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棵大树的树干有两人合围那么大,背后藏个人也应该十分轻松,所以女子才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这边。就在她蹑手蹑脚往树后走去时,那边的侍女突然喊道:“小姐,家里来人了,让你赶紧回去。”
女子回过头,见到果然有一个家里的小厮正气喘吁吁地站在自己侍女边上,眉头微皱,又看了眼那棵大树,还想先探个究竟再说,那个小厮又催促道:“三小姐,老爷和大夫人都候着呢,你还是快些回去吧。”其实这个女子就是唐叔寅的小女儿唐婉容,这唐府后宅管事的是唐叔寅的正妻李氏,平日里对唐宛容这个妾室生的狐媚女儿就不喜,受她影响府上的下人小厮对这位三小姐也没太多敬重,毕竟是女子过一两年说不得就嫁出去了。所以这个小厮才敢显露出一脸的不耐烦,这要是让最疼她的大哥唐武云看见,非得家法伺候不可。
此时的唐宛容一心一意全放那团疑惑上,紧盯着大树踌躇了片刻,想着自己是偷摸着出来给母亲祭祀的,不能让大夫人寻着由头,以后就都不能时常来看母亲了,只好长叹一声:“走吧,别让爹爹等急了。”
等她走了许久一直在树后屏息的南宫才侧探出头来,痴迷地盯着唐宛容已经远去模糊的身影,喃喃着:“清子……”
……
唐宛容加紧回到府上时,也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时辰,内宅大厅里,唐叔寅不在,只有肃面庄重的李氏端坐在正中。
唐宛容微微欠身施礼,“问大娘娘安。”礼数上挑不出半点瑕疵,不过她愈是这样恭敬,李氏的面色愈阴沉。
特别是在看到唐宛容那对异色的双眸时,总能让李氏想起那只狐媚的妖精,还有令她狠不得见面就扇两个巴掌上去的美颜脸颊。不过碍于唐叔寅对这个小女儿的喜爱,李氏在面上也不会令她太难堪,冷冷回了声:“嗯。”就算是答应了。
唐宛容对此显然已经习惯了,请过安之后,就自行坐到一旁,小声问道:“爹爹呢?不是说有急事寻我?”
李氏冷眼瞥了过来,“相爷可没时间等你。好好的一个女儿家,一天到晚在外头厮混,成什么体统。”
“大娘娘教训的是,宛容知道了。”丢了个软钉子回去,十几年相处下来,唐宛容对付起李氏也已经得心应手了,总归对方也只能在言语上占些便宜,自己若是反驳才正中其下怀,百善孝为先,自己要是敢顶撞主母,那是受罚就连唐叔寅也不能多干涉。这么多年下来,李氏的伎俩她也已经熟透了,此时再看李氏的这些言语上的为难也不觉得是为难了,反倒是每天都一点趣事。
李氏见她这副懒散的模样就知道她在应付自己,正要生气,又想起刚刚听到消息,气息又平顺了许多,撑起笑说道:“今天你可是有件大喜事,让我这个当娘也跟着欣喜。”她这倒不是说假,今天听到宫里来人传的消息,她着实高兴了好一阵,所以哪怕唐宛容迟了许久才回家,她也耐住性子等着,就为了看这位妾室生的小女儿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反应。
“是什么喜事?”唐宛容心里隐约有些不安,她看得出李氏高兴是真的,但能让李氏高兴的事情绝对不是自己会高兴的事情。
“宫里来人了,君上有意要为你赐婚,你说这可不就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吗?”
李氏的话犹如晴天霹雳一样劈在唐宛容心头,小巧的嘴唇开合着,却一时间不知要说什么。
李氏似乎很满意她的这副神情,继续笑道:“本来相爷还想问你的意思,君上可等不急,来通报的小太监已经带着相爷进宫了。想想,再过几日说不定就要给你递庚帖,下聘礼了。这可真是一件大喜事。”
“我要嫁人了……”
“我要娶人了?”顾晨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言语间还不确定,刚刚宴席之上秦王突然就开口说要为自己指婚,一下子就给他整闷了。心里嘀咕这秦人怎么总爱给人塞老婆。
秦王很开心,还叫来了歌舞助兴,看到顾晨露出出乎意外般惊讶表情,感觉一切又像是从回自己的掌握之中,更加觉得刚刚想到得这注意不错。
“你刚刚的提议,孤思量过了,觉得不错,不过你毕竟不是秦人,一开始就委以重任,难免落人口舌。你要是娶一位秦人那可就大不一样了。届时你也算半个秦人,更可以给你日后行商时的身份上进行弥补。所以孤决定在朝中有名望的大臣中寻一岁数相宜的女子,为你赐婚。”秦王眉眼笑展,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夺魄,脸色带着醉意,所说的话听在顾晨耳中更像是糊话。
哪家有名望的大臣愿意把自己家女儿凭白无故地嫁给这么个周国来的质子。顾晨正唏嘘,不知为何脑中忽然闪过唐叔寅那老头的笑脸,还当真有一位上赶子给自己送女儿的,他心中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不安。
直到殿外太监提着嗓子禀报:“禀君上,唐相应诏觐见!”
“宣。”秦王明显地端正了坐姿,以示对唐叔寅的尊重。
唐叔寅一身朝服,虽然是在摆宴的偏殿,他也是正儿八经地行了拜见之礼后,才施施然入席。又道:“君上刚刚遣人来府上所说的赐婚一事,老臣有些不解,特地入宫来寻求君上解惑。”
秦王对唐叔寅的态度截然不同,就算现在这样私宴的形式下,二人对话一来一往显得十分正式,像是朝堂对奏。唐叔寅一句问完,秦王也正视向他说道:“正是要为府上的三女儿讨桩好姻缘。”说罢指向顾晨继续道:“望北是唐相所荐,孤甚是满意,有感如此大才之人尚未成家立业,特地为他寻个佳偶。这咸阳城中,谁人不知唐相府上三女儿国色天香,有倾国倾城之资,更有贤良淑德之美名,配得上望北这身才貌,想来唐相也无异议吧。”
唐叔寅眯着眼睛瞧了瞧对面因一时突然而一脸茫然的顾晨,轻笑道:“臣所举荐之人才,老臣自然是十分满意的,只不过……”他故意停顿了片刻,等将秦王的注意都吸引在自己话中时才继续说道:“只不过,顾公子似乎瞧不上小女,怕是强求不来。”唐叔寅的心里头其实带着气来着,顾晨三番五次地拒绝他的好意,哪怕再欣赏,也不再想着将小女儿嫁给对方。这时候见秦王又提起指婚之事,就顺势将选择又甩给了顾晨。
“哦,当真?”秦王投来的目光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味道,显然这位秦王不喜欢自己在手下大臣面前被人落了面子。顾晨当然看得出来,想着自己要是说不,会不会殿外就冲进来五百刀斧手将他剁成肉泥,考虑片刻只好委婉地说道:“其实来时唐相确实有意招婿,只是在下觉得与唐府三小姐素未谋面,不说是否入得了这般优秀的三小姐的眼,就是在下身为白丁还在漂泊异乡,委实有些配不上德才貌兼备的三小姐,所以曾出言婉拒。”意思就是自己一个没身份没背景的流浪汉,就不敢有奢望娶相府小姐,是有自知之明的婉拒。
秦王一边饮酒,一边听着顾晨解释,眼神在他与唐叔寅之间左右转动,不知是在想什么。只不过在他心里已经有了决定,顾晨只能娶唐家小女儿他才安心,至于其中缘由想来也只有唐叔寅与他两人知道。唐叔寅与秦王君臣十数载,只见他的一个眼神,就已经知道他心中的决定,知道这事还得自己再开口让步。只好假装好意地提醒道:“没想到顾公子还有这般的担忧,不过这更能证明你果然是一个正人君子。如今你已在咸阳定居,老臣听说你新置的宅子可是比得上唐府,想来小女嫁过去也不至于受苦。至于白丁一说,君上如此欣赏你,白丁一词迟早也会是昔日戏语。”
顾晨一怔,没想到这个唐老头谄媚起君王来也是这般不要脸,这一君一臣明显唱起了双簧,只见唐叔寅话音刚落,秦王就接过话去说道:“唐相说的不错,正和孤意。以望北之才,做个经略府督办绰绰有余。”秦王口中的这个经略府督办倒不算一个正儿八经的官职,但却是许着从三品的品级。想到顾晨原本也是周国太史,正二品官职,来到秦国许个从三品的品级,也不至于太突兀,那些御史言官也就不会嚼舌根。除此之外,这个经略府督办还有一个特殊的权利,那就是掌管秦王的内库钱财一切用度。是一个真正的肥差,比之太史这样有名却无权无利的官职也不差了。
唐叔寅也是微惊,秦王许出的官职与原本计划的有些出入,而且也并没将右相吕卿手中的财权夺过来。看向秦王的眼神多了许多疑惑之色。
就听秦王又说道:“等你完婚之后就可以正式上任,先为孤的府库赚些用度。”左右躲不过,顾晨只得硬着头皮答应谢恩道:“在下谢过殿下的恩典。”
“怎么,现在还称孤为殿下?”秦王狡黠的笑容让顾晨想起午后刚刚见面时两人对于称呼一事上的分歧,心中暗想,这位秦王的心胸当真小的紧,找场子的速度还真是有仇当下就报,绝不过夜。
倒是有些小孩子脾气,顾晨笑了笑,却是回道:“那可能得等在下完婚之后才会有所变化了。”反将过去一军,他既然是完婚后才被委以官职,那也就完婚后再改称呼,至于现在他还只是白丁周人一枚。
“哼。”秦王不喜道:“既如此,你就先告退吧,王宫内戌时后不留白丁。”说罢一挥手立马就有太监上前将顾晨面前的碗碟杯盏尽数撤掉,就连身前那一张矮案也都一并搬走了。然后就有一位太监躬身在他前面轻蔑地说道:“顾公子,请出宫吧。”
顾晨只觉得这位秦王的脾气怪异程度与姬赐有的一拼,想着刚刚光顾被对方灌酒了,连一口饭菜也没顾上吃,此刻突然被逐宴席,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噜叫唤起来。不由暗骂自己死要面子活受罪,早知道对方这么小气,好歹也等把那桌饭菜全都吃完在得罪也不迟。
顾晨饿着肚皮连夜被赶出宫去不提,那些歌舞姬也都被挥退下,这间只剩下秦王与唐叔寅二人。唐叔寅才正式问道:“君上,原本不是要让吕卿将府库大权全都交出么?今日怎么?”
秦王勾着一杯夺魄轻嗅其中浓烈的酒香,直至香纯稍散才说道:“吕相为官尚可,并无大过错,孤也不能直接夺其财权。”
唐叔寅却直言道:“他身为右相,又掌管国中府库的财事,却未能为国增财,这就是大过错。”
秦王笑道:“那偌大的秦国中,又有谁能为秦国增财呢?”
“当然是顾晨。”
秦王又笑道:“那也是以后不现在。孤不能随意让一个周国的质子掌管一国财权。这关乎身家性命之事,自当稳重。”伸手止住想要反驳的唐叔寅,继续说道:“但孤也信任你,所以才将孤之内府全交于顾晨掌管。这般不论是赚了赔了也是孤的自家事,那些御史言官们也没由头吵闹。最多不过是司马那厮再提笔记上两句孤昏庸无道、胡乱作为罢了。顾晨若是真能替孤掌管好内府,届时再提议让其接管外府库,就没人有意义了。”
秦王一番话下来有理有据,唐叔寅也不得不折服,心知身为君王的秦王所顾虑的是正确的,君王不能如臣子一样肆意妄为,一切当有尺有度,稳重而行。公事说完,唐叔寅又为小女儿的婚事疑惑道:“那君上又为何突然替小女指婚呢?”
秦国一向只有为公主指婚的规矩,唐叔寅话里话外竟然带上了对秦王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