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临淄城里的另一边,还有一个人彻夜未眠。林行道在为明日才开始的招婿比武在做准备,更确切地说他是在犹豫。因为不知缘故的原因让比武一事一直拖到了现在。
“你不像是这样犹豫不决的人,你这已经好几日神情恍惚了,以前的果断哪里去了?”这时候还能调侃他的只有咕儿,这个笑起来总会让人又爱又狠的女子。“是放不下青梅竹马,还是这故乡的景色让你念念不舍了?”
“林咕儿!管好你自己。”这是林行道第一次连名带姓称呼她,咕儿本就是孤儿,没名没姓林姓是林家给的,但咕儿却从没承认过,而且很讨厌别人这么喊她。两人不愧是相处了十年的,互相知道对方最讨厌的点,林行道没心情与她逗乐,所以一声林咕儿就让对方趣味全消。
咕儿冷哼说道:“你当我愿意管你?你父亲让我跟着你,他不是害怕你做的事情会害了自己,就是担心遇上林瑞,你的优柔寡断害了自己。”
林行道一怔,无法反驳,知子莫若父,林仲文不怕他的儿子谋大事,甚至希望他儿子能谋大事,林家子从来都不是默默无闻之辈,林行道有能力有城府有计谋,但也有明显的弱点,那就是林瑞。
“放心吧,十年前的林行道早就已经死了。”林行道的目光深邃,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咬破嘴唇吐出来的。
“真死了才最好。”咕儿抛过一截竹筒继续说道:“咯,洛邑传来的消息。”……
翌日临淄王宫外禁卫校场,人声鼎沸,今日所有有资格观看公主招婿比武的权贵官员们都受邀齐聚在校场观演台上。
校场上站着入选的四人,明眼人却都知道这次的胜负就只会在姜横和田羌之间决选。所以另外两人很有自知之明地露了个脸就自动弃权认输了,这几日他们早就找好了下家,在有职司挂了职,只等哪有空缺就填补官身。作为齐王门生,两位如今的门第就快要被媒婆踏平了,有的是贵门千金想要委身下嫁,娶不到公主的遗憾似乎也没那么大,反倒不用冒险在台上一搏。
林行道站在场中扫过校场四面,有意略过齐庄王下首的太子太子妃,落在一旁邵阳巴掌大的小脸上。
邵阳对他比着鬼脸,将可爱表现得淋漓尽致。这可看怒了注意力都在两人身上的田羌。自己这位表妹长得乖巧漂亮,娶了她还能得到齐庄王的重用,简直是财貌双得,没想到竟是让这该死的姜横横插一脚。他是越想越气,越气就越要胡乱猜疑,不禁又想到了或许这两人早就有私情,难怪这姜横就敢在金殿上找齐王当众求娶。
想到两人可能都已经珠胎暗结,田羌的脸都绿了,他就觉得以前齐庄王这个姑父就不怎么待见他,怎得突然会把女儿暗许这种好事砸自己头上,感情是姑父不喜欢姜氏,又急于给自己女儿找人接手,这才大老远地把自己从封地叫回来。
自己脑补上了诸多细节,更觉得气愤难当,田羌实在隐忍不住,也不等那比武正式开始,抡起自己的兵器——一柄青铜锤就朝林行道砸去。
“小心!”邵阳急忙呼喊道,她可知道自己这位表哥虽然人品不行,但武功还是极高的,否则齐庄王也不会安心让二人比试。
林行道的强项不在武功,又要顾及不能使用自家武学暴露了身份,所以两人要真的对打起来,他还弱于田羌,不过他备有后手倒是不惧对方。轻挪脚步,侧身肩膀硬受了呼啸而来的铜锤一击。口含鲜血喷出,溅了那田羌一脸,趁他架挡之际,就顺势甩动剑鞘,敲在他关节上。一般使锤的武者都是以力破敌,大部分练的也都是硬功,浑身如铜皮铁骨,所以一般的攻击只有打在关节上,才能对其起作用。只是这田羌确实是厉害,他这猛力的一击重重砸在对方的肘关节上,对方非但没有缩手,反而用更大的力气夹紧剑鞘,直接就将他的剑鞘抽了过去。
一把撅断剑鞘,田羌不屑地看着吐了口鲜血的林行道,戏谑道:“小子,就你这细皮嫩肉的,我一锤就能给你打趴下,要是不想死趁爷我现在心情还不错,就跪下磕头求饶,兴许看在田恬的面子上,我还能绕过你一会,到时候爷我成了驸马,赏你在洞房门外守夜!哈哈哈。”
“呵……”林行道抱剑抹掉嘴角血迹冷笑,田羌的话没有激怒他,反倒是伸出食指冲对方勾了勾,反讽道:“嘴皮子功夫挺利索的,就是不知道腿脚怎么样,你是邵阳的表哥,我倒可以考虑她出嫁的时候,让你这个表哥帮忙牵马拉车。”
“你!找死!”田羌没想到眼前这小子武功明显不如自己还敢如此狂妄,怒急之下就动了杀心,冷声道:“原本还想把你打残了事,现在你小子非死不可!”
“就看你有没这本事了。”林行道硬气回着话,手中长剑一撩摆出攻势,大步上前,主动出击。
田羌一声来的好,双腿扎马,抡锤如轻鸿,竟是比使剑的林行道还快上几分,把铜锤舞出了细剑般的轻盈。不论林行道剑指哪一处,他都能在剑刃加身之前挥锤挡下。林行道短短二十息,出了二十剑,田羌却也拦下了二十锤,锤锤都是轻描淡写,富有余力。
正面不行就加上侧面,林行道身体以极为怪异的扭曲半贴地面,滑到田羌执锤手的一边,剑锋直指他腋下!
苍龙出水般升起,快准狠,剑有龙吟声起,只不过田羌看也未看举锤落下,像是要拼个两败俱伤,铜锤以猛虎下山般的气势落下。
林行道心中闪过一丝怪异,这厮定是不怕腋下遭袭,想到许多横练肉身的功法都有特殊的照门,这么看来,他的要害定不是在腋下。当即一个翻身旋转扭,避开势大力沉的一锤。
这翻龙虎相争,猛虎赢下一局!田羌戏谑冷笑,“小子,让你逃过一劫,下次可没那么好运了。”他这一身修为几近地阶上品,在一般纨绔子弟中实在是少有的高手了,几番交手下来,也看出这林行道武功虽高,但绝对不是自己的对手,于是更加轻狂,“你不如现在跪下,叫我声爷爷,爷爷这柄大锤就给你个利索,不然一会先敲断你的手脚,让你痛不欲生,哈哈哈!”
林行道暗暗吞咽下一口内血,此刻已经不敢再开口说话,妄动真气。不过也不显得焦急,而是时不时地抬头看眼天上的日头,像是在注意时辰。
“小子别看了,想记住自己是什么个时辰死的是不是。”田羌转过身来,依然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模样,他这功法有个说头,只要运功行径,身上就如同铜皮铁骨刀枪不入,但却不能移动半分,只能由人来打。这田羌虽然纨绔猖狂,但对敌的经验却十分丰富,往往都是先以守势占着自己刀枪不入,来试探敌手的高低,最后再主动出手。只不过这次他明显想要戏弄对手,明知道对方不是自己的敌手,依然不主动出击,轻蔑道:“来呀,小子,我站这再让你十招二十招,给我饶饶痒。”说着咧着一口大白牙,一只手将铜锤抗在肩上,一只手伸向前,十分挑衅地冲林行道勾了勾手指。
看台上观战之人神色各异,有武功高手已经看出这林行道不是田羌的对手,禁卫统领更是在齐庄王身边小声说着什么,让他十分满意地点点头,又与身旁的王妃附耳细语。
“那姜横要输了!”田康也冷不丁地对林瑞说道:“只怕那田羌不会放过他。你要我救他吗?”
林瑞一怔,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是目光一直停留在校场上依然不断围着田羌进攻的林行道身上,眼神复杂。
这满场只有邵阳一人为林行道加油,她不懂武功,自然看不出场上局势已经对林行道不利,只以为他一直围着田羌出剑,打得对方只能被动防守,一定是赢定了。她身旁的护卫实在不忍心告诉自家主子这个残忍的事实,只能暗叹场上这位俊俏的郡王可惜了。不仅没做成驸马,只怕性命也要丢在这里了。
林行道的剑又出了一轮,已经是气喘吁吁,反观田羌面不改色。他眼神一凝,知道光使剑法,确实差对方太多,当下改变策略不再主攻,脚尖点在袭来铜锤上,顺势后退拉开距离,小心横剑戒备,也为平息体内翻腾的内息,最重要的是,他瞧了眼天上,日头已经逐渐摆入正当空,午时已到!
“呵呵,小子,你打完了,现在该我了。”田羌没注意到对面这个对手嘴角隐隐露出的邪魅笑容,只冷哼一声,就一手抬锤,脚踩四方步伐,步步皆稳地朝林行道逼近。一个人竟跑出了重骑冲锋的气势,倒是令林行道侧目。没想到田羌为人猖狂,但所练的功夫却是方方正正颇为正气之道。
林行道不敢直视铜锤锋芒,依旧是闪身避开,只是还是瞅准对方挥锤瞬间的机会,拼着被铜锤蹭到的危险,也要不时用手中长剑点在对付的肘关节处。
“无刃剑?”田羌刚刚就觉得有些奇怪,对方长剑落在手上,他都做好卸力避其锋芒的准备,只是每次剑身划过皮肤,都只是受力一击,并未流血。这样的大力敲击也不过在他手肘上留下一片红肿而已,并无大碍,他这才疑惑地细看那长剑,随即发笑道:“你小子,怕是没钱开刃,随便拿了跟烧铁棍当剑使吧!”
林行道横剑在前笑道:“对付你不需要剑刃足矣。”明显要再次激怒田羌。他是长剑是特制的,剑无剑刃却宽厚了许多,至于目的……
田羌再次举锤攻上前,在他眼里对方的攻击只不过是给他绕痒痒,只是这次挥锤之时不知为何略感停顿。虽然锤风依旧凶狠,但他速度上明显慢了半拍。
林行道也瞧出端疑,眼里笑意更浓。在自己拼着身受一锤的代价将剑鞘砸在对方关节上时,田羌今天就注定要输掉比试了。那制作剑鞘的木里被他浸入了特殊的毒药,借由剑鞘上的尖锐点在对方关节穴位上,再用内息催动毒液侵入身体,更不说那田羌还意外地帮了一把倒忙,将剑鞘用力夹住,让毒液渗入的更彻底。刚刚林行道的主动出击,就是为了让他不停运劲抵挡,无暇去注意身上已经中了奇毒,等现在发现就已经太迟了。等到正午时分正是这毒药发作的之时,也是他一直注意时辰的原因,配合毒药的发作再击打他手臂上的同一部位也是为了加速毒液的流散,一番算计其实一开始就想好了。
此刻田羌也逐渐感觉手脚有些麻痹,提不上劲来,哪还不知这是中毒了。目光怨恨阴霍道:“小子,你使诈?!”
“所以说,不要光学武,也要多看书,兵不厌诈可不用别人教你吧!况且你不也安排人在酒宴的酒水中给我下药了?若不是刚巧有汉使来临,拖延七日,让我有功夫解了毒,今天中招的就是我了。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毒液蔓延全身,会使人浑身无力,更重要的是会让田羌无法运行内息,铜皮铁骨自然也就不攻自破。胜券在握的林行道笑容愈盛,又小声说了句:“而且你以为汉使为何会来得这么巧?”
林行道的脸在田羌的眼中放大,在别人眼里还以为两人打斗之时僵持在一起。有心者脸上已经露出了疑惑,下一刻林行道突然一脚踹出,把田羌踹的踉踉跄跄,而后欺身跟上手中的长剑就要朝对方的要害刺去!
“所以下辈子学聪明些,然后安静的死去吧。”
“住手!”看台上的王妃急忙高声喝止,只不过林行道更像没听见似的,眼神冷漠地直接一剑刺进了田羌的心口,无锋的长剑几乎像一根青铜棍子一样,被他用内息强行捣进了田羌的胸膛,他疼痛地想要呼喊,却因为中毒的缘故,就连喊叫声都无力发出,喉咙里只能伴随着大量的鲜血往外冒着丝丝声。林行道冷漠地看着躺在地上抽搐的田羌,没有情感地松开手中长剑,任由它插在尸体上摇晃。既然用了毒田羌就不能活,否则用毒一事定会败露。擂台上生死各安天命,那齐王妃再气也不能拿他如何。
随着长剑最终倒下滑出,血扬黄土,田羌就这么睁大着双眼,死得不明不白,想来要是知道自己会落得这么个结果,说什么他也不会回临淄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