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伊吹光和睁开了眼睛, 一旁房车窗户上没有严丝合缝拉拢的窗帘将些许阳光投在她脸上。
仿生人感觉怀里颇为沉重,低头一看,发现小姑娘藤原贰不知何时披着被子跑过来挤到她的被子上一起睡觉了, 连带着那只金黄色毛发的小猫咪也在舒舒服服地打盹,萌物们在早晨的阳光中睡得很香。
可惜伊吹光和没觉得萌物们有多可爱, 这个残酷无情的仿生人一看核心里的时间竟然都要9点多了,立刻把小朋友们驱赶着起来洗漱锻炼学习, 那决绝的嘴脸就跟冬天早上叫你起床上学的老妈一样穷凶极恶。
“我不要学习啦!”
二号在洗手台前泪流满面,然而伊吹光和一边给她挤牙膏一边严肃地跟她讲, “不学习的孩子是没有未来的!”
【我一只狐狸妖怪为什么要学国小课本啊!】
可惜二号不敢这样说, 因为在这个家里, rua已经跟所有非人类的存在交代了生存下去的铁律——谁都不许以主动或被动的方式在伊吹光和面前展露“非人”的特性。
哪怕是胡编乱造,也好过承认自己是“怪力乱神”之辈。
其实小狐狸二号很喜欢黑发金眸的大姐姐,不单是曾经在某种意义上与对方一同周游日本的缘故,如今它也觉得伊吹虽然很少微笑但确实是个关心自己的好人类……这样就够了。
哭唧唧的小狐狸刷完牙洗完脸, 发现趴在一旁架子上的猫猫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似乎咧开嘴在偷笑。
“你笑什么?”二号不爽地问。
“喵呜~”佛门出身的猫咪舔了舔爪子。
【老衲不用学习国小课本哈哈哈!】
羡慕嫉妒恨的小姑娘二号气得尾巴都炸毛了。
“但是!”
一双戴着白手套的手忽然把金毛狮子般的猫咪举起来了, 不知何时出现的笑面青江一脸和蔼可亲地说:“猫前辈你不要嘲笑小姑娘, 毕竟你自己也要做每日功课哦!”
猫咪傻眼了, 顿时在胁差付丧神手中拼命挣扎起来,发出了威严庄重的警告吼叫(“喵呜!”), 可惜根本毫无作用。
是的, 每个合格的修行僧侣都要做早课……你这只喜欢自称“老衲”的佛家修行者也不例外!
最后, 坐在房车外的折叠休闲桌旁, 伊吹光和就在“带着早餐上门来的朋友们”的围观下, 一边喝咖啡吃烤面包一边监督小朋友和猫咪学习功课。
二号与猫猫简直是闻着食物的香味在背书, 怎一个难熬能描述。
“这面包不错啊?”仿生人啃了一口温热的牛角包说道。
“伊吹吹真有眼光哦~这是附近五星级酒店的自助早餐里拿的。”rua浑不在意地说, 今天它变成了一个外观可爱的萌妹子,哪怕说着顺手牵羊的事情也让人无法狠心责怪她。
“偷东西不好……还有孩子在这儿呢。”伊吹光和根本不受到替身的美色影响,义正言辞地指出问题。
rua妹儿却早已料到她会这样说,挥着手笑道:“放心啦,有单独给酒店柜台买早餐券啦。”
仿生人这才安心。
“说起来,”搅拌着咖啡勺子的替身看似无意地问,“昨晚伊吹吹你的睡眠质量似乎不怎么好?”
“诶?”伊吹诧异了几秒,没想到这点小问题都能被人看出来,“可能吧……做了个很奇怪的梦,直到天亮了才醒来。连小贰和猫咪什么时候爬上我的床,我都没注意到。”
“……不好意思,问个别的问题——我们要不要给猫咪先生取个名字啊?”笑面青江实在忍不住了,“我们都养它一个月了吧。”
药研也一本正经地点头,十分老成:“对,在日本,名字就是咒。”
“你们说的也是。”伊吹光和满脸严肃之色地沉思起来,最后顶着所有人期待的目光开口,“就叫小猫为……‘阿狗’如何?”
“喵呜!”
正在看佛经的金毛猫猫扔下书本,无能狂怒地冲过来用肉垫打人。
“它好像很喜欢这个名字!”仿生人惊喜着把它捞起来放在怀里揉来揉去,“看啊,阿狗是多么的迫不及待来向我表达它的喜悦了。”
其他人:“…………”
完全被曲解意思的阿狗顿时大怒,猛地跳上伊吹的肩头,露出小小的虎牙一口啃在她的头皮上——一小撮黑发如同被剃刀滑过那样平整地断裂开,滑落下去,露出了堪比任何一个出家人的光亮头皮部分。
“咦?我的头发竟然?哦,坏阿狗!”伊吹面无表情地指责对方,同时伸手去抓猫咪,然而猫咪在她身上蹦来蹦去的躲她的手。
“哈哈哈哈哈!”rua笑得往后一仰,忘了这张折叠椅是没有靠背的,于是直接栽倒在沙滩上爬不起来。
就这样,“阿狗”成了唐刀付丧神的宠物名。一旁的药研藤四郎和笑面青江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吐槽此事。
…………
……
与此同时,横滨。
太宰治沉静地睁开了眼,发现这里正是三天前他启动“极化道具三件套”的地方——自己租的房子里。
他还是个人类,没有变成什么怪物,也没有变成百岁吸血鬼……
他迟钝而平静地呼吸着,胸膛微微起伏,感受着生命在这具千疮百孔的躯体里流淌的感觉。
【活着……】
【活下去了……】
【没有变异!】
【我们成功了!】
因为当他表明了自己不惜变异的态度后,伊吹光和最终被他缠得没办法……因此就提出了一个碰运气的风险方案。
那就是“织田作之助和他的孩子们注定死在那场灾难中”,这已经是历史的注定结局,无法更改。不管是她伊吹光和还是太宰治,谁都不能阻挡这个结局发生。但在整个过程里唯一可以更改的地方是……活下来的是另外一群改名换姓的人不就得了吗。
伊吹光和出手了,她利用无法解释的能力先是保住了“死在爆炸中的孩子们”并把人藏起来。当然,他们名义上已经死去了,剩下要解决的就是历史中杀死织田作之助的那个敌人,以及一心求死的织田作之助。
在她与太宰治的精心谋划之下,一场瞒天过海的大戏从开场到结束都没有出任何岔子。
但是自此之后,世界上再没有“织田作之助”这个人,活下来的,已经是“其他人”了。
想到这里头脑逐渐清晰,太宰治一骨碌地爬起来,顾不上感受浑身的酸痛,伸手摸向电话时忽然顿住了。
窗外的阳光透进来,他看着自己的手指和上面缓缓崩解开的绷带,露出了底下略显苍白的皮肤和手背处青紫色的血管纹路,感受到有种无形的力量头一回地被自己抓住了。
异能【人间失格】。
它从一个被动型异能,变成了主动型异能。
极化修行的意义正在于此——重返命运,思考未来,掌握力量,锻造灵魂。
你要认识自己过去的错误,知晓此生的遗憾,然后重新笑着看向未来的道路。
他从来都是这样子,命运给他什么,他就接受什么,从未去思考过自己的内心是否真正喜欢这样的选择。
当年森鸥外对他说,太宰君,留下来为我见证新旧首领的交替,他答应了。
当年织田作对他说,太宰君,去光明的那一边,去帮助别人,他也答应了。
到底哪种生存方式才能获得真正“生而为人”的喜悦呢?他至今依旧困惑不解。
因此,当尝试着死去的种种方法时,太宰治才会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活着”与“死去”之间那种徘徊而挣扎的生命力。
踩在生死边缘的一瞬间,他感受到巨大的恐怖,伴随而来的是……解脱般的喜悦。
事实上,他渴望杀死一个他憎恶的男人——那就是他自身——但那个时候的太宰治尚且不清楚,原来在他的心底,依旧存在着其他值得自己去爱的太宰治。
【可是人为什么会憎恶自己呢?】
【大抵是……对于这个人世间的恐惧和懦弱吧。】
【害怕让别人失望,害怕让自己失望。】
【害怕……失去生而为人的资格。】
黑发的年轻人跪在被阳光晒得颇为温暖的木板上,看着自己的手指,将只有自己能够感受到的异能【人间失格】一收一放,就好像握住了什么已经失去的重要之物,眼眶中的眼泪不自觉地悄然滑落。
时至今日,他依旧无法把握住最终的人生答案,但起码有一点改变了。那就是……他终于与过去的自己,和解了。
…………
……
今日的八原也一派宁静祥和。乡下就是有这点好处,大家关系友好,互相帮助。
“贵志?”藤原塔子从厨房里探出头来,“今天周六,你忙吗?”
抱着猫经过的夏目贵志停下脚步,温和地说:“不忙,塔子阿姨有什么事情吗?”
“能帮我送一份手作的点心给隔壁镇的上川先生他们家吗?”塔子阿姨笑着说,“上次我在烹饪学校里遇见了上川先生,听说他家有很多孩子。我答应要和他交流厨艺点心经验的。”
“可以啊。”夏目贵志接受了这个温馨的小任务。
棕发的少年戴着三花猫,背上了装有点心的双肩背包,坐上了前往邻镇的公交车。
他根据养母给出的地址找到了上川家,开门的是一个年龄应该上国中的小少年,元气满满地问:“是夏目哥哥吗?塔子阿姨提前打电话过来了!”
“是、是的。”夏目连忙回答,“我是夏目贵志,请问上川景赐先生是住这儿吧。”
“你说老爸吗?没错哦!不过他现在这个时间点在写作,你进来坐坐吧!”
夏目贵志稀里糊涂地被国中男生拉进家里,一进门,满屋子的欢声笑语就彻底震撼了孤儿出身的夏目——因为这里头起码有8个以上的孩子们在打闹!整个客厅都被改造成游乐场所了!
孩子们好奇又兴奋地围过来,但是言辞间都非常有礼貌:“呀!是猫猫!好可爱!”
“大哥哥,我们可以摸摸小猫咪的毛吗?”
夏目贵志见到他们没有立刻强行伸手撸猫,当即好感度增加不少,也就耐心地回答:“这个嘛,你得问猫咪老师自己的意思。”
小孩们顿时一阵欢呼:“它的名字叫‘猫咪老师’!天啊!可爱死了!”
肥肥的三花猫觉得非常有面子,因此施舍般地跳下了少年饲主的肩膀,走到了孩子们之中去。
小朋友们吸猫吸得超开心。
夏目原本稍显紧张的神情也略微放松下来。
“你好。”一个暗红色头发的成年男人从二楼楼梯处走下来,他看起来是个温厚又和蔼的人,“我是上川景赐,你就是藤原塔子女士的孩子夏目君吧?”
“是的,其实我……”夏目贵志想要解释自己不是塔子阿姨的亲生孩子,因为他们的姓氏都不一样,但是上川先生似乎看穿了他的窘迫,顿时宽厚地笑起来:“别紧张,夏目君。我们家跟你们家差不多……这些孩子,都是我收养的。”
上川景赐先生是四年前搬过来的,以写作和打零工为生,居然奇迹般地抚养起一大帮孩子来……真是非常有善心的好男人。
夏目贵志在他这儿待得非常愉快,还和孩子们一起品尝了老父亲的厨艺手艺,转交了塔子阿姨的点心。最后抱着猫离开时,满屋子的小朋友都挤在门口和窗台上欢送他下次再带着猫咪老师来玩。
“有空就来玩吧。”上川景赐温和道,“夏目君……也是好孩子呢。”
“……谢谢您的称赞。”
听闻此言,夏目贵志朝他略微地鞠了一躬以示尊重和感谢,随后转身离开了庭院大门。
只是走出这条巷子时,棕发少年见到巷口处走来了一个风尘仆仆的外地人——黑发微卷,皮肤处缠着绷带,沙色风衣的款式似乎有些眼熟。
“你好啊,小哥。”那人爽朗地跟夏目贵志打招呼,“请问一下,上川景赐先生家是在这附近吗?”
“对,就从这条巷子进去,左边第三户就是了。”夏目回答道,“事实上,我刚从他们家出来。所以请问您是……”
太宰治想了想,对这个试探中带着好奇的少年发自真心地微笑起来。
“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