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此羞辱他就不怕遭人诟病?”
顾晨踏上最后级石阶,迎面站着冷面丞相唐武云。早在官员大声口伐之时,唐武云就已经留意到门口的骚动了,一直看到顾晨竟然命侍卫让那官员当众蹲坐在宫门前,他都没察觉到自己冷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细不可查的笑意,也是让他想起昨夜那片刻的尴尬窘迫。
见顾晨围着他不停打量,唐武云又皱眉道:“你看什么?”
“没什么,我发现你眼神真好。”顾晨回过头从议事殿前看向守阳门口得有百丈远,蹲在门口的官员只有模糊的一个小黑团,再看唐武云炯炯有神的双眼他又感叹道:“而且你都没有黑眼圈,真厉害。”
“我是秦人,秦人善射天下皆知,眼力好也是自然的。你口中的黑眼圈又是何物。”冷面丞相对顾晨口中时不时冒出的新词汇困惑不已。顾晨撇撇嘴,当然不会跟他解释什么叫休息不规律,黑色素沉淀,随口胡说道:“黑就是不吉利,黑眼圈就是眼睛旁边一圈不吉利的印记,就如同算命常说的印堂发黑差不多。你昨夜行大凶之事,今天早上竟然还没有黑眼圈,我才说你确实厉害。”
“你会观相?”似乎古人对观相一事都十分着迷,即便是冷冰冰的唐武云也难得露出一丝兴趣,“如此正好,我有一事问你,关于相术的。”
可惜顾晨的算命本事是前在世天桥下花一百元教训学来的古月言兑有八道——除了胡说就是八道。
“呃,那啥观相如同观星,讲究天时地利人和……”顾晨也没想到这样都能引起唐武云的兴趣,一时词穷有种牛皮吹破掉的感觉,想要转移注意力突然说道:“对了,你不管门口你的那位下官吗?”
一柱香时间很快就到了,不过那个官员似乎也没脸面在进来参加朝会,被侍卫松开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掩面狂奔,连塞在嘴里的汗巾都忘记取出来。
唐武云只是冷冷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就平淡地说道:“现在不是了。”其实如果那位官员还能硬着头皮上殿,唐武云还能高看他一眼,大秦人最欣赏的就是知耻而后勇。
“好吧,随你高兴。那我先去上朝了。”生怕唐武云又问起看相的事情,顾晨不敢再瞎扯,慌忙绕过他身边,头也不回地朝大殿走去。
……
今天的大朝会上有一半的面孔顾晨似曾相识,一半则全无印象,想来都是唐武云连夜提拔的官员。有些人甚至连合身的官服都没有,瘦小些的还好,只用布绳一扎长裤塞进官靴中还能看。一些体胖的官员就惨了,拼命地收着肚子,顾晨都能看见衣服上被撑开而绷紧的线头,实在令人发笑,当真为做官勒死也值当。
纪墨还没回来,也不知道他在洛南收编定山军情况怎样。大殿上能叫的出名字的只有唐武云和带刀站在姬倡王座边上的周罡了。不止是周罡,今日殿上两旁还站着两列禁卫军手抓腰刀在一旁待命。让严肃的朝会同时沾染了刀兵戾气,随着大门缓缓关上,一盏盏油灯点起,大殿内的气氛瞬间压抑到极点。
姬倡身着王袍,端正坐在王位上如同他父王一样,看而不言,直到侍者高呼三声:“禁言!”属于姬倡的第一次大朝会正式开始。
失去了临头人的散官一派群龙无首,都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胸口,再也没往日许多进言进策。
“看来大家都没什么话要说,那就由我来主持今日的朝会吧。”唐武云特意等大殿内安静许久后才站出来,这时殿里百官心弦正是绷得最紧的时刻,那他之后说得事,就少有人会提出异议,确保不出乱子。虽然顾晨觉得他这样简直多此一举,堂上这些官员早就已经吓破胆了,谁还敢提出异议。
“先王于前日夜晚,崩!!!”这句话他每个字都宣读得很重,直到最后崩字在大殿内回荡,而后徐徐说道:“国之大丧!”
殿上百官齐齐跪下,连同姬倡也起坐跪于一旁,嚎啕声大起,一直哭嚎了半柱香时辰,唐武云才出声继续说道:“以遗照命,三世子倡即为监国世子,顺应天命立为新王!”又是一处停顿,等百官再次拜倒向姬倡效忠,他才接着宣读道:“世子丹受李淳等奸臣蛊惑,不尊王命,意欲不轨,行那姬括大逆。然天命难违,丹死于乱军之中,李淳、王元元皆毙于阵前,颜崇尚今晨赴有刑司伏首……令丞相唐武云暂管有刑司审理谋逆一案,太史顾晨陪同。”
朝会的最后终于有让顾晨一激灵从瞌睡中惊醒过来的内容。只是见过陪吃陪喝陪玩陪啥的,他还第一次遇上陪审案的,有些诧异地问道:“不知丞相这审案怎么个陪法呢?”
公事公办时候的唐武云绝对不好相与,没有最冷只有更冷,头也不抬直接回他道:“多看多听少说话!”
“%?!@”在心里给他送了一声祝福,顾晨刚想要回掉这份无聊又不讨好的差事,猛然想起昨夜心软应下的那个请求,心想陪审就陪审,还能想办法搭救颜老头的外孙女。想到这他悻悻退到一旁不说话,算是默认唐武云的安排。
姬倡看出他神情有异,当心他不喜这个安排,出声解释道:“其实最后的一项是孤加进去的,谋逆一案孤自当回避,老师是父王生前的近臣,想请您代为前去审问后回报于孤最为妥当。”
也许是怕唐武云一人审理有失公允吧,顾晨神情好了些,点点说道:“我知道了,遵办就是。”
朝会上只有最重要的司寇、冢宰以及司马没有新任官员,其余百官已经全部补齐,确保周国不会因为昨夜的惊变而发生动荡。
其实昨夜顾晨收到的任命备案中三个职位都已经有了人选,冢宰一职给了纪墨,司寇则给了林平云,司马则是一个叫姬冉冉的人。顾晨乍一听还以为他是个女人,后来才得知他是姬倡的叔叔,现在姬氏族长的弟弟,想来也是一种让步妥协。三个要职像蛋糕一样分给了三派人,唐武云自己则将剩下的散官空缺补上了自己人,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姬赐在位时候的平衡,就等十日后林仲文带着姬赐的棺椁回到洛邑举行国葬后一切就又可以步入正轨。
不过有些人似乎等不急让姬赐安息下葬。朝会两日后,洛邑有一则流言开始慢慢跟随着秋风吹遍街头巷尾,这是一则人们只敢关上门来在家中热烈讨论的流言。茶摊说书人也只敢拐弯抹角地将它套用在各种神话奇异故事之中,懂的人总会露出一丝我懂得神情,不懂的则也会被好友拉到隐蔽处细细耳语一番,最后也露出了然的神色。
这则流言一直在遮掩中酝酿发酵,直到有一天一卷诏书被光明正大地钉在了守阳门上。
与姬赐不同,姬倡喜欢整日坐在议事大殿中做事,于是许多的书架也被挪到了大殿中,给空旷的大殿添加了许多陈设美。只是此时大殿之中只有一片无声的沉默。
姬倡从王位上下来,手里抓着那卷诏书来回踱步,显得急躁不安。
“这简直是一派胡言。”或许是实在忍受不住这份压抑,他将手里的诏书重重摔在了地上。顾晨弯腰将它拾起,饶有兴趣地又仔细看了一遍。
“……姬倡为谋王位,毒害父王,丹实是不忿,故起兵举事……”诏书洋洋洒洒几百字,上面还有姬丹的世子印章,看属文日期显然是他起事前就准备妥当的。无非一个意思,原本立姬倡为监国世子是无奈之举,但是这孩子起了歹念,为得王位,趁此良机毒害他爹。否则以他的品行德性哪有机会继承王位,所以世子丹才要起兵为父报仇。前后条理清晰,有理有据,由不得人们不信服,这也是几日来漫天飞起的流言内容。今日这则诏书的出现更是将这些流言推向了**。
姬氏族老那边已经派人来质问了,若是没有很好地解释,姬倡这王位只怕坐不太稳,毕竟他还有个优秀的哥哥在一旁虎视眈眈。
“老师您不会也相信上面所写的吧?”姬倡就像一个被冤枉偷糖果的小孩,到处寻求别人给予的信任。
“写得很引人遐想,若不是我知道王上早就意属于你,我也信了。”顾晨摇摇头笑道:“只是光我信也没用。百姓们不关心真假,他们只想要他们所认为的真相。”
二世子姬襄在洛邑的百姓心中的名声太好了,好到就连世子丹也嫉妒,更不用说姬倡这个从小声名狼藉的无能世子。在百姓以及姬氏族老心中,姬襄才是合格的新王人选。以前是有先王遗照没得选,现在有人把这个选择权交到了他们手中,哪怕明知上面的内容都是假的,他们也想要将它变成真的。
站在一旁久不做声的唐武云冷声道:“不管真假,将放诏之人揪出来就行,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他看向姬倡的眼神也冷了几分,显然那诏书上的内容也令他对姬倡多了几分猜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