步。
“噗!”刀刃入肉的声音,等看清楚,才发现刺客的匕首是插在了林木端的后背上。这个可怜的父亲,又生生为女儿挡了一刀。匕首的刀刃穿膛而过,露出的尖刃继续带着无比的力道刺向林晓云。那尖刃上带着蓝光,显然是涂抹了见血封喉的剧毒,身为医官的林木端自然瞧得出,眼看身下的女儿就要遇害,他身体里爆发出了超于常人的力量。
“你休想!”林木端的身体在大吼声中撑起来,独眼不可思议地发现手臂再无法下压一寸,眼前这个不动武功的瘦弱医官,竟有力道强撑在地上顶住他这地级中品刺客的力量。
就在他想要再加一只手臂用力时,顾晨终于赶到了,单手扫出,目标是刺客的脑袋。强烈的掌风吹散了遮在独眼上的那张黑布巾,露出被腐蚀掉的半张脸,还有那个黑洞洞的眼眶,他就是中了林木端药粉的那名男子。
会死的!掌风上的威压,让他不得不放弃了眼前的林晓云,甚至连匕首都顾不上拔出,就飞快遁去。他带来的那些兵卒都是死士,不曾跟去,反而留下来断后。
既然一个个寻死,没理由放过!心中有怒又没了后顾的顾晨下手可比刚刚快准狠多了,配合庞孝行让猎物与猎人的身份重新颠倒过来。
随着最后一名兵卒被庞孝行抹了脖子,街面上才彻底了平静下来,只有林晓云小小声地喊道:“阿爹你怎么了?不要吓云云。”
林木端的情况很不好,本来那些短箭已经伤到了他的内腑,身上的箭口都在往外渗血,那柄匕首更是尽数没入了他的身体,匕首的剧毒开始肆掠,导致他现在咳出的血都是黑色的。此刻强撑着身子,想要伸手再抱抱女儿,又怕满手的鲜血吓到她。倒是林晓云很懂事地没有哭喊,用小手拉起他的大手按在自己脸上,感觉以前温暖的大手此刻变得冷冰冰的,就小声说道:“阿爹是不是冷了,我给你暖呼呼。”
“云云乖,阿爹可能不能陪你了。”他眼神正在逐渐失去色彩,想到瘦弱的女儿就要独自存活在世上,身体里又涌出了一股力气,艰难地转过身来对顾晨喊道:“公子!林某求你一事。”
眼前即将发生的生离死别的人间惨剧让顾晨情绪低落,听见叫自己,便上前蹲下扶住他不忍道:“林医官有事?”
“死这一事林某看得很淡,唯独放不下我这可怜的女儿。”林木端的神识已经越来越弱,此刻他完全凭借意志在支撑着,只怕这口气落下去他就彻底死去,艰难地再开口:“公子今日寻我只怕也是为了那事,公子若答应替我照顾好云云我便告诉公子你一个天大的秘密。”
无非不过是大世子造反一事,顾晨心里猜测。其实哪怕不是为秘密,他也一样会照顾好小女孩,为安林木端的心,便郑重点头应道:“我顾晨发誓,一定会照顾好林晓云,将她当作自己的亲妹妹看待!”
等顾晨起完誓,林木端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一只手颤巍巍地拉过林晓云的小手将它重重摁在顾晨手心,认真吩咐女儿道:“阿爹要去找娘亲了,从现在起你不姓林了,你姓顾!”同时用尽最后的力气靠向顾晨,在他耳边小声说道:“王…王上…命…命不…久矣!”
直到林木端的手无力地落下,顾晨还没从这份震惊中回过神。
姬赐要死了!
姬赐要死了!
姬赐要死了!
这个念头在他心头重重敲打了三遍,他不敢猜测消息的真假,虽然直觉中林木端没理由骗他。只是一想到那个有些贱贱的,有时像无赖,有时像邻家长辈,有时又像故交好友的老头要死了。他的心就被揪住,喘不过气来。
“老板你没事吧!”庞孝行见顾晨脸色苍白,还以为他也在为林木端的死感到伤感,轻声安慰道:“我是个粗人,不会安慰人能。不过死人已死,活人还要活着。这是以前的一个队正临死前告诉我的。”
顾晨沉默地点点头,感觉有人在扯他的巴掌,才记起来林木端临死前将他女儿交到了他手中,此刻正睁着大眼睛抬头一直看他,眼中没有悲伤,只有好奇。想到她小小年纪没了爹娘,或许都没有死亡这个概念,顾晨心忽得一下就软了。蹲下身子将她抱在手中,小声安慰道:“云云以后你就跟哥哥过啦。”
“我知道,阿爹刚刚说了,以后你就是我哥哥,现在我叫顾晓云。”顾晓云很认真地说道:“我最听话了,以前听阿爹的,以后就听哥哥你的,哥哥就不要跟阿爹一样把我交给别人了。”
小女孩越是听话,顾晨越是心疼,一时也为难该怎么同她说阿爹已经死掉的这件事,没想到顾晓云自己就扯着他的衣襟说道:“哥哥,阿爹是不是已经死了?”
“云云你知道?”
顾晓云点点头说道:“阿爹跟我说过,死就是永远地睡过去,再也不能醒来和你说话、讲故事、买好吃的、抱抱、给我梳辫子、教我写字……”她掰着小手指一项项说,好像把和阿爹做过的事情从头都说一遍,这样就能把它们牢牢地记住一样,顾晨不想打断她,任有着这个坚强的小女孩把生活中的琐琐碎碎一遍有一遍地重复着,直到她的眼眶终于挂上了泪珠,“阿爹说如果有一天他将我交给别人,那就是他要死了。我不能哭,每次我只要一哭阿爹就会很难受,我不想让阿爹难受。可是现在阿爹不在了,我忍不住……呜……对不起……哥哥……呜!”
顾晨心头一紧将她拢在怀里,轻轻拍抚她的后背,想让她好受一些,小声安慰道:“没事,想哭就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
……
清风徐来,血气散去,已经有胆大的人趴在自家窗缝上观望,这时才有府衙的衙役赶来,因为死了许多人,又个个身携违禁病兵器,这些衙役没有人敢动,一直盼来了有刑司的执事。才领着手下开始收拾现场。
“顾大人!您受惊了。”论官职顾晨同他的顶头上司李淳平级,这位管兵的执事自然不敢造次,不过他在李淳手下当差,也没必要巴结一个太史,问了声好后就开始公事公办了,语气冷冰冰地问道:“顾大人可知这群歹人是何人?”
顾晨本来就猜测这些刺客就是李淳所派,此刻又见到他手下的有刑司心情正差,再被人这么一询问更加不高兴了,青着脸道:“你这是在审犯人?”
那执事显然是经常与官员打交道,没被他的脸色吓退,依然正声回道:“您见谅,这都是有刑司的程序,也是大周的规矩,不管是官员和世子都有义务配合有刑司调查询问。”解释完又重复问道:“顾大人可知这群歹人是何人?”
“不知。”
“那他们为何行刺与大人?”
“不知。”
执事手里拿着本小册记录着,也没指望顾晨会给他好脸色,只当过个程序就各走各的,最后又问了句:“大人最近可有与谁结怨?”
“有!”手中的狼毫突然顿挫,点了一大块墨子在册子上,执事抬头惊奇地问道:“谁?”
顾晨本想来个一问三不知,不过越想心中越有气,便决定要恶心恶心对方,狡黠一笑说道:“说来你也认识,此人姓李,乃朝中司寇李淳。”
执事抬笔正写着,手一哆嗦又费了一张纸,他小心笑道:“顾大人玩笑了。”
顾晨冷笑道:“谁跟你玩笑了,不是说规矩吗?认认真真记上,回头可别忘了也找李大人配合调查一番。”
身为下官哪敢询问顶头上司,徐二的前车之鉴还在前面挂着呢?执事苦笑道:“顾大人这不是难为小的吗。”
“怎么,刚刚不还说上到世子下到百官都要配合有刑司询问调查,怎么轮到李淳这就为难了?他是比世子还高?”顾晨此刻正是有气没出撒,既然有人自己送上门来,他当然不客气,摆出上官的气势汹汹,得理不饶人道:“还是说你觉得我这个小小的太史好欺负?”
啪嚓!这次执事连笔都没抓住,哆嗦地掉到了地上,直呼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