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青行看着对面的少年, 不复面对阮妤时的温煦,是那种一贯的淡漠疏离,就这样单单看着他, 颌首,“是。”
“你”
阮靖驰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坦诚,当即怒上心头。
他攥着拳头站了起来,青筋在手背上流窜,腮帮子以及脸部嘴角的那块肌肉不住抽动, 但想到阮妤的交待又紧咬着牙坐了回去,磨牙问,“那你知不知道她有未婚夫”
说这句的时候他心里其实也是有些忐忑的, 就怕阮妤和他关系不浅, 已经告知要祖母取消婚约的事。
这样的话, 那他这话可真是打自己脸了。
还好
他瞧见了对面那个自打阮妤离开后情绪就一直不曾变化的男人,在听到这话后神情微微一顿, 薄唇也轻轻抿了起来,看着像是在压抑克制着什么。
他还不知道
看来阮妤和他的关系真的如她所说那般,只是朋友。
不过朋友,呵,那个笨蛋把人当朋友, 可某些人啊,那小心思多着呢, 也就那个笨蛋才会信了某人的鬼话。
心里放松了,他也不似先前那般紧绷了, 神色闲适地抱着胳膊, 椅子离地往后边的白墙靠过去, 脚尖微微翘起一个弧度, 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击拍着地面,扬起眉梢继续问,“那你知道他的未婚夫是谁吗”
见人沉默不语又讥诮一声,“肯定不知道了,不然你哪来的胆子觊觎她呢”
他这会自顾自说着话,未听到霍青行的声音倒也不生气,嘴角微勾,嗤道“小爷我就大发善心和你说了吧,我未来姐夫就是赫赫有名的忠义王世子,大魏最年轻的威武将军徐之恒”他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说完倨傲地扬起下巴,见对面男人越来越沉默,正想等他面露难堪,哪想到那人只是短暂地沉默了一会,然后就在他的注视下,站起身,淡淡问,“说完了吗”
阮靖驰一愣,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说完,我就去书斋了。”霍青行说完等了一会,见他没有再多余的话便朝人颌了颌首,还十分有礼地落了两字,“失陪。”
而后便未再理会阮靖驰,拿起吃完的碗筷往后厨走去。
阮靖驰眼睁睁看着他走了出去,小半天才反应过来,低低靠了一声。
“喂,我还没说完呢”他说着就追了出去,可走到门外看见的却不是霍青行,而是霍如想。
霍如想陡然瞧见他横冲直撞过来被吓得停在原地,结结巴巴喊人,“阮,阮公子是找我哥哥吗他,他去后厨了。”
看到她,阮靖驰皱了皱眉,脚步却慢了下来。
他虽然不喜欢霍青行,但在人家妹妹面前,还是暂时给他留点面子吧,反正他还住在这,以后还有的是机会。“没事。”他不冷不淡地开口,看了眼后厨的方向,到底没走过去,正好阮妤在外头喊他,他应了一声,去房间拿了佩剑就朝门外走去。
从始至终都目视着他的霍如想见他风风火火往外跑,小心翼翼地拍了下胸口。
阮姐姐的弟弟真的好凶啊。
门外。
“怎么这么慢”眼见阮靖驰牵着赤电出来,阮妤随口道了一句,见他浓眉皱着,嘴巴瘪着,一看又是被人惹到的模样,遂又皱了眉,压着嗓音问,“你又和霍青行闹什么了”
他闹
他都憋屈死了好吗
本来还想着以表哥的名声让他识相点离阮妤远点,没想到那男人看着沉默寡言,竟这般难缠他都想直接跟阮妤说那个男人不怀好意了,可看了看四周以及马车里多余的人,又憋屈地把喉间的话咽了下去。
“没什么。”他咕哝一声,翻身上马,不是很好声气的模样,“走吧。”
阮妤大概也习惯他这般惹是生非的模样了,想着阮靖驰这副样子应该是没在霍青行那边讨到什么好,心下稍安之余又忍不住想起前世的事,前世阮靖驰也总跟霍青行过不去,可说来也奇怪,霍青行那人看着不言不语,木讷得很,但每次阮靖驰气势汹汹的去,最后也没能在他手上讨到什么好,有时候还会被人反将一军。
想起这些事。
阮妤也不知怎的,脸上竟忍不住浮现一抹笑。
“你笑什么”阮靖驰坐在马背上,见她脸上流露的笑,十分狐疑地看着她问。
“没什么。”
阮妤轻咳一声,敛了思绪,冲孙师傅说一声,“启程吧。”
而后便放下了车帘。
而院中。
目送阮靖驰走出院子。
霍如想这才重新朝后厨走去,她今日一大早就起来了,只是没想到阮姐姐会突然过来,为了给两人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她这才一直躲在屋子里佯装没起。
也不知道哥哥那个闷葫芦和阮姐姐进展到哪一步了,霍如想心里有点犯愁。
走进后厨就看到了背对着她的霍青行。
霍如想并不知晓堂间发生的那一系列事,这会自是神色如常地和人说道“哥哥,阮公子和阮姐姐去酒楼了。”
霍青行双手撑在灶台边缘,听到她的声音才回过神,长睫微微颤动了一下,跟蝴蝶振翼似的,“嗯。”他敛起心神,重新挽起袖子清洗碗筷,嘴里是很寻常的一句话,“早膳在桌子上,馄饨和葱油饼,不喜欢的话,锅里还有白粥。”
他原本就是这样的性子。
纵使再乱心神的事,他也不会流于表面,即使此时他的心中已经翻起无边风浪。
虽说早就猜到她的未婚夫家世不错,要不然常安也不会这般忌惮。
但霍青行还是没想到那人居然会是忠义王世子,大魏赫赫有名的威武将军,托阮庭之崇拜忠义王的福,他听多了,自然也知晓一些这位徐世子的事。
他听说他十六封将,曾以一人之力击败羌族首领,也曾解救无数百姓于为难之中。
这样看来。
也就能明白为什么阮妤回来这么久,也不见他寻过来。
北羌战事又起,他身为威武将军自要领兵布阵,只怕如今他还在去往北羌的路上,并不知晓阮家发生的这些事如果阮妤的未婚夫是那种因为她离开阮家就看不上她的那种人,那他自是会想尽法子把她留在身边,可她的未婚夫不仅不是这种人,还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他又有什么资格留她
“哥,马上就要除夕了,你给阮姐姐准备新年礼物没”为霍青行操碎心的霍如想一边慢条斯理吃着馄饨,一边看着霍青行的身影问,说完没有听到他的回答,一双柳眉当即就蹙了起来,馄饨也不吃了,放下汤勺问,“哥,你不会没准备吧”
“不说阮姐姐给咱们家送了多少东西,你,你喜欢人家怎么能一点表示都没有啊。”
这个木头哥哥,她都要急死了“还有时间,要不你明天去买,或者我今天抽空帮你去街上物色下”说着又拧了眉,“也不知道阮姐姐喜欢什么。”
“不用。”
霍青行从专注的思绪中回过神,他继续手头的活,把洗好的碗筷擦拭干净放到一旁的橱柜里,然后转过身看着霍如想说,“我已经准备好了,除夕那天会给她的。”
他原本也只是希望能够在有限的时间里能够好好陪在她的身边,至于她的未婚夫是谁,是何身份,他们之后又会变得如何,本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也不全是。
他自然也是有考虑的,只是以前是盼着她和未婚夫分开,盼着她能一直留在这。
可如今
他更希望她好,无论在不在他身边,在不在这个地方,他都盼着她能好。
到了金香楼。
虽然还未至午间最热闹的时候,但楼中的客人已不算少,人来人往的,看见她就笑着和她打招呼,“阮老板。”
其中有个二十五、六的男人长了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穿着一身蓝色劲装,身量略高也略魁梧,气质有些像江湖刀客,他是兴文镖局的当家,姓林,单名一个弘字。
林弘是金香楼的常客。
自打金香楼重新起来后,只要不出镖就肯定会过来,
见阮妤进来,他双眼一亮,满面笑容地想和她打招呼,只是在看到她身后那尊抱着佩剑沉着一张脸的凶神时,又是一滞,略过了一会才低声询问,“阮老板,这位是”
阮妤笑着和他介绍,“我弟弟,最近没事就陪我过来。”
林弘恍然大悟,又笑起来,“原来是阮老板的弟弟,我说怎么你们长得这么像呢。”这却是睁着眼说瞎话了,她跟阮靖驰打小就没被人说像过,便是像,也是阮云舒和他像。
但阮妤自是不会去揭穿客人的话,笑着点点头,道一句,“林当家慢用。”
谭柔还要忙活除夕夜包厢的事,阮妤便没喊她,领着阮靖驰上楼去,刚迈上二楼,阮靖驰就憋不住开了口,“刚才那人绝对看上你了。”
阮妤觉得他莫名其妙,懒得理他,自顾自拾阶而上,嘴里吩咐道“那些都是楼中的熟客,你别去闹人家。”
“谁闹他们了”阮靖驰撇撇嘴,十分不满,要不是知道她会不高兴,早在那人“不怀好意”和她说话的时候,他就要上拳头揍人了,鬼话连篇,就他跟阮妤这脸还像呢
眼睛瞎了吧。
阮妤知道他这勉强算是保证了,也就没再聊这个话题,只问,“你什么时候回家”
阮靖驰一听这话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人,立刻脸色难看地怒道“你又要赶我走”
那声音嘹亮,炸得阮妤耳旁嗡嗡响,她停下步子,目光无奈地回头看了他一眼,“阮靖驰,你能不能别总是一惊一乍的。”这但凡换个胆子小点的,都能被他吓出心脏病,“我”
她这会还站在二楼的阶梯上,侧身看人的时候恰好能看到底下坐着的人。
然后就瞧见刚刚和她聊天的林弘正握着酒盏望着她的方向,陡然和她眼神一撞,他先是怔了一怔,而后率先冲她爽朗一笑,向她举起酒杯。
阮妤从前和这位林当家相处的时候从未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如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阮靖驰的话在先,再看他的眼神时便察出几分味来,不过阮妤也没放在心上,这位林当家虽然是跑江湖的,但为人豪爽,她和他聊过几次,人品很好。
之前她还托人帮忙购置一些番茄、茄子、西瓜的种子给应天佑送过去。
别说现在人还没和她说什么,便是真说什么了,她好生拒绝就是,对她而言,这并不是什么很大的事。
阮妤想到这,礼貌地朝人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便又收回目光继续和阮靖驰说话,“你不回家难道不和家里说一声”
听她这么说,阮靖驰便知道自己是误会了,难得红了耳根,轻轻哦一声,半晌才咕哝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你就和他们说我想回去了就回去。”
反正那个家,他原本也不喜欢。
每年过年走亲访友都要看着他们做戏,他们不觉得累,他还觉得恶心。
阮妤皱眉,“你不上学了”
阮靖驰也在许家老太爷那边上课,只不过因为之前陪着祖母去京城便请了假。
“现在早放了。”阮靖驰还是那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察觉到阮妤看过来的目光,这才不大高兴地握紧佩剑抿起嘴,“知道了,等开学前,我肯定就回去了。”
他小算盘打得响亮。
等许家开学都得开年了,起码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呢,这一个月,他就不信解决不掉霍青行那个狗男人还有这些不怀好意的客人
虽说不是很喜欢这个保证,但总归也能和祖母有个交代了,阮妤便又重新抬起步子朝三楼走。
这还是阮靖驰第一次来阮妤办公的地方。
没了楼下的嘈杂声,室内满是清晨的阳光,那金色的阳光使得屋中的一切都仿佛渡了一层柔软的光,阮妤照例往香炉里丢了一块香料,然后解下斗篷放到一侧的架子上,而后便开始研磨准备书写。
见阮靖驰仍抱着佩剑四处打量,随口招呼道“过来,你也写一封。”
“哦。”
阮靖驰应了一声,把佩剑放在桌上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怎么那么听话刚要故作姿态反驳下,就看到低垂着眉眼已经开始写信的阮妤,她身后是一排有了年纪的雕花木窗,此时外头的日光透过覆着白纱的窗棂把她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为她染上一抹明媚的柔光。
很少瞧见这样温柔的阮妤。
也不是
是他很少看见这样温柔的阮妤。
倒让阮靖驰一时不敢轻易打扰这份静谧的温柔。
他抿了抿唇,轻手轻脚坐了回去,也拿过一张信纸写了起来,相比阮妤的郑重,他这信写得就简单很多了,随便交待了几句,然后就撂下笔,翘着二郎腿等着墨水干。
阮靖驰一向是个坐不住的,读书的时候整个学堂就数他最闹腾,这会也是,东看看西摸摸,就连阮妤前几日买的兰花都被他揪下好几根叶子,心里还在盘算着怎么替表哥说话,以及怎么数落霍青行下。
对他而言
现在威胁力最大的无疑还是这个男人。
正等他想开口的时候却听到外头传来一阵敲门声,是阿福的声音,“东家。”
“进来。”
阮妤正好写完,撂下手中的毛笔,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等着人进来回话。
阿福推开门,可站在门口的却不止是他,还有刚刚在楼下和阮妤攀谈的林弘。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