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国和谈文书一事说不出的诡异,若说他们的损失不外乎是那一座禄水关。想到禄水关顾晨心里就不免泛嘀咕,那真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关卡,如果不是自己那一手突如其来的投石机,只怕此刻他们还困在两国边境,不得寸进,哪还有三座城池在手的谈判资本。有些事真是最怕细想,他想到因为自己的变数而顺利突破了禄水关,忽一想,如果没有这一变故呢?他们还在禄水关,秦国大费周章挥兵二十万征伐鲁国,结果连人家门都没进去,势必士气低落。而后汉国对秦出兵,秦国二十万士气低落的士兵又要远撤回援,如果这时候周鲁两国再来个前后夹击……顾晨甚至都没有怀疑如果姬赐那老头还在的话,敢不敢这么做,因为这番套路怎么看怎么熟悉,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心里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转头问道:“纪墨,你知道当初秦王为何执意要攻鲁吗?”
“这个不是说鲁国公病重不起吗。”
顾晨莫名其妙地问了句:“鲁国公病重之事最初可是谁传出来的?”
纪墨歪着头想了会,回道:“那还是二世子的母亲襄王妃回国省亲回来时得知的,而后不知怎得就天下皆知了。”
“果然!”顾晨双手突然抓住纪墨的双肩问道:“那秦国为何非要对鲁国动武呢?”如此不智,兵书都说远交近攻之策,他可不信秦国上下那么多老狐狸会没人知道。
纪墨有点不解顾晨突然的激动,解释道:“你有所不知,老秦王曾经在鲁国做过质子,现在的秦王就在鲁地出生。”他说着说着慢慢压低了些声音:“秦国总有谣传,秦王是老国公的私生子。”
顾晨一怔,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的辛秘,只是这个故事怎么听起来那么像野史里的秦始皇身世之谜,只不过吕不韦变成了鲁国公。难不成秦王对鲁国公的狠就像秦始皇狠吕不韦一样?
顾晨的双眼充满了八卦的光芒,不过纪墨随即说道:“其实这些都是无稽之谈,鲁国公如今五十有九,而那秦王也已经步入不惑之年了。二者相差不过十七八岁。老秦王在鲁国时老王妃都已经三十多了。”纪墨没有细说下去,不过也已经表达的十分清楚,三十多在这个年代已经算是老妇了,而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公子,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个老妇人,并且还和她偷情生下一个儿子。
“所以为了彻底终结这则流言,这位秦王才会在鲁国公病重之时来个挥兵伐鲁,大义灭亲。毕竟老国公要是真的病死了,他可就再没机会消除这些流言了。”顾晨大概笼统地了解到了这所谓的前因,只是一时还适应不了这么戏剧化的原因。
“如果这么看的话,这次没攻下鲁国对秦国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了,反正秦王只是为了表明自己一个态度,那鲁国公也不像是一个早死的模样,以后有的是机会。”顾晨继续说道:“只不过两国谈判一事不都该归太常司管辖吗?用我一个太史去做什么,况且我还兼职大军监军一职,不与林将军同行,不合适吧。”他是实在不像蹚这趟浑水。
纪墨左右顾盼了一下神神秘秘地将他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大人不知听说了没?”
“听说什么?”他从洛邑出来整日跟着大军穿山过岭的,许多消息都闭塞不通,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瞎子聋子了。
纪墨小心翼翼地说道:“下官听到风声,秦军欲用两座城池换取大人您。”都说千金买马,要不就是倾城美人可换城,没想到自己也有身价值当两座城池的时候,顾晨一怔,脑袋有些发蒙:“你不是说笑吧,就算我值两座城,那秦君换我做什么?”
“听说是秦国的左相力荐的。”还以为顾晨不认识左相何人,纪墨又解释了一句:“就是唐太宰的父亲。”
“知道,见过了,唐叔寅嘛,跟着秦军一起来的。”果然是那怪老头使得鬼,他难免又想起这位左相假扮马夫时候,巴不得把女儿送给自己的作态,心里不由打了个哆嗦,暗道:“这老头的女儿该不会是个丑八怪没人要,结果要拐自己去做上门女婿吧?两座城池,还真肯下血本呀。”
“我前几日从秦使那打探得知,那位也是秦国留下的谈判人选,”纪墨又做谄媚状说道:“下官就知道顾大人非常人,今后只怕得冠以两城之士的名号了。不管大人是走是留,下官还望大人多照拂一二。”
顾晨直接无视了这位泛送秋波的眯眯眼,笑道:“我留在洛邑照顾你倒没事,要真去了秦国,怎么照顾?”
“大人有所不知,下官在秦地也有小小的私产。”纪墨伸出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个小尺寸,还不住强调:“小小的,只有小小一点。”玩笑之后他想了想突然又正声道:“此次以大人为主,王上又派了太常司两位大人同下官一起前来,只为能留住那两座城池与禄水关。”
见顾晨有些不解,他解释道:“王上对双城一关志在必得,但两座孤城在外想要守住却是难题,朝里有人提议将两座城池开放互市,供周鲁两国商人同住同管。”
顾晨微微点头,这倒是一个好办法,好奇道:“哪位的主意?唐武云吗?”在他眼里满朝文武只认得唐武云一人,不想纪墨却摇头道:“是一个新任的执事百司叫梅什么,哦梅习礼,因为献策有功,现在被升为小伯了,顶替了下官之前的职务。”
顾晨对这位梅习礼还有些印象,虽然大多数是一个呆头书生的坏印象。不再纠结,说道:“不过哪怕是互市,鲁国也没那么容易同意吧。”鲁国大军并未受损,只等秦军回援,周国未必是对手,不可能轻易就范。
“那倒是。”纪墨点点头,这其中关键又何尝不知,只不过两座城池和一个禄水关的诱惑实在是太大,现在这位新王又急切需要一场功绩来证明自己,好推翻之前那个深入人心的无能世子形象,“王上做了些让步,免了鲁商在周地的一些商税。”
“这不是打肿脸充胖子吗?”鲁国三面临河海,唯独与周国陆上有衔接,在这个还没有大船的时代,陆上的商队才是主要的互商通道,因而周国也是鲁国唯一互商的国家。周地并无广阔的田地和其他矿产资源,但占据了中原腹地,衔接六国,商税的收入成了大周的主要收入。秦汉齐三大国不说,人家是老大,少缴税就当是交保护费了。燕赵两国不重商,那商税可以说是忽略不计,唯独鲁国交上来的商税支撑起了大周的大半个国库收入。现在却用来买两座孤零零的空城,顾晨真想掰开姬倡的脑袋看看,是不是让驴给踢了,心急之下也顾不上忌讳直言道:“这主意姬倡想的?他是不是疯了?还有你,不是冢宰管钱吗,就不会劝诫提醒?”
纪墨脸露苦涩道:“下官也是有所提醒,只不过如今这位新王年轻气盛,还有那位梅小伯,总是冠以大国气度之说,将王上开疆扩土的丰功伟绩描述得天花乱坠,什么不战而屈人之兵,又说什么君子当得之以道。还有让王上行那大道,现在被吹捧的,巴不得花钱买下所有城池了。”
顾晨一怔,此刻才明白姬赐的苦心,知子莫若父,难怪他会说姬倡的小聪明做世子求活可以,做王则不足。想到那个读书读傻掉的梅习礼,激动地大骂道:“书生误国。早知道当初就应该让小花把他给咬死算了。”
纪墨也是摇头叹道:“想想老王上在时,虽然软弱,但至少大事上绝不糊涂。”
软弱?老头怕是把所有人都给骗咯。顾晨心里这般想着,面上换了副神态说道:“看来只能是我们在谈判上多做争取了。”
……
秦使比纪墨预计的还要早就来到了邺城,应该也是心急回援一事。就在他进入邺城那一刻,林仲文就带着大军拔营离去,返回禄水关。还十分好心地留下了一队护卫供顾晨与前来的谈判使团驱使。
白晋的大军都在城里休整,可不是轻易就能离开,顾晨在城外望见城里火光通明,各种动静响了整夜,应该也是连夜收拾准备即可出发回秦。猜测大秦的局势此刻应该十分不利了,否则大军在外,须当行进有度,绝不可能如此催促。
翌日,顾晨登上了邺城城楼,算是远远地送了白晋一程,看着大军如游蛇一般蜿蜒在青白交替的山地间,莫名地发笑,只觉得这次的出征战事宛若一场游戏,一场上位者的游戏。而他和白晋还有这些叫不出名字来的一个个小卒们,都是游戏里的小棋子。
“是不是觉得很可笑。”没想到还有人抱有与他同样的想法,顾晨回头看向话音处,只见唐叔寅正拾阶而上。果然如同纪墨所说的,秦国留下了他一人商谈战后之事,也只留下他一人。瞧着唐叔寅孤零零地身影,甚至连一位护卫都没有,顾晨也不禁佩服道:“唐相身居高位,如此独自留在敌腹地就不怕吗?”
唐叔寅笑笑道:“有何可怕的,大秦又不缺老夫一个左相。况且你既然说这是敌腹地,那么留一人或留百人又有何区别?不过难得大人关心,老夫看大人营中护卫不少,不如顺道一同保护下可好。”
“你不怕我把你卖了,只管来。”这老头一直记得要拐走自己,顾晨得罪不起,少不得在口角上占些便宜。只不过唐叔寅似乎毫不在意口舌上的吃亏,始终一副自来熟的模样,又往他身旁凑近了一些说道:“顾大人,此次贵国命你为谈判正使,不知可有所准备?这取舍之间可有度了?”听起来像是试探,实则却是提点。应该是担心顾晨年纪轻轻,未有谈判经历,届时被人乱了方寸的同时还丢了国体。
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释放善意,顾晨也感受到了,不敢托大,先是正式地行礼谢过,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道:“多谢唐相费心了。只是想来王上也知道我年纪尚轻,不懂其中规矩,所以特地派了太常司的官员一同参加谈判。我虽为正使,想来也只是一尊摆设,倒不用实际交涉些什么。”他笑了笑继续道:“到时候唐相也在场,我还得多跟你学学,只希望届时唐相不吝赐教才是。”
唐叔寅本是出于惜才之心,怕顾晨受了些委屈,才善意提醒。倒是忘记了眼前这位可不是一般的年轻公子,就像他脖子上挂着那只一样,已经是一只十足的小狐狸了。却是自己关心则乱了。他心里越发地期待将其带回咸阳后的作为,想来那座古板严肃的都城会有一些小惊喜才是。
城头风大,两人交谈不久便各自下了城墙。倒是唐叔寅竟真的手势了行囊赖进了顾晨的营帐,美名曰他这方营帐更暖和些,适合老人家使用。
顾晨看着营帐中间好容易做出来的排气筒子,心中好气道:“可不是要暖和吗,你见过谁家出征大营烧碳的。”
“顾大人,这位是?”同营帐的纪墨见自己的床位被一个莫名其妙的老头占去了十分不悦,只不过为官的谨慎还是让他在发怒之前小心地向顾晨询问一番。
“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大秦左相唐叔寅,你没见过吗?”顾晨这时才知道,纪墨竟从来没见过唐叔寅的样子,真是只闻其名不见其貌。再看纪墨现在的模样,毫无意外地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神色,小跑上前,忙上忙下地替唐叔寅各种收拾,还不忘自我介绍道:“唐相您好,下官纪墨,大周冢宰。对了记氏钱庄也是下官的产业……”纪墨一连串的絮絮叨叨,完全没注意到唐叔寅不耐又不好发作的神情。看见他少有的窘相,顾晨实在忍不住,赶紧出了营帐才放声大笑,伴随着营帐里头纪墨的絮叨声,总觉心情舒畅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