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之后礼乐奏起,隔着一座宫墙的别院都能听见齐王宫里的盛大乐章。林行道迎娶公主的大红灯笼还未卸下,此刻又派上了用场。顾晨算是沾了他的光受了这八十一盏大红灯笼的厚待。
夜宴只请了他一人,当他独自跟着前来接引的侍者来到宫门前,发现已经有许多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齐国官员们已经映在红灯笼下往夜宴大殿走去。
今日宴会设在文孝殿中,齐国以文孝治国,也可以看出齐庄王对此次宴会的重视,虽然作为今晚主角之一的顾晨,并没觉得自己哪里能被这般重视,所以宴会越是隆重他心里越是发慌,只怕这是个鸿门宴。
王负如在文孝殿前亲候,见到顾晨后就是一阵寒暄,又将他引到殿中主位下首左侧,他自己则坐在了右侧。
古以左为尊,这小老头竟然甘愿屈居自己之下,指定没安好心,我得提防着点,别着了道了。顾晨正襟危坐定,心里就开始思量开来,同时一边保持礼貌性的笑容,一边朝大殿四周观望打量。
此刻大殿内大多官员都已经坐定等候齐庄王的到来,殿中多少穿插其间拜访佳肴与酒水的美艳宫女。只这一眼间,他就瞥见不少于四个宫女在冲自己暗送秋波了。还有为自己桌前摆放食盘的那位,更是把手指勾上了他的手背。如此明目张胆的行为一旁的官员全都视若无睹。
齐人都玩这么开的吗?顾晨一面苦笑,一面不着痕迹地把手缩回到桌下。
齐庄王还未到,太子田康领着太子妃在顾晨身旁入席落座。没想到齐国太子的位置竟还在自己下首,顾晨苦笑的表情更加不自然起来,今夜说不定自己真就是那沛公了。
倒是听闻这位齐太子是个痴人,顾晨琢磨着痴人应该是傻瓜的意思,一个傻瓜太子很容易引起他的兴趣,不免多看了几眼。
不过太子妃明显比太子本人更吸引人一些。美!比之唐宛容还有美上几分的那种,更难得是美艳中的高贵,与身旁一直痴笑的太子田康瞬间产生了鲜明的对比。
报着欣赏的角度,顾晨也惋惜地叹了句:“真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冲两夫妻微笑地点点头,未防止被美色所迷而失礼,他很快地挪开视线继续脑袋放空起来。不过他眼角很快就瞥见了一位令他他惊诧的熟人。
林行道?他怎么会在齐国,对了,老林家本就是齐人,他在此也并无太多奇怪。顾晨诧异之余正要起身同打招呼,林行道却抢他一步上前施礼道:“想必这位就是秦国的使者顾大人了!在下姜横初次见面。”
顾府疑惑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自称姜横的男人。再回想记忆中的林行道模样,发现两人眉眼间有些略微不同,但这声音绝对是他的声音。有些琢磨不定,想到这世上样貌相似的人那么多,应该是自己认错了,变同样起身回礼,说道:“你好,你同我的一位故友长的有些相似,刚刚差点认错了。”
说到底顾晨还有些猜疑,所以拿言语试探,观察着这位姜横的神态。
林行道神态自若,他回主动上前,也是为了先声夺人,防止顾晨喊出他的本名来,毕竟林行道这三个字,在这座大殿内也算是一个禁忌,就怕惹出其它猜忌。
两人间的试探没有逃过在一旁装傻痴笑的田康的眼睛,他抓着林瑞的手不经意间使劲,让林瑞也皱起了眉头。现在每次只要林行道有在的场合她都极力避免与他接触,倒不是怕自己旧情复燃,只是避免田康多心。只是她又哪里知道,自己的夫君早已经在私底下做了许多事情。
一番介绍,顾晨才收起一些疑惑,算是接受这位姜郡王的身份,也才知道对方也是月余前结的婚,算日子竟是和自己是同一天。
“当真是缘分。”林行道高兴道:“没想到能与顾大人如此有缘分,改日还请大人一定要去府上小聚一番。”
顾晨也客套地回道:“那是一定。”
就在这时,有太监高声喊道:“君上驾到!”齐国权势的顶端——齐庄王,缓缓从大殿后方走了出来,严肃的脸庞上带着点笑容。
一时间百官跪伏,顾晨也只好跟着做样子虚跪下去。
“君上万福!”
这年头还没有高呼万岁,顾晨差点破口而出,好在突然出现的庄严肃穆让他刹住了嘴。
齐庄王的王座高高在上,身旁王妃的座位却是空着,传闻自从邵阳公主出嫁后王妃就身体不适,长期卧床休养,已经缺席了许多重要场合。
齐庄王眼光在下方百官的头顶上扫过,才不咸不淡地说道:“平身吧。”
君王落座,夜宴也正式开始,鼓乐声声起,就见一列歌姬从两侧翩翩而至,在大殿中为百官起舞祝兴。
齐庄王则转头看向下首的顾晨,终于把严肃的神情放了放,说道:“顾使节初来乍到可习惯?”
顾晨其实一直等着齐庄王问话,所以不假思索地就接话道:“齐王您厚待之致,下官倍感荣幸。”
两人第一眼第一句对话平淡的结束了,齐庄王笑呵呵地点点头,没在问其它,而是转头与另一边的王负如交谈起来,顾晨也悄悄松了口气。他刚刚粗略地打量了一下这又一位的君王,与姬赐和秦王大为不同的另一种风格,他所见的这三位君王其实姬赐最不像王,而最符合他心目中王的形象的却是今日第一次见面的齐庄王,肃穆庄重,就像未来庙里供奉的那一尊尊的大佛。
殊不知他在观察齐庄王的时候,身旁的田康也在瞄着他。同时不着痕迹地用手指在林瑞的手掌心里写着字。
“这位顾使节看起来俊美的紧。”有外人不便讲话时,他总是用这种方式同林瑞说话,后者也习惯了他的装傻卖痴。只是诧异家里这位平日可从不关心陌生人的,今天怎么对一个使节起了兴趣。只是田康又在她手心里补上一句想问的话,让她愣了下。
“听说这位顾使节本事周人,从洛邑去的咸阳。”
林瑞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田康不再追问,嘴角扬了扬,让原本的痴笑又痴狂了几分。
……
宴过中旬,齐庄王再也没找顾晨搭茬,其他百官也都是各喝各的,顾晨自然乐得清闲,想着自斟自饮,今日这晚宴也就这么消磨过去了。只不过他酒量虽好,但也耐不住如此喝法,等到对面的王负如在他眼里出现了两副面孔,顾晨才意识到自己是喝醉了。又怕失礼,干脆就趴伏在案上酣睡起来。
要说齐庄王也是奇怪刚刚都不关注顾晨,只等他一醉倒兴趣又来了,竟还亲自从王座上绕道走了下来,可把殿上百官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只见他伸手从一旁斥候的太监手上拿过一柄拂尘,用柄端轻轻地推了推正在酣睡的顾晨,轻声唤道:“顾使节?顾使节?你可是喝醉了?”见他真的没反应,反而面露微笑对着百官说道:“看来这位顾使节是醉了,果然是周人,比起那些秦蛮子酒鬼文雅的多了。”
齐庄王难得讲笑话,不过百官很快反应过来,连忙映衬着陪笑。文孝殿内登时被笑声掩盖,唯独主角顾晨依然趴在案上憨憨大睡。
……
装醉的最高境界就是让自己真醉,这是顾晨第一次有意识地让自己醉酒。参加夜宴开始,他就隐隐觉得这位齐庄王葫芦里卖得不是正经药,可是现在是在人家地盘上,左右想不出其它办法,他就准备来个醉遁。趁着这位的葫芦盖还没打开,就先把自己给灌醉了,想来这位一国之君不会跟一个醉人计较吧。只不过他似乎算错了一件事情,这一切的前提是这位国君不是一个无赖。
逗弄了一阵已经酣醉的顾晨后,齐庄王大手一挥,夜宴的曲风忽然换了一个调,顾晨要是还清醒的话,一定能听出这演奏的是汉风。是大汉国的宫廷乐曲,这时又有太监高喝道:“恭迎大汉使节上殿!”
随着话音落下,大殿上走进了几位身穿大汉官服的男子。他们先是朝齐庄王行礼,而后又被侍者引领着坐在了顾晨斜对面的下首。
“几位使节来齐多日了,今日才设宴款待,真是孤怠慢了。”齐庄王平淡地说着,把几个大汉官员气闷的神情都装入了眼中,心里暗笑。原来这几人竟是他收到秦国国书之后,又递送国书从大汉国请来的使节,说明原因是要与他们商谈新的精盐贸易之事。只不过这些使节比顾晨早来了好几日,都被齐庄王晾在了驿站里,就连使节别院都没让他们进。这些人本来就憋了一口气,今日秦国使团进城他们也看得真切,见他们不仅被安排进了王宫边上的别院,而且当晚就被设宴款待,汉使节们就气不打一处来,更不用说这宴会都进行一半了,才邀请他们一同赴宴,简直就是**裸的敷衍怠慢。若不是看在大汉国每年国库收入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齐国的精盐买卖,他们早就翻脸回国了。
齐庄王假装不知道他们的气愤,还指着酣睡的顾晨,向几人介绍道:“诸位,这位是秦国的顾使节,他也是代表秦王来与我商谈精盐贸易之事的。”
大汉使节闻言一怔,其中一人疑惑道:“秦国那种蛮荒之地也用的起精盐?他们不都是从赵地收些石头吃用吗?”秦王一心扑在秦**事,疏于享受,自然不舍得用昂贵的精盐,所以经常被同样不对付的汉齐两国嘲笑是一个只懂的吃石头盐的野蛮人。
“看来诸位还不知道!”齐庄王故意卖了一关子,而后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假装岔开话题说道:“看孤,光顾着说话了,诸位可还用饭呢。”
随着齐庄王一声暗示下,还没等大汉使节的疑问说出口,一旁的齐国官员忽然蜂拥而上,向他们敬起酒来,真是你方敬罢我等场,还没一会就把这些大汉使节也灌得晕乎乎的。
其实这会顾晨的酒已经醒了一些了,他就量好,就算真让自己喝醉后,这么小憩一会也醒了七七八八了。耳边听闻大殿里突然吵闹了起来,就眯着眼睛偷偷瞧了眼,只看见斜对面有一桌子人被一群官员围着轮番敬酒,顿觉得好奇。刚刚几位大汉使节进殿的时候,他可还没醒,所以不知道那几位的身份。只不过见他们与殿上官员格格不入的官服,有些疑惑,“什么时候来新客人了?”
酒过三旬,那几位中也有猛人,百官们也都醉差不多了,竟还有一位使节涨红着脸强撑着。只见他突然起身,强撑着打了个酒嗝平复了下由于酒精而扑通狂跳心脏,开口问道:“不知齐王您刚刚所说秦王商谈精盐贸易之事指的是什么?难道这买卖齐国准备撇下我们大汉国,要与秦蛮子做?”
汉国?!顾晨一个激灵,原本还剩下的七分醉瞬间就全醒了。不过他还依然装醉趴在案上,想听听看这位齐庄王闹得什么幺蛾子。
只听齐庄王笑了两声,正色道:“诸位误会了不是,其实这秦国来孤的大齐是卖盐而不是买盐的。”
“卖盐?”汉使节大笑:“秦蛮子能有什么好盐?齐王您莫说笑,别不是从赵国拿来的大盐石磨个粉就充当好盐。”不说这位汉使节不信,底下许多不知内情的齐国官员也是一脸迷茫,他们大齐的精盐不是这世上最好的盐了吗?还用得着去秦国买?
齐庄王可不会告诉他们,秦王准备以一年免费万担的精盐换取齐国截断对汉国的精盐供应。要知道齐国的盐一年也不过产五千担,而且齐盐虽好,但消耗的人力物力也十分巨大,除去供应给汉国之后也只剩下少量的精盐供自己王宫贵胄们使用。久而久之,这精盐的销路也全被大汉人给掌控,价格也被他们拿捏着,秦王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提出合作的意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