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客气,秦王命人在鹿台殿后一处延伸出去的小亭布菜设宴,以秦王为首四人左右跪坐两边。
顾晨瞧着玉石桌案上的糕点以及清粥小菜不由自主地吞咽口水,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噜作响。早上赶的急没用早饭,又在鹿台下站了大半天,他早就已经饥肠辘辘了。
他也没不好意思,端起碗筷就大口吃喝起来,把那三个世子看得是目瞪口呆。还第一次见有人敢在君上面前如此放肆的,也不怕君前失仪而被治罪。
他们三人的目光纷纷从顾晨身上望向上首的秦王。见他丝毫不在意,甚至还笑盈盈地注视着顾晨,那目光可是少有的柔和。三人的表情各异,在心里对顾晨的定位也不免重新做了估计。
一碗浓粥下肚,总算是舒服了些,顾晨舒畅地打了个饱嗝,抚摸着肚皮,这才满意地抬头。只是亭子里出乎意料的安静,就见几人都在盯着自己看,桌案上的吃食还一口未动。
顾晨一怔,讷讷地问道:“你们怎么不吃的吗?”
坐在他隔壁的二世子赢竖如同一个温文尔雅的公子,微微点头,只不过眼里的惊讶展现无余。而对面的大世子依旧是对一个不守规矩的小国小民的不屑与轻蔑,只有赢驷咧着大嘴巴,暗地里冲他比了个大拇指,表示了钦佩之意。
再看秦王脸上挂着的淡淡笑容,顾晨也跟着笑道:“几位都不饿么?”
“你胆子倒大。”话语中全无责备之意,更像长辈对晚辈的调笑,“与姬老头还真有几分相似。”
顾晨咧嘴笑道:“这饭摆上来是用来吃的,又不是用来看的。”
“哈哈哈,说的好,这饭就是用来吃的。”秦王的心情说不得的好,不过对上他三个儿子又是另一种的严肃了,“瞧瞧你们,一个个年岁不大,呆板的跟个木头一样。”
“那个父王,我可不呆。”三人之中也只有赢驷小声嘀咕了一句,不想那秦王脸一板更气道:“你还不如就是块木头来的好。整日不务正业,流连在勾栏之中,王室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哈,父王您别骂了,就当我什么话都没说。”赢驷最怕秦王对他说教,连忙摆手讨饶,只怪自己大嘴巴,多那个嘴做什么。又解释道:“两位哥哥都那么优秀,我就偷点闲,就一点点。”
看他捏着两根手指不成器的模样,秦王是又气又笑,到头对这个三子也说不出重话。因为他说的话很对,老大老二已然十分优秀,作为帝国的继承人二选一足矣,再有一人只会让大秦局势混乱,夺位之争更加残酷。说这老三纨绔不成器,偏偏又是最有智慧的那一个。
只是赢驷越是不争,秦王心里难免越生出异样的想法。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但这个舍却恰恰是最难的。三子当中老大最为执着,对王位势在必得,以前都表露在明面上。老二云淡风轻,一切随遇而安的作态,看似没有过份看重王位,处处与人为善,结交文人雅士与朝内外的文官,搏得不小的好名声,这何尝不是过份在意的表现。唯独老三这样自污名声,将自己排除在储君人选之外,才是大智慧。
秦王面上的斥责,可是望向赢驷的目光里充满了柔和的赞许。不光是顾晨看出来了,那二位世子也看出来,只看他们二位暗自皱眉,就知道两人的情绪不佳。顾晨可不想去触这个霉头,继续埋头攻略糕点。
只不过你不找麻烦,麻烦会来找你,他拿起的那半块糕点才刚塞进嘴里,就听见秦王对他说道:“望北觉得孤这三位儿子如何?”
“咳咳……”这一手措不及防,差点没把顾晨送走了,好容易把糕点咳出来,顾晨又灌了杯茶汤压压惊,这才顶着憋得通红的脸奉上一句中规中矩的彩虹屁:“三位殿下都是人中龙凤,仪表不凡。”
只不过笑眯眯的秦王似乎没打算这么轻易放过他,继续问道:“总有高低之分,你觉得这三子谁能做一个好君王呢?”
秦王话音刚落,顾晨就感觉到有三道凌冽的目光冲他射来。有些遗憾地看了眼还剩半块的糕点,看来今天这糕是吃不成了。将它轻轻放下,顾晨一改刚刚俏皮的神态,变做一脸严肃,让人觉得他接下来的讲话一定是十分认真且严肃,这让兄弟三人不禁正襟危坐起来,就连嬉皮笑脸的赢驷也露出少有的认真表情。
随着顾晨的目光在三人身上一一扫过,将小亭内的气氛凝聚到了极点。
就在大家以为他就要开口之时,顾晨却故作为难地叹了口气,冲着秦王满脸哭笑,哭惨道:“君上你这不是要我死么?横竖我与几位殿下都不熟悉,怎么能做出正确的评判。”
他刚刚把几人的胃口吊得极高,结果最后一扭身就把问题推的干干净净。就连秦王都被他气乐了。失语道:“小滑头。”
“不然怎么帮君上赚钱呢。”没脸没皮地跟上,顾晨笑嘻嘻道:“不知君上对我这小滑头可满意?”
秦王如今睡觉都能笑醒哪有不满意的,只不过他如果知道库里的那么些银钱还只是一道开胃小菜后,只怕会更满意。收敛了些笑意,他突然没有没有关照了一句:“孤的这几个儿子都自视甚高,不过这世上不光是有方正而行的阳光大道,也有暗地里龌龊小道,还请望北多些照拂提点,以免他们被有心人算计了去。”
这一番话说的三人都是一头雾水,顾晨却是明了于心,也是为止一震。这秦王竟是已经知道了那赵冯冯有问题?随即了然,他都能一眼瞧出那个赵冯冯背后有鬼,作为一国之君秦王又岂能不知。自己儿子身边突然出现一个陌生女子,想来他已经让暗查司把赵冯冯的底都翻了个遍,只是他却又为何能容忍这个女间活到现在?难不成也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顾晨心里想了许多,只在猜测秦王的用意,不知自己突然的介入是否是坏了秦王的计划,不过看今日的情景,他应该对现在的结果还是满意的。顾晨不由多嘴问了一句:“臣毕竟初来乍到,对咸阳一切都不甚熟悉,就怕无心的意外,弄得好心办了坏事。”
秦王发笑道:“无妨,只要是好心,哪怕是坏事孤也给你兜着,你且去办。”算是给了顾晨一粒定心丸,只不过这句许诺给三个世子带来的震撼非同小可,他们或许不知其中内情,或许有些猜测,不过这一句如同圣旨一样的许诺只说明一件事,他们这位父王,对眼前的顾大人荣宠至极!
一场和谐愉快的早膳在顾晨的饱嗝中结束,其实一桌子的珍馐美食就只有他一人在用餐,除了秦王时不时问两句关于盐路一事外,基本就是三位世子看着他吃。要不是脸皮厚实的人,决计吃不出他这般惬意。
在秦王那里告退,顾晨走在漫漫长的宫廊之中,惬意地拍打着圆滚滚的小肚皮,口中哼着不知名小曲儿。只不过一首曲儿还没哼完,廊道的路也还没走完,他就被人叫住了。听语气还是个来者不善的家伙。
“殿下有什么吩咐?”顾晨似笑非笑地看着从后边气冲冲赶来的大世子嬴正。
别看他脸色不善,问得话倒挺关切的,上来第一句便是:“冯冯怎么样了?”嬴正这几日是辗转难眠,在府上更是与世子妃大吵一架,气得世子妃都回了娘家,这不府上没了女主人,心里又开始痒痒,惦记起赵冯冯了。不得不说赵人对嬴正情感的喜好拿捏的挺准,将赵冯冯完全塑造成了最令他心里触动的女人的样子,以至于他至今都念念不忘。只不过世子妃可是个有心计的女人,以往世子府上的财权都被她紧紧攥在手里,这次回娘家也不忘了把府里的银票子地契等都随身给带走了,让他想凑五十金从顾晨手里赎人也不行。
原本还想着用身份压一压这个不知好歹的周人,只是还没等他动手呢,就被秦王叫到了宫里,有了今日这怪异的私宴。秦王虽然没有明着警告他,但今日明显就是为顾晨撑腰的,不仅如此还把另外两个兄弟一起叫来敲打,告诉几人顾晨是他罩的,收起一些不该有的想法。
“殿下这么关心我府上的奴婢,是否亲自去见一面呀?”此刻在顾晨眼里他就是一个被女间迷惑的可怜虫,只不过他这般想时,脑海中突然闪过刚刚秦王所说的话语,顿时有些明悟,这位女间莫不是就是秦王对自己这个大儿子的一个考验?思虑间他又想起了那个套路满满的姬赐对几个儿子设的诸多局。越发笃定这就是秦王给嬴正挖的一个坑,就看这位大世子能不能自己爬出来。出的来就前途一片光明,出不来就只能守着那方土坑昂头看有限的天空。顾晨有些不忍,干脆做回秦王想让他做的恶人,斩断这位大世子的念想,阴阳怪气地说道:“还是殿下已经凑齐了那五十金,准备从我手中将那奴婢买了回去?不得不说,那奴婢风姿绰约,让我好似一般享受,殿下如果真要买回去,我倒是有些不舍的。”
顾晨露出一副回味无穷痴迷享受的模样,狠狠刺激着嬴正的神经。他憋着怒火一字一句咬牙道:“顾晨,你怎敢!冯冯是本殿下的女人!”
“不不不,纠正一下,曾经是,自从世子妃将她发卖后,就不是了。”顾晨十分“好意”地纠正道:“那可是我真金白银买回来的奴婢,还有卖身契为证,殿下莫不是早上每次饭,恶晕了头?”
嬴正气急,一把攥住顾晨衣襟,大怒道:“顾晨,你不要以为有父王为你撑腰就胆敢如此放肆!”
顾晨用眼角瞥看眼他攥住自己的那双布满青筋的手,笑呵呵说道:“殿下有错了,有君上的撑腰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哪怕再看不惯顾晨那一副你来打我呀的表情,嬴正最终也没敢在王宫之中对他动手,想要使劲将他推搡到一边,可顾晨就像一堵墙一样纹丝不动。嬴正只得悻悻松手,冷声说道:“你不要以为父王会恩宠你一辈子,现在他护着你只不过是因为你可以为他挣钱,等哪天你没了用处,你就会发现如今有多少恩宠,今后就会有多么的悲惨。”
“多谢殿下关心。”顾晨一如既往的面带微笑,还慢条斯理地将被他攥皱的衣襟扯平,再看嬴正已经带着气恼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警告:“我迟早会把冯冯拿回去的。”
“怎么感觉自己像个反派呀。”顾晨站在原地嘀咕,表示导演加戏得加钱。他眯着眼睛昂头看了眼天上慢慢摆正的日头,有些刺眼,却没再动,而是慢悠悠地说道:“身后那位,候了那么久,若无事找我,那我就先回去了。”
他这话音刚落下,身后宫廊的一处宫门拐角就走出一位温文尔雅的公子来,正是一身锦袍书生打扮的二世子赢竖。
“顾大人好!”他上来便先行一礼,随后解释道:“刚刚如果此地,正巧遇见大人您同大哥在商谈,为免误会,竖便在那边就等候了片刻,还望大人不要见怪。”停顿了下,又继续说道:“不瞒大人,您二位的谈话多少随风飘来一些,大人可是与我那大哥有些不愉快?”
赢竖有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言语吐词间,宛若春风拂面,能让人不经意间就生出好感。倒与姬襄有几分相识,却更加温雅。顾晨在心里给他贴了个标签,也淡淡回道:“不过是前几日与大殿下有些误解,殿下为人直爽,算不上不愉快,谢过二殿下关心。”
赢竖依旧是笑着点头,他的微笑始终很淡,就像栀子花,素雅不失香气,引人着迷,与顾晨一番可有可无的交谈后,突然提道:“其实刚刚大哥有句却是没错,竖与大人说来,还希望大人不要生气。”
“但说无妨。”得到顾晨的首肯,赢竖这才认真说道:“父王喜怒无常,正如大哥所说,今日之恩宠,随时就会变为他日之悲惨。前有中书令王权,后有大司空梁辰,曾经均是父王恩宠之人,但之后的下场却是令人唏嘘。虽有危言耸听之嫌,但还是希望顾大人能够引以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