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内陷入了沉静中,唐叔寅不复平日里的恭敬,少有地强势对上秦王,与其对视是丝毫不让。
“唐相你失仪了。”两人间的对峙最终以秦王的让步而告终结。一声失仪的提醒将两人拉回君臣相恭的形态。而后秦王才平缓语气说道:“容儿早已过了并蒂之年,孤知其几年来十分不易,心中愧疚,本就想以内府库职权为她的嫁妆,又恐落人口舌,是以如此正好。”
唐叔寅强忍脾性,脸上表情不自然地微微抽动,憋出一句话道:“容儿是老臣的女儿,不劳君上太挂心。”只看二人对话,就藏着隐情,只是此间的陈年往事,二人似乎不愿意再提及,唐叔寅冷漠地结束话题,止住秦王再说下去的**。只是为避免自己忍不住在这大殿上与秦王打起来。
秦王的手抬起又放下,想要说什么,又只化成一声长叹道:“算了,顾晨此人孤甚是满意,只是关于他的来历,还需要细查。”在秦王的书案上还拜访着关于顾晨出现在洛邑成为太史之后的所有详细,但在这之前的所以信息全无,包括顾晨曾经所提到的极北之地,秦王也派人查访,只是至今还未有确信回报。
只听他又说道:“不过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想来唐相你也有同样的想法。观此人在洛邑短短几月的言行成就,却有大才,也能得周国那位的看重。只可惜姬赐命短福薄,让大秦捡了个便宜。”说道这,他的情绪才有几分的高涨,心悦道:“不过也说明天命在秦不在周。”
唐叔寅插话应承了句:“周国的天命早在百年前已经消散了。”他想到百年前若非圣贤降世,让周国得已苟延残喘,早就被诸侯国瓜分殆尽。不由暗叹大周真是成也圣贤,败也圣贤,他们就是太过依赖圣贤之能,才只剩下空有其表的皮囊,国之大道又岂是圣贤一人能奠定的。
“那你说顾晨会是下一个圣贤之人吗?”秦王目光如炬,突然照射过来,里面饱含着野心勃勃的光芒。他自记事起就立誓要一统天下,成为从古至今的第一人,而今强秦已现,霸秦将达,他离这个愿望只有一步之遥。百年前圣贤遗书就有记载,百年后将有天人再至,延其思,铸其魂,势必将圣人大道重新传播天下。直到钦天监数月前算出大周天有异象,而后就是顾晨的横空出世。为此他不惜许出诸多利益,谋划根本就没有多大利益的征伐鲁国一役。才有了唐叔寅亲赴洛邑,直到探知顾晨的才华底细,两人就越发肯定,这个顾晨就是圣人遗书中的那位再世的天人。为了避免老猾的姬赐猜疑,唐叔寅硬是不留痕迹地与顾晨一触及走,直到得知姬赐薨逝,这才开始谋划带其回秦一事。这其中的前后种种宛然是一部谋略大片集合,都力求顺其自然,因为在洛邑,任何事都瞒不住那位老周王姬赐。这其中内情知道者不过三四人,就连右相吕卿也被隐瞒在其中做了一枚善妒的棋子,这才有了顾晨初到咸阳时与暗查司人起冲突一事。也无怪,明明顾晨当街杀了暗查司一人,秦王也都不在意,现在在他眼中,顾晨的价值哪怕杀了一百名暗查司之人,也无关紧要。
“老臣觉得圣贤之人也不过是秦之大业的路上的一块砖瓦而已。不然当初的周朝也早已完成复兴大业,何苦到如今依旧变做末等小国苦苦挣扎。在老臣看来,秦人个个都应是秦大业的基石,唯此方可成就千古霸业。”唐叔寅直言觐见道:“是故,君上可重用顾晨,但不可倚靠。”
“孤知道了。”唐叔寅的谏言秦王一向都颇为重视,哪怕二人之间有着一道鸿沟隔阂,但至少他们前行的方向都是一致的。郑重收下他的谏言,这场夜宴也宣告步入了尾声,唐叔寅跟着太监从宫门出来,迎头就遇见了一个不喜见到的人。
月色朦胧,王宫的高墙下遮挡出一片阴影,面对面之人在引路太监手中的灯笼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冰冷。为唐叔寅引路的小太监,夹在两道目光之间,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有股尿意就要从裆下流出。
“唐相为国奔波,刚回京都不久,就忙碌着深夜才出宫回府上,实在令人敬佩。”唐叔寅要上马车,南宫则是翻身下马。两人的一车一马正好相对并列,两人也正好交错而过,对上了话。
唐叔寅并没有好眼色给南宫,冷哼一声,不多说话就伏身钻进了马车。那车夫刚要驾马离去,没想到南宫突然拽住了缰绳,让刚起步的马车猛然刹住了脚步,唐叔寅在车里因为惯性差点还磕碰了下,登时扯开车帘怒视道:“南宫义,你做什么。莫忘了自己的身份,冲撞当朝丞相,以下犯上该当什么罪责,你们暗查司应该在清楚不过。”如果可能,他甚至不愿意同眼前人说一句话,最好两人就当做陌生人一般,不见不语不相识。
南宫却不以为意,白净的脸上尽是嘲讽的笑意,“你放心,我自会去君上那领罚,不过我的左相大人,可以为了朝堂出卖女儿,不知是否该称赞你忠君爱国呢?”他话里话外充斥的轻蔑,令唐叔寅不悦,不过很奇怪地并没有反驳对方,只冷淡地回了句:“她是我女儿,用不上南宫大人你操心。”
南宫忽然发笑道:“她也得喊我声舅舅呢!她跟清儿一模一样,那应该也与我长的有几分相识。”说这话时,他的脑海中总会闪现过一个倾城女子,在桃花林中翩翩起舞,宛若雪地里的精灵。
“南宫义!容儿姓唐,她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别忘了你曾经立过的誓言,你最好不要让她知道这事。”唐叔寅冷漠地说道:“容儿婚配一事也是君上希望的,你大可进宫去找君上反对。”宫门外人多眼杂,尽管那些侍卫都避得远远的,唐叔寅也不愿多说,以免一些尘封的往事成为别人嚼舌的闲话,说罢不再例会南宫,挥手放下帘子招呼仆人即刻驾马回府。
留下南宫站在原地,目视马车消失在夜色里,又看了眼漆黑的宫门,小声自语道:“我不会让让容儿嫁给不喜欢的男人。”而后又转头望向那些宫门口的护卫冷冷警告道:“今夜之事要是传出去,小心家人孩子。”眼神中透出来的杀气,在夜幕里同孤狼般凶戾,让那些宫门的守卫也不感直视,纷纷点头应是。等警告完这些侍卫,南宫才翻身上马,打消了入宫的打算,驾马向另一边离去。
……
顾晨从宫里出来有些心神不宁地走在路上,没多久就瞧见庞孝行驾着马车来迎面驰来。
“老板您入宫后,久未归府,安姑娘有些不安,便唤我驾车去宫门候着,不想在路上就碰见老板您了。”背靠在车厢,听着庞孝行在外驾着马车啰嗦着,竟然十分惬意,心道刚刚在宫里那个秦王看似和蔼,但气势上带来的压力一点也不小,不愧是天下第一强国的王,而后又想起令其为难的赐婚一事,没想到千躲万避,最后还是躲不过唐老头的女儿。
“老板,这秦王找你入宫做什么?可是因为杀了那暗查司的人?”顾晨被秦王宣走后,庞孝行确实担心地还与几个兄弟相商量,如果事有紧急要如何入秦宫救他。
顾晨苦笑道:“杀人之事倒没提,只不过这位秦王给我撮合了一门亲事,要让我娶唐叔寅那老头的女儿。”
“啊!”马车一顿,庞孝行显然也大吃一惊,“那安姑娘?”在他意识里安幼鱼一直说主母身份的存在,她与顾晨成婚也是迟早的事情,没想到到了咸阳突然来这么一出,实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幼鱼?莫要胡说。”顾晨没想到他会提到安幼鱼,说实话安幼鱼应是他在这时代最亲近的人,但他却从未有过要娶她的念头,全当她是自己的轻妹子般看待。他心心念念的始终是那一夜的惊鸿一遇,那个眼中装着星空的女孩。情感的事情确实令人难以琢磨,明明只是一面之缘,他就认定自己想要娶的只有她,这个心里的小仙女。
“我只当幼鱼是亲妹妹一般,你可别在他面前胡说,她现在还跟个小孩子没长大,你要瞎说非得闹得她红脸了不可。”脑海中过了一遍平日里安幼鱼与自己相处时的景象,发现大部分画面都是一只小仓鼠的既视感,随即笑着摇头,这明明还是个小孩子,怎么可能会有男女之情。
“那老板你真要娶那位左相的女儿吗?”对于有可能的未来主母,庞孝行还是十分关心的,他们兄弟几人已然把身家性命都放在顾晨身上,自然是忧其所忧。感觉顾晨的情绪不高,可不像一个被赐婚之人该有的心情,不免关心道:“您看起来不高兴,是那唐相的女儿很丑。”
高兴?不高兴?顾晨也说不上,要放在未穿越之时,天上能掉下个老婆,他早就高兴坏了。事是好事,但发生在他已经心有所念之时,却有些郁闷。他一心想的是该如何委婉地退掉这门亲事。“不知道,我也没见过他女儿,只看那老头长得就不正经,也不知女儿如何。”他心里还想着,唐武云长得还算不错,若是与其相似也不至太难看,可是这两个父子话里话外给人的感觉,自家女儿妹妹好像很难嫁出去似的,别不会有什么隐疾在身,就吩咐道:“回头你让老六去查查这位唐府三小姐是个什么情况。再做打算。”
“好的,老板放心,回头我就交代老六。只要是女子的事,老六出马就没有搞不清楚的。”
顾晨点点头,目前也不能多做筹划,只能暂且如此了。
……
银装素裹的齐国,点缀盏盏红的灯,再过几天就是一年之末最后的一个节日——腊八,家家户户熬煮腊八粥。不过今年临淄的腊八肯定会比往年更热闹,因为这一天还是齐庄王招婿之日。经过一连几日的筛选剔除,还剩下近百人将在这日参加殿试,到时会由公主挑选最后抉择之人再进行比试。只有文武双全又得邵阳公主喜爱的才俊才能成为大齐的驸马。
齐庄王最疼爱的公主,能成为她的驸马,当真能够一飞冲天,从此平步青云。是以许多入选殿试的世家子弟早早就来到临淄准备,他们个个磨拳擦掌,都想着说不得自己就被公主看上了,招为驸马,进而飞黄腾达。
其实若说单比试文采学识,或许许多人都会知难而退,毕竟谁强谁弱大家都是世家子弟一个圈子的,心知肚明,没本事就不用在上台献丑了。可是说到男女喜爱之事,谁又能说得清,没准公主就喜欢文才弱的呢。他们都抱着邵阳公主就被自己英姿迷住,从而雀屏中选的美梦。
所以虽说届时比试的是文才武功,但现在临淄最受欢迎的却不是书院武馆,反而是那青楼楚馆,因为在这些地方,有着形形色色的女子,也就有着哄骗形形色色女子的方法,这些个世家公子,第一次上妓院不是去**,反而是带着纸笔上课去了。他们包下一个个姑娘,从她们口中探听女子最喜欢的套路装扮,以求到时候能被邵阳公主一眼相中。
一时间这烟花柳巷之地,也飘散出书香之气,被临淄百姓津津乐道。更有童谣唱道:“烟花巷,寻花柳,只为博个红绣球。你说奇,我说怪,逗得姑娘乐开怀。李公子,张公子,随身带着笔与纸。你说怪,我说奇,夫子都得气半死……”
此时的齐王宫中,齐庄王用力将一卷竹简重重摔在地上,口中大骂:“有辱斯文,简直有辱斯文。他们怎能如此,这群家伙把邵阳当成什么了?那些青楼里的妓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