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府上,唐叔寅屁股还没坐热,正在花厅同府上食客烹煮茶汤之时,就听见有手下来报,说了一遍顾晨当街斩杀了暗查司张鸣之一事。他随即面色一沉,直骂咧道:“这小子还真不让人清净。”刚想起身去,还没迈出去一步呢又坐了回去,细问道:“你将当时情形一字不漏的如实说来。”
当来人将当场发生的事情和顾晨说的话一一细说之后,唐叔寅反倒是不急了,又慢条斯理地煮上茶汤,让一旁的食客好是奇怪道:“大人,您怎么又不急了?那顾晨好歹也是大人您从洛邑带回京师的,如此莽撞行事,怕是要连累大人您。”
“呵呵,那小子安上尾巴就是只狐狸,精着呢。再说了,他若是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日后又怎么能在吕卿的手里活下来。”
唐叔寅门下食客不过一二名,但俱是大才之人,多身负盛名,初闻听他所言,立时就明白了其中的奥妙,纷纷大赞极是。不过有食客还是疑惑:“上位大人从洛邑归京,就时常能听见大人在嘴边念叨这位顾晨顾公子,我们大家可都十分地好奇,他真有大人所说的那样是个经世之才?”唐府上的这些食客虽都是些淡泊名利之人,能入唐府为唐叔寅出谋划策,也是唐叔寅的人格所感。但二城换一士之事实在太过震撼,也难免令他们这些胸有沟壑的有了计较。更多的还是好奇,这位顾公子闻听说不到而立之年,如何能有此大才,又是师从何处,这都是他们计较好奇的事情。
唐叔寅似乎很满意门下这些食客的反应,捋着胡须,笑容满面,说道:“老夫我可从不看走眼,此子定能为大秦建立不朽功绩,只不过年纪尚轻,性子还不够稳重,还需要多磨砺些时日。君上同我也是一样的想法,所以将他带入咸阳之后,如不是身家性命的大师,也都由他一个人去折腾,老夫不会多管。至于你们嘛,日后总有见着他的时候,届时你们就知道老夫所言非虚了。”
唐叔寅已经把顾晨带回咸阳,至于这人怎么用,要不要用那就是秦王所决断的事情了。这位君上一向都是心中有主见之人,就是不知今日这顾晨给这座咸阳城的下马威,能不能入他的眼了。
……
一心想要升官发财光耀门楣的张鸣之到死也没想到,这回他真的名动京师了,下至黎民百姓,上至士大夫,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大名。只是这名声中有好有坏,揶揄都占了大多数。这其中其实也少不了顾晨运作的结果,这些宣传套路他在洛邑之时都已经玩腻味了,但在咸阳却还是第一次面世。一时间这座高城里忽然就有了风起云涌的感觉,明明才只是上午发生的事情,到了下午时分就已经是满城皆知。这里顾晨又不得不感叹庞孝行他们的厉害之处,这些个老兵油子可还真是个宝。自己给他们量身打造了现代化的谍报渗透知识,他们还能利用自身经验对这些文字上的理论加以改进,如今就连世上第一严防的秦国京师咸阳都被他们渗透成功。要知道汉国的锦绣堂可是满心想在这里按插钉子也一直未能成功的,十几年下来也只能是一些贩夫走卒小鸟两三只的细作在咸阳外城定居做买卖,要是进了内城还都要被暗查司盯上。
此刻咸阳城里有身份聪明的大人物,已经都不再关注杀人者和被杀者了。敏感之人已经在细细探究这半日就全城皆知的背后,是何等组织如何施为。
……
秦王宫中有一湖心高台,高台上有一座黑柱红瓦的阁楼,与一般楼房不同,除了四面八根巨大的立柱,这座阁楼再无其它门窗或则楼墙,取代它们的是一面面垂到地面的闻着玄虎花纹的黑色幔帐。幔帐的开与和使得阁楼里是黑与白两个世界。
一个小太监爬上数十级的台阶登上高台,在门口金甲大汉的注视中掀开幔帐进入阁楼内。
楼里的地板清一色的黑色玉石扑成,光滑得能印照出小太监低着头的面孔来。
小太监全程低着头踩着圆步轻盈而平稳地向前走动,好在大殿中除了一列列的烛台并无其它的摆设。大概估摸到自己已经走到大殿中央,小太监才伏跪在地上,双手交错抓着一份劄子置于头顶往下拜去。“禀君上,中尉府衙的劄子。”
“急?”低沉厚重的声音从小太监头顶传来,让他在这寒冬腊月里生生吓出一身汗来。这一刻进宫时死背的宫规戒律在小太监脑海中不断涌出来,随之而来的是面见君上的喜悦逐渐消退。秦王有规定,鹿台之上非急件不可扰,违者处以髌刑,他们这些小太监要是被去了髌骨,在深宫中哪还有命活。这下原本讨来可以接近君王的美差在他心里也变成了可怕的催命符。害怕之中也有后悔,难怪那些个平日里猴精的太监们都没跟他抢这活,就连崔公公那也没收他多少好处就将这活派送给他这个没根底的小太监了。
强忍着害怕带来的哆嗦,小太监微微抬了点额头,小声说道:“说是从中尉府直接就匆忙送来的,想来是着急的。”
“他张梁一个管京师治安的能有什么着急的。”秦王自语着,想来今天心情不错,也没细追究小太监的失语之罪,“念!”
小太监微微愣神,才急忙反应过来,君上要自己念劄子,忐忑不安的心情终于平静不少,看来是不会怪罪自己闯鹿台的罪过了。于是小心翼翼地打开劄子对照着上面的文字念道:“臣张梁拜上,今午时城北发生命案一起,涉事行凶者为周国质子顾晨,死者为暗查司的小令张鸣之……”
小太监不急不缓地念着,这劄子里提到的人与事他全不认识,所以也不觉得这事有什么重要紧急之处,平静地念完心里还纳闷这张梁也太大题小做了,不过死了一个人就急件报送到君上这,也不怕被君上问责。
秦王静静听完劄子始终不出声,没有新指令小太监也只能捧着劄子不敢乱动。
一直过了许久就听秦王的声音又传来,“你叫什么?”
“禀陛下,奴婢姓崔,有个小名珏。”他其实本不姓崔,只不过毫无根基背景就连小太监在宫里也是很难存活的,所以他就自己给自己改了宫里崔公公的姓,好让底下那些不明所以的人有所顾忌。其实他与崔公公是八竿子都打不着。而后也算是借着这个便宜姓氏入了崔公公名下,在宫里讨活。
秦王细细嚼着他的这两个字:“崔珏,崔珏,用在你个小太监身上却是可惜了。”
崔珏一听把头伏得更低了,连忙说道:“君上说可惜定是可惜的,奴婢立马就改掉。”
“也是个趣人。抬起头来让孤看清楚。”
崔珏闻言心里欣喜不已,更是激动不已。知道今日能否入的了秦王的眼就看这一眼了。
他从小就因为饥荒被父母卖给了人牙子换了一袋子菽,而后又被人牙子卖进了宫里净身做了太监。只是小时候家里还未蒙难前,还给他上过几年的乡塾,他也聪慧因此识得些字。如若不是因为饥荒想来也是走一个考功名为官的路子。所以哪怕做了小太监,他也没放弃向上爬的野心。
要说崔珏长的白白净净的着实不差,又在宫里吃了几年的饱饭更加讨喜。秦王看了他一眼也看不出是在想什么,半响又问了句:“如何识字的?”
崔珏也细细道来,待说道家贫不得已入宫之时,秦王沉声打断道:“好了,去把四面的幔帐给孤打开来。”
“诺!”不敢多耽搁,崔珏小跑着来到立柱旁将粗大的垂绳往下拉拽,这机关甚是巧妙,立时边上的幔帐就开始往边上收拢,一瞬间大殿内光明通透,一阵微风涌入殿内,正好将那几排的灯火给吹熄了。秦王背着手来到大殿边上,那些侍卫纷纷背身半跪着。
崔珏此刻也才惊奇的发现这座高台竟然能俯视整座咸阳城,那景致壮观非常,惹得人想多看两眼。他强忍着心思才将头重新低了下去,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有一丝分神。均不知他的这些小动作都落在了秦王的眼睛,似乎很满意今天这个小太监的一举一动,又或许是咸阳这潭子沉静多年的死水今天终于有了点波动,让这位城府深沉的君上,也动起了撩拨助澜的心思。
“崔珏,孤想交办一件差事给你,你可愿意!”
秦王的话就像一个天大的馅饼砸在了崔珏的脑门上,他先是怔神,而后立即欣喜若狂,连忙答应道:“奴婢万死莫辞。”
“很好……”
城中暗起云涌不提,咸阳顾府上则是一片欢声笑语。这座府邸是先行的庞孝行几人置办的,比起洛邑的那座顾府还大了一倍有余,原本是一位富商所有,后来家业破败不得已出售,就被庞孝行买下了。同时也给顾晨置办了不少丫鬟侍女伺候着。老规矩他们几个兄弟除了庞孝行,剩下的都另找据点居住,分散在咸阳各处。依旧还是猎户、商人、书生、门客等各种身份,已然是将渗入的本领用得得心应手。
陪着安幼鱼和顾小云在庞孝行的带领下先是熟悉这座新府邸,一路上下人们都排好队躬身迎接这位新家主,早在庞孝行置办她们的时候,就言明家主过段时日就会回来,今天着急这些下人也是为了认个脸,别到时候连主子都不认识,冲撞犯了过错。
从外门照壁进来,里面早就候着位小厮,半佝着身子,引着几人进去。一路一直往里,穿厅过廊,只见到大厅宽敞,房舍繁多,路上的庭院深深,假山平草不说,竟还有仙鹤陆龟在其中,尚有花枝浅水,锦鲤游曳,称得上景致优雅。一路上一些个丫鬟婢女见着主子来了,都是敛声静气原地候着,十分有规矩,想来在人牙子那都有过管教的。
顾晨苦笑地对庞孝行说道:“你花起我的钱来倒是一点都不心疼。”这些个下人和这座寨子显然不便宜。庞孝行如今同他也是亦仆亦友,知道他说得是玩笑话,也打趣地回道:“老板您不常说自个穷得只剩这些个银钱了吗,我这不是替您多花一些,减少您的烦恼。”这还是那酒水买卖打开后,顾晨赚到第一笔大钱,看着满屋金银时对庞孝行打趣的话,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了回来。
看来眼院内忙碌的下人,顾晨不着痕迹地小声问道:“这些人可查过?”府里一下子添了这么许多人,难免会有别人安插进来的暗探细作,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可不想在自个家还要提心吊胆。
庞孝行笑道:“老板放心,这府上外门那些粗使小厮都是院子原来那位富商留下的,他们大多是咸阳本地人,不愿随那富商背井离乡,就连着宅子一起发卖了。而院里头的这些丫鬟婢女都是哥几个亲自去人牙子那里挑来的,也都查过背景,没什么大问题。最主要的是,当初买这宅子的时候是挂着我的名头,就说是来咸阳做买卖的酒商,想来也没有针对老板您的人会想着安插钉子进来。”
顾晨点点头,再一看这座高门大院,想到今后又不知要在此处住上多久,不由发出一声长叹。忧郁的神情竟然是把一旁的那些丫鬟婢女都看痴了。这些下人都只听庞孝行说过家主是位和善的仁义之人,不会亏待她们。可从不知家主容貌如此出众,当真是美人相,要不是庞孝行已经给她们嘱咐提醒过,这些下人恐怕都会以为主子是位女扮男装的绝色女子,定是要闹出大笑话的。这些丫鬟婢女痴迷的同时也不免自惭行愧,原本自以为容貌姣好的一些婢女当下也不敢再抬头,不过这些人心里无不当真觉得自己能伺候这样位主子是一件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