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我们走吧,小云身体还弱,早些回去吧。”庞孝行知道顾晨心中有气,这一日下来就连他心中都有气了。不过他在心里已经以顾晨的家臣自居,这种时候有必要提醒自家主子,逞一时之气现在与有刑司的人起争执没什么用处,真要生气等事情办妥了,找个机会杀了这有刑司这些个执事便是。
顾晨点点头,再要走那执事也不好留他再找没趣。两人身上带着伤,走起路来多有不便,不过路人官兵也没人敢笑话他们的,这可是斩杀了十名带着手弩精锐的主。除却那些个带兵的将军,普通官兵哪里有见过这般身手的大官,还是个太史文官。
此去城东顾府的路还有很远,两人穿行在一条无人的街上。顾晨抱着新认的妹妹,顾晓云刚刚哭累睡着了,就一直紧抓着他的衣襟,生怕把他弄丢了似的,可能是因为顾晨是她阿爹留给他的最后一样礼物了吧。
顾晨轻轻为她刮去眼角的泪渍,张口问道:“那林木端应该算是你朋友吧,不伤心吗?”
庞孝行摇摇头,只说了句:“伤心是富贵人家的事,军阵里讨活的人没功夫伤心,久了也就没伤心的必要了。”在军阵中见惯了生死,有时你都没来得及伤感,就又一个好友死在你面前了,所以战场之上的伤感很奢侈。而回家之后,每日都为生活奔波,今日不知明日是否饿死的日子,也容不得他有心思伤感。林木端的死在他眼中反而是得到了解脱,不用在世间受苦了,所以庞孝行并没有多少伤感之色,至少他的女儿有顾晨这样公子照扶,以后会过得很好。
“这世上哪有生而贵贱的人,谁都有伤心的权利。”顾晨突发感慨,即而顿足说道:“孝行,洛邑恐有大乱了,回去守着老父母不用再跟着我了。只怕后面也会如同今日这般凶险,你我不过买卖关系,没必要为了钱丢了性命。”
“老板可是看不起我?”庞孝行认真道:“先锋营里怕什么的都有,可就没有怕死的。而且我看的出您与一般的大人不同,在您眼睛里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没有贵贱,没有丑美,这样的您……这样的您让人感到舒服!”他说到激动处突然单膝下跪,重重叩首沉声继续道:“所以请让我继续追随您左右吧。”
不论是姬赐还是庞孝行,顾晨在他们眼中都是异类一个善良的异类,这是这个半奴隶半封建时代不可能存在的异类。姬赐觉得他似曾相识,庞孝行则认为他犹如圣人般令人舒服。只有顾晨知道自己只是个普通人,也有喜怒哀乐,也会轻疏远近。认真地看着低头意欲效忠的庞孝行,两人如此沉静了许久,直到一阵秋风将遮盖在顾晓云头上的衣袍掀开。看着怀里的瘦弱的小女孩,顾晨笑了笑,伸手替她将衣袍重新遮盖好,淡淡说道:“知道了,起来回家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
独眼刺客一路奔逃,直到一处石墙下,隐蔽与阴影中。他双耳灵动,像是在听声识人,只等院墙里的声音小了下来,才一个翻身进了院子。不过顾晨那一掌实重,他翻过石墙再没力气控制身体,恍惚将就在半空跌落下来,砸出一声闷响。
好在刚刚他已经辩听过院里无人,所以这般动静并没有引起别人的察觉。他就像一个被人丢在岸上的鱼,趴伏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又一连咳出了几口鲜血,才真得喘过些气来,艰难地撑起身子,靠坐在墙下,伸手将胸口的一个物件取了出来。是一个已经碎裂的青铜护心镜。顾晨那一掌的力气着实大,如果不是这面护心镜,他早就被拍断心脉而死。无力地将碎镜丢在一旁,只是地上不该出现一个人影,令他两眼瞪直。
“我还以为你要去哪呢,走了一路总算是停下了。嗯不错,倒是个谈事情的好地方。”石墙上,就在他刚刚翻墙过来的地方站着一个白衣女人。看样子显然是一路跟随他而来,只怕很早就已经盯上他了,男子心里骇然。他身上的功夫多是夜间的功夫,耳力也是一门。没想到对方竟然能一路跟随而不被发现,虽与他受伤有关,也说明这女人轻功了得。
“来杀我的?”男子从不是坐以待毙之人,看似放弃地瘫坐在那,任人宰割的模样。可是撑在身后的手已经悄悄地抽出腰间的飞镖,只等对方松懈的一刻。
女人没有要下墙的意思,让他一直找不到机会,能赖住性子听她从上向下俯视着说道:“任务没完成,还折损了那么多精锐,你主子不会绕过你吧。”听女人说话的意思,刚刚应该在现场看遍了全程。
男子戒备地问道:“你是谁?”
女人咯咯发笑:“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活命?”
男子心里计较,今日如此隐秘的行动,不仅是有两个武功高强的人横插一手,现在又出现个神秘女人,观其言语说话,只怕也与自家主不对付,只是不可否认,她说的事令他心动。他想活命!如若不是也不会没回去复命而是找了这处僻静之地养伤。只是不明底细,他还是小心谨慎说道:“你想让我背叛主子?”
“不要说的这么难听,你不回去复命不是已经打算背叛了吗?”女人的说话的语调没有感情,以男子的耳力可以听出这应该不是她本来都声音。
“应该说我想跟你做一笔交易!”
女人终于从墙头轻飘飘地落在了他身前,就连衣袍翻动的声音都没有,脸上罩着白沙,只露出了一双眼睛,以及眼角旁的那一点红痣。在男子眼里就像是白天出没的女鬼,不过这个身形和那点红痣也让他想起一个人来。
“你是风涟十三?”听风阁一十三人,风涟是最后一个,也是入阁后消失不见的那位,传言她行如鬼魅无影无踪,所过之处如同风吹波纹,只见涟漪不见身。女人似乎有些意外能从男子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淡笑道:“看来你知道的还挺多。我不记得听风阁还有你这号人物。”算是默认对方口中喊出的身份。她入阁不久后就离开了,不是阁内之人应认不出她才是。
男子苦笑道:“曾经有幸进到入阁之选,在阁中见过你的画像。不过你若真是风涟,那这交易想来不假,你想要我做什么。”
女人眉头微皱,想到曾经丢掉的身份,还依旧让他人信服,有些恍神,又想到要做的事情,女人使劲将其它杂念抛除后,才开口继续道:“很简单,只要回到你主子身边,告诉他任务完成了。”
“可那女孩明明还……”以他主子手眼通天的能力,这样的谎言撑不过一刻就会被识破。女人却说道:“放心,不管他问谁,今天市集街面上就是死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孩。活不能见人,但死可以见尸。”
“你还收买了其它人……”男子恍然:“其实我才是要被收买的那个是吧。”女人果然所谋不小,想明白之后他直接就问道:“你这样大费周章,应该不止是让我回去报个谎吧,直说!还要我做什么?”
“这个你现在不必知道,等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女人轻飘飘地问道:“所以现在,告诉我你的选择?”
“我还有得选吗?”男子的笑容扯动脸颊,连带着那个只剩下空洞的左眼,看起来十分狰狞,自从他想活命那一刻他就没有得选了。
男子走了,只要他还想活命就一定会按她所说的去做,所以女人没有再跟踪他,而是留在院子里。斜照过院墙的阳光整好落在她眼睛上,有些恍惚得能从阳光中看到一些过往的记忆画面。感受到面颊上有丝丝冰凉划过,女人似乎有些诧异。
院墙外的街道上行人匆匆路过,院落中忽然有女子声喃喃唱起的一首曲子,过往的行人无不顿足细听,只听得曲悲,词愁,声唉的:“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
日落之后,酉时三刻大渊献,酉中辛金独丰隆,不可妄动刀戈。李淳面沉如水,看着跪倒在身下的独眼男人,冷声问道:“都杀了?”
“是,半路有人插手,只好按主子的吩咐都杀了。”
“插手之人可是知道了什么?”李淳的心情不悦,他希望的是能见到活着的林木端,杀人灭口只是下策。而且今天折损的都是他藏在城中的心腹,其中还有身经百战的精锐,这种偏离掌握的事情是他最不能容忍的。好在至少林木端是死了,而不是被人带走。傍晚他已经在有刑司见到了他父女的尸体,还带回来一个不好的消息,坏他好事的竟然就是那位太史。
男子闻言,连忙回护道:“属下认为那是灭族的大罪,林木端应该不会轻易告诉他人。”今日任务完成的狼狈,若再出其它纰漏,只怕对他的责罚不轻。
李淳沉声不语,思考良久,才摆手让他先行退下。又唤来老管家,询问道:“定山营到哪了?”
老管家小声回道:“今日的快马刚报过,已经过了南山,应该很快就要到洛南了。算行程最迟明后日卯时能到南门。”
“怕是等不急了。”李淳喃喃自语,他抓林木端,就是想问清楚姬赐何时会死,只要把握好时间,再将手中伪造好的两位世子合谋弑父的证据放出,届时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讨杀姬倡和姬襄这两个无君无父的大恶之徒,而大世子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登上那个位子。以大世子的贤明,再有他们这般老臣相辅,周朝一定能再次恢复往日荣光,而不是在那个无能的姬赐手下苟延残喘,屈辱求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