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事我们就不管了?”杨琦探着南宫的意思,他的能力确实不够,但胜在父辈与南宫家有旧,为人又知本分,算得上是南宫在暗查司的心腹,倒也不用假装,不懂就直接问。
南宫似也习惯了他这般,反正要杨琦留在二堂也不是为了他的能力。只见他刮了刮没胡须的下巴,邪魅地笑道:“管,要认真的管,不能让人觉得暗查司的人随便就可以杀。”想了想又嘱咐道:“按规矩来,请那位顾公子上门喝个茶。”
“是,大人。”
……
“请我去喝茶?”顾晨一怔,听门房来报,都说宴无好宴,想来茶也好茶茶也无好茶,暗示庞孝行不要轻举妄动,他自己跟着门房来到门外查看。等到了门前,再看那几位趾高气扬的模样,真正是来者不善。想不去,又顾忌暗查司毕竟是秦国的暴力机关,真闹大了自己也讨不到好去。但是又不想着太怯弱,否者之前的杀人立威就算是白立了,可怜的张鸣之同志也就白死了。本着不铺张浪费的原则,顾晨低头冥思犹豫着该怎么应对。
那几位暗查司的人员似乎收了指示,不管如何不喜就是要客客气气地“请”人回去,至少面处让他挑不出一点毛病。这是暗查司惯用的手法,只不过以往都用在三品以上的大官身上,只要人进了暗查司,甭管你是龙是虎都得趴着。所以他们也不着急,就这么冷冷盯着眼前的顾公子。只不过人生要不出点意外就不叫人生了,就在几人得意之时,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尖声喝道:“周国质子顾晨迎驾接旨!”
只见巷街上,一个年轻的小太监高举着一卷黑绸向顾府走来,他身后跟着一群黑甲禁军。应该是见着顾府门前围着许多人,才故意高声宣旨,让在门口候着的暗查司之人连忙散到两旁,见小太监冷眼瞪来,又连忙跪伏在路旁迎驾。小太监个子不高,不过此刻扫视这些跪趴在地上的人,天然地带上了居高临下的轻蔑。这是崔珏领了秦王的旨意出来请顾晨入宫的,在他看来,这位顾晨说不定就是自己的贵人,初来京师搅出的惊天大事,也让自己借机在秦王面前露脸翻身。要知道这宣传圣旨可不是随便一个没品级的小太监可以做的事情,这些无不暗示着他即将飞黄腾达。
“诏曰,闻有新客入秦,孤心喜,着顾晨赴宫一会,共饮对论。”崔珏一字不差地将旨意念完,递给顾晨,又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君上想请顾公子带壶好酒。”
顾晨在纳闷中接了旨意,暗查司的人原本还想要摆谱,没想到连门都没进就被截胡了,不过对方是秦王的亲卫,他们不敢得罪,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这次的目标被小太监迎去。
去暗查司喝茶好还是去王宫喝酒好,顾晨自然不用多选,只不过想着这位秦王如此着急召见自己,应该与当街杀人一事脱不开关系,也是要好好应对。一路上只听唐叔寅说起这位秦王如何英明神武,却从未问过私下如何相处,脾性怎么样,本以为届时也会同唐叔寅一起面见,也就没在意,没想到召见得如此突然。顾晨心里想了许多种可能,却都没往对方是要帮自己解围一面想去,一国之君的心思可不好猜。
小太监崔珏倒是对这位顾公子另眼相看,脑海中浮现秦王交代他的话来:“你替孤走一趟,请那位顾公子进宫。”就在他临离开前,又补了一句:“让他带壶好酒来请孤一盏。”只这一句,崔珏心里就笃定这位顾公子在君上的心里一定别有位置。
顾晨依言带上了一瓶夺魄,不知这位秦王打什么注意,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只当是给未来领导送礼去了。临行前只安抚交代庞孝行照看好安幼鱼他们,暂时不要出府走动,以免被人请了去喝茶。说话间完全不不避讳还候在一旁的暗查司几人脸上难看的神情。
不提暗查司几人脸色晦暗地离开,顾晨则跟着崔珏地马车一同往王宫行去,路上难免向崔珏打听秦王的事情,奈何这位小太监竟也是今日才与秦王有接触,竟不必他多熟悉。
顾晨郁闷之余不由怀疑这位秦王别不是料到自己定会向接引自己的太监询问,所以才故意派一个生面来。
马车一直行至宫正门顾晨就被请下车来,宫门内不准车马行走,所以余下的路需要步行。
秦王宫是一个幽静的地方,不说人,就连鸟雀的声响也没有。就像从喧闹的街市突然进入到一间静室一样。这种静与黑红色相结合的景,容易然昂望的人起寒颤。顾晨也是在宫门前抖了一哆嗦,才正式迈步进来。
冬日里的阳光照在这座深宫里,徒然生不出一丝暖意,仿佛光和热都被那黑墙给吸去了。
这里是所有秦人向往朝拜的地方,也是天下最盛强国的王宫,越往里走越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压迫气息。
看着幽长的宫道,两面高墙数丈,遮挡住要照进来的阳光。顾晨心里泛起一种阴深的想法,若引人到这宫道里,两面再埋伏好弓手,当真能将人埋杀干净了。顺着宫道走了几步,看见两面墙上有斑驳的暗色印迹,像极了血迹,他心里恍惚,怕这真不仅仅是自己的臆想。莫名地对将要谋面的秦王添了一些惧意。
崔珏领着顾晨一直到了一座大湖,只有一座笔直的栈道直通湖中央十丈来高的高台。
“顾公子,君上就在鹿台之上,奴婢就送到这了。”说完就丢下顾晨一人,退步离去。
鹿台?顾晨嘴角抽搐了下,许多书里有写到鹿台都不是什么好地方。最有名的莫过于那纣王与妲己。他心里已经不断地将秦王的形象往奢靡颓废暴戾方面勾画。
很快一个大腹便便,满面横肉的大汉形象就从脑海中跃出。
“大腹便便,满脸横肉……”顾晨带着嘀咕一步步拾阶而上,这时候才发觉刚刚宫道里的阴冷是多么幸福的事情。整座王宫只怕这里是最热的地方了,明明以他怪异的肌肉力量走这百十级阶梯不应该会累才是,可是等他踩上最后一级石阶时已经是气喘吁吁,浑身也被天上的太阳烤得炙热,就像置身于六月三伏。
不过当他踏上最后一层石阶后又浑身通透,感受高处的微风袭来,只觉得浑身肌肉都在呻吟,又重新恢复成饱满状态。
殿前的侍卫都在用审视的目光打量这个敢在鹿台上伸懒腰的俊美公子。因为秦王有过交代,所以这些人倒没有拦着顾晨,也没有搜身就让他独自觐见秦王。
偌大的大殿内只有几根柱子和许多的幔帐,外面的光线打进来,在幔帐上打出了一个站立着的人影,看着身材伟岸,并没有硕大的肚子。顾晨猜测那应该就是秦王了,自嘲地笑了笑,就止步恭敬道:“大周顾晨奉诏觐见,拜见秦王!”
他微微低着头,脑海中不知为何想起一个典故来——秦王绕柱,也不知这位秦王如何敢独自接见一个它国质子,就不怕被人刺杀么!有时候他总是把这个时代与记忆中的那个时代相重叠,主要因为它们有太多相识之处了。
这个秦王当然不是一个大腹便便的凶狠模样,反而更像一个儒者。当然即使是一个儒者穿上了王袍,就不再是儒者。随着幔帐被微风吹开,顾晨瞥见了后边的秦王,有点胡子,却不像时下流行的长胡,束着王冠身上打扮也是一丝不苟地整齐,只是看起来有些干瘦的身材撑起黑色的王袍显得宽大了些。
“顾晨,顾望北?”这是秦王的第一句,也是二人谈话的开始。
顾晨点点头回了声:“回秦王殿下,是的。”
似乎对顾晨的称呼不满意,秦王皱了皱眉道:“你可称孤君上。”
顾晨也跟着顿了顿,一时犹豫不知怎么开口答应,君上这是臣对主的称呼,自己不是秦王手下的官员,甚至也不是个秦人,称呼他君上有些难开口。
“孤不如姬赐那老家伙?”看出顾晨的犹豫,这位秦王语气压得沉重些,散发出一股不容拒绝的气息。
这个气息扑面而来,顾晨十分熟悉,曾经在姬赐身上他就感受过,只不过秦王身上散发出来多了些暴戾感,让人因惧生畏,因畏而顺从。只是那枚久未有动静的玉珏因为这股气息的来临而沁出一股凉意,能够透过内衫浸入顾晨的皮肤,让他从这股压迫的气息中清醒过来。
秦王见顾晨双目只瞬间就恢复了清明,有些意外,随即收敛了气息笑道:“随你了,等做了孤的臣子,总会有你心甘情愿叫的那一天。”
顾晨不知该如何回答,干脆笑而不答,默不作声地立在一旁等候秦王接下来的话。
“听说你有那天下第一酒?”秦王突然转过话题说道:“那些从洛邑送到咸阳的酒孤饮过,确实是好酒,但说天下第一实在夸大。孤想若不是他人夸大了,就是你留了一手。”
自然是兑水白酒。顾晨心中苦笑,可也不敢直白地告诉对方,那些卖往各国的酒水都勾兑了不少白水。只是将随身带来的夺魄双手奉上前说道:“美酒可遇不可求,天下第一之说也不过天下赏脸。”
秦王接过酒瓶,见上面的封条十分陈旧,应该是窖藏许多年之物,知道对方没有随意应付自己,先是满意地点头,而后说道:“希望这酒能配得上那天下第一之名,否则顾晨你就是欺君之罪!”
你丫的欺君之罪,又不是我告诉你这是天下第一的。顾晨心里发牢骚,不过可面色还是保持笑意说道:“秦王殿下说笑了,在下可不敢也不曾欺君,这天下第一自然得由天下第一人评判,其余不过是他人锦绣虚言,所以还得您评鉴完定夺。”不大不小地送了一道马屁过去,才补充道:“这酒是否最好是不敢以他人的一家之言而定,但必定是最烈的,这点还是可以保证的。”
顾晨眯着眼,其实憋了个坏心思,想在这位一开始从气势上就想压迫自己的秦王身上找回点场子,要说胆子他最近可大了不少。
果然他一说完就引起了秦王的兴趣,直接撕了瓶封拔出木塞子,一时间偌大的大殿内一阵酒香飘洒,就连守在殿外的那些侍卫也都不由自主地耸动鼻尖,贪婪着浓烈的酒香。
这倒是真出乎秦王的意外,让顾晨带酒前来,并故意提到欺君之事,其实是他故意埋了伏笔,想寻个错头好打磨顾晨的棱角。前有唐叔寅为其背书,后有顾晨在咸阳城中当街杀人的决断,让秦王对这位远道而来的青年才俊十分满意。不过满意归满意,该有的磋磨还当要有,不然容易锐气过盛,恃才傲物。
只不过看了眼手中这瓶散发着浓烈酒香的美酒,先前准备的话一下子又说不出口来了,秦王心中微惊,这还是第一次发生超出他掌控范围之外的事情。这种感觉很不好,但在诧异中又说不上来的新奇,当真是怒惊诧喜齐聚。
“还真是好多年没遇上的情况了。”秦王心里回想着,上回有这般把控之外的情况发生时,他还不是秦王。
顾晨见对方愣神不说话,还以为他也是被这夺魄震住了,笑道:“殿下不如尝尝?小茗即可。”
秦王抓着瓶子,对口十分豪气地往嘴里灌了一大口,下一秒瞬间面色涨红。一股热气从喉间涌了上来,他强忍着将烈酒喷出的念头,调动内息,缓缓将喉咙里的酒水又强压下去。顾晨就瞧见一个神奇的景象,眼前这位秦王一瞬间从脖颈红透到面颊,又马上从面颊恢复到脖颈,就像是一只正在变色的变色龙。
他憋着笑说道:“殿下,不知这酒可烈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