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武云的怀疑顾晨看在眼里,从大殿离开时,就同他说道:“姬倡没必要毒害父王,那老头本就有意将王位传与他。”临行前的那次收徒会面就是最好的证明。他不认为姬倡那小子要多此一举,而且应该也没这样做的胆子。
“那也未必。”唐武云停住脚步,认真说道:“顾晨,你虽才华横溢,能力卓绝,但论做官看人还是要少说多学多看。”他将朝会上的话又原样送了一遍回来,又继续道:“再送你一句,面对权利所有你想象不到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眼睛看到的未必为真。”
“那你眼睛看到的诏书就一定是真的了?”顾晨觉得自己比他客观多了,即便对姬倡也有诟病,但至少看事物还站在常理逻辑之上,并没有偏见偏颇,冷静分析道:“我倒是觉得你本身就是对他有偏见。”
唐武云语气再次冷淡下来:“我对谁都没有偏见,一切等查明真相自然知晓。”
两人一路无法,一直来到宫门前,唐武云家的马车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得,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回府睡觉去,你且去查你的案子吧,有事差人去府里找我。”顾晨打了个哈气准备告辞,不成想却被唐武云拉住了胳膊,将他一起拉到马车上。
“你这是做什么?”顾晨满脸的不解,想不到对方做着掳人上车的勾当是要做什么,唐武云答道:“一起去拜访下二世子。”
“那你去呗,拉上我做什么?”顾晨表示现在他谁也不想见,只想回家睡觉。
“正好顺路。”只可惜唐不随他愿,拉他上车后就命车夫启程了,一顿摇晃,顾晨就已经晕头晃脑一阵反胃涌上喉头,他晕车了。
“若是不舒服可以闻下这个。”唐武云见他神情怪异,皱眉间有记忆在他闹中闪过,从袖袋里取出了一个小瓷瓶递给了他。
这是一个画着点点梅花的小瓷瓶,瓶子里有一股淡雅的清香,只是初闻顾晨就觉得好了许多,那股反胃的难受瞬间被清香压抑下去,就是觉得这股清香有些似曾相识。
“多谢了,没想到你还备有这种好东西。难道你也晕车?”
“晕车?形容得倒是贴切。”唐武云一怔,摇头道:“我不会晕车,这是准备给舍妹的。她打小也有你这般症状。”说起妹妹,他的表情不自觉柔和了许多,本来应该要在送行时将瓷瓶送出的,只不过正好遇上她闹脾气,这事也就忘记了。
没想到这个大冰块也有妹妹,顾晨心里嘀咕。不过再看唐武云的五官,虽然有着大多数秦人的粗犷,但是粗中带细,脸型也恰到好处,算得上男性魅力十足一型,想来他妹妹长得也应该挺好看的。
唐武云提到妹妹突然就想起一事来,就说道:“你会观相,我正好有一事想问你。”
怎么又提到这一茬,本以为这事都过去的顾晨打了个激灵,真想问一问他:“做为一个冷面丞相的人设,您这么迷信好么?”
“其实也是事关舍妹的。”他徐徐道来,顾晨才知道唐家这位妹妹从小就不受家里人待见,长大后还不是咸阳上层贵圈的待见,主因就是被秦国国师认定为妖星下凡,以至于至今还未有人敢上门提亲。
顾晨不由吐槽道:“你家是不是得罪了那啥国师过?”
唐武云摇头说道:“国师行事磊落,并不会无端垢陷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娃。”
他继续说道:“顾大人也说过观相如同观星,我想请你再帮舍妹一观,或者是否有破解之法。”
见唐武云说得恳切,顾晨自然不好直说自己都是瞎掰的,只能拖延道:“好说好说,不过令妹她应该是在秦国吧,如何能一观其相?待日后有机会去了咸阳,我一定为你好好看看你妹。”心里想的却是,自己这辈子估计都没机会去咸阳,也就不能怪他不帮忙了。
马车飞驰,顾晨心头也是一阵颠簸,见他答应为妹妹观相后,唐武云的态度明显柔和了许多,脸也不冷了,说话更客气了,让顾晨心里一阵突突,想要坦白的话反复到嘴边,反复又咽了回去,他现在不是晕车想吐,而是晕谎想吐了。
洛邑城以守阳门前直道为界限一分为二,左西右东,二世子府就在东半边,倒与顾府顺路。原本只需出宫门左拐即可,不过由于那骚乱宫门前的那条横穿东西门的道路被巡城卫卒封闭了。唐武云似乎不想让人知道他去了世子府,就让车夫绕远路,拐了一圈从东门处过来,却先经过了顾府门前。
正好看见安幼鱼抱着顾晓云身后跟着另外三小只从街上回来,顾晨便拉开车帘交代道:“我一时半会回不来了,午饭不用等我了。”
唐武云在身侧瞥见安幼鱼的容貌,忽然陷入了沉思,等马车又往前走了一段他才问道:“那位女娃是顾大人的?”
“你说安幼鱼?是我妹妹。”顾晨打了个马虎,他可没好意思说自己忽悠诓骗一个小女孩来当保镖,想想实在太罪恶了,反正顾晨现在也是把她当妹妹来养,也没差。
唐武云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眉眼间倒与我一位故人有些相识,不过如果是令妹的话应该就无关了。”他心里想到的一人却是随父亲拜访一位剑客时候的场景,那位剑客身边就跟着一位乖巧的小女孩令人心动,眉宇间确实与顾晨这位妹妹有些相似。只不过想起此事,他就免不了记起与父亲意见相左之事,令人眉头紧锁。
顾晨斜靠在车厢另一边,见他时而神情舒展,时而有愁眉苦脸,显然心事繁多,就很识趣地坐在一边默不作声,两人一时无语。
在唐武云遐想间马车已经来到了世子府。此时府上正出白丧,顾晨听说那夜姬襄府上死了许多下人,就连几位美妾也都遇害了,正唏嘘不已。
二世子襄自那夜骚乱后就闭门不出,对外称哀悼父王和府中死去的美妾,只等父王尸首回都下葬后,再安葬美妾。此举引得洛邑百姓一片同情,无不赞其仁孝,重情重义。
唐武云亮出丞相身份才有下人将其引入府中,两人在一间偏室见到了姬襄。这是一间退室,房间里养了许多花草,只不过应该许久没人打理,有些枯败。屋里就一扇小木窗,阳光只打亮了屋中一角,正好是在姬襄面前的香炉之上,袅袅升起的烟气散射出的光线带上了些出尘之意。
房间出尘,主人家则俨然一副即将离尘之像。与往日那位翩翩公子不同,现在的姬襄一脸憔悴,髯须不修,甚至还夹杂着一些银白,身上穿着素衣,显然像是受了巨大打击有些一蹶不振。
“殿下节哀!”两人说了一通客套话,就与姬襄面对面坐在蒲团上。期间这位二世子只是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而后微微点头示意他知道。
顾晨飞快扫了他的神态一眼,见其眼窝深邃,面似枯槁,明明二十多岁却活出了知天命的样貌,明眼人都可以瞧出,这个年轻的世子受到的打击可不是一般的大,看来那些美妾应该都是他的心爱之人。
请两人坐下后,姬襄也不再言语招呼,而是自顾抱着一本书卷认真翻看,仿佛这个房间里就只有他一人。
唐武云大袖一摆,也不与他客套寒暄,将随身带来的诏书丢在姬襄面前,开门见山道:“殿下可曾见过这一卷诏书呀?”
姬襄这时才缓缓放下手中书卷,改为拿起面前的诏书,粗略看了眼后摇头道:“不曾见过。”
唐武云从怀里又掏出一卷诏书丢了过去,指道:“那这一卷呢?总不会再没见过吧,王上可说这是殿下你派人送去的。”
姬襄这时才点点头说道:“是的,确实是我派人送去的。”他声音语调低沉,顾晨这是才惊讶他不仅是样貌接近老人,就连声音也如同老人迟暮一般,平淡没有感情。
可唐武云没这份闲操心的心绪,他将两卷诏书摊开,同时拜访在姬襄面前,冷冷说道:“殿下不觉得这两份有些相同么?”
两份诏书一份长,一份短,除此之外短的那份上的内容竟完全取至长诏书之上,唯独少了其中声讨二世子姬襄的那部分。
哪怕被质疑,姬襄的表情依旧波澜不惊,淡淡说道:“唐丞相来府上是想说这份诏书是我命人伪造的?”
唐武云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转过话峰,说道:“不,我只是想知道先前殿下是如何得到这份诏书的?两份诏书如此一致,我怀疑都出自同一人之手,还望殿下提供一些线索。”
两人的目光与半空中对在一起,时间不长,可顾晨却有种两人已经在眼神中交谈了千百句的错觉。等了许久,姬襄终于咧开嘴笑了,只不过他现在的容貌,笑起来实在磕碜,比哭好不了多少,语调也轻浮了许多说道:“我若说也是跟今日一样,不知被何人钉在府门之上的,唐丞相信是不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