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人腿脚麻利,背起云淓往外走,按大江国姑娘出嫁的规矩,新夫人出闺房脚不能落地,由接亲的媒人背起径直送入男方的迎亲花轿。锦素头一次见充满了新奇,与其他一众姑娘一起跟在迎亲身后看门道。琳琅对云淓有些愧疚,看她风光出嫁,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就窝在人后不跟随。
冷不防嗅到了背后一阵花香,琳琅了解花性,辨别出花香是曼陀罗。尚且来不及回头,她已经被身后的人用沾满曼陀罗的丝巾捂住了口鼻,幽兰阁人声鼎沸,在这里动手反而是最安全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迎亲的婚俗礼仪上,没人留意到琳琅是否还在。锦素似乎察觉到了异动,蓦地回头,看到琳琅的裙角不自然地拖在地上,旋即晃入墙后,锦素看了眼,继而若无其事地跟着迎亲队伍跑到外面去。
琳琅勉强屏住呼吸,用残存的意志扯出藏在腰间的攒心梅花绦子,用指甲擦出了细丝,然后把绦子扔在地上。
陆府上的嫁妆一箱箱装车运往王府,琳琅被人扔进装锦被的箱子里,琳琅挣扎着不肯盖上箱盖,曼陀罗的气味顺着呼吸入体,眼皮再也无力支撑,绵软的瘫倒在嫁妆箱里,装车一同运往王府。
王府运送的小厮讥笑道:“长得跟天仙儿似的,怪不得咱少爷动这脑筋。娶一个再强一个,这买卖不亏。”
在陆府上趁乱抢人的事,王世敬不放心嘴上没毛的小厮,派了跟前得力手下王诚负责行事,王诚一脸老成低声训斥道:“闭嘴,不要命了?就当没看到,咱就是来押运嫁妆的。”
迎亲的队伍如长龙舞动在长安城坊街之中,押运嫁妆的车队紧随其后,煊煊赫赫,极大的排场。
夹道两旁站满了看热闹的老百姓,大家都稀奇,长安城的混世魔王正儿八经地娶媳妇,真是少见。五年前娶媳妇,那是皇后娘娘牵的线,为了替王家传宗接代,收收王世敬的顽劣性子,没想到媳妇娶了,姨太太接连不断,小公子千金也生了一车,还是穿街走巷地寻花问柳。
这回听说国舅爷亲自三书六礼下到陆府,诚意动天,终于求得了陆府上的千金,大家都沿途观望,想看一看足以让阅女无数的王世敬倾倒的是何姿色?
纪忘川坐在沿街茶铺二楼的位置,从坐凳栏杆望下去,红顶富丽的花轿从他眼皮底下逶迤而过。
轿夫每走一步,都像钉子一样戳在他胸口上,连皮带肉地痛起来。
项斯坐在纪忘川对面,问道:“主上,何时动手?”
纪忘川问道:“今日长安城有几家成亲?”
项斯回答道:“三家。成国公王府上一家,还有两家是城西张家,城北何家。”
纪忘川胸中已有全盘的打算,只等待日落光临,可盘算以后,照样如坐针毡。想象着琳琅与王世敬拜堂成亲的样子,几乎要把八仙桌徒手锤破。
花轿过来,一列列的嫁妆车队如蜿蜒的龙蛇盘旋在坊街之间。项斯看着嫁妆车队,不禁感叹道:“到底是陆府嫁女儿,这排场不比皇族嫁女。”
纪忘川扬起眸,态度冷漠。“莫非你想娶个公主郡主?”
项斯忽然想起摸到了主上的逆鳞,他最忌讳与芙仪公主的亲事,项斯偏生在琳琅出嫁的日子,无意中将两者相提并论。主上没有立刻拿他的血喂无惧刀的血槽,已经是上天开眼了。“属下不敢。”
纪忘川话锋一转,另有想法。“十八伽蓝的事打探得如何?”
项斯回禀道:“洛阳传来消息,有眉目。”
纪忘川茗了口茶,不知其味,甚是苦涩难咽。“劫下琳琅后,直取洛阳。我已跟皇上禀告,查到人皮藏宝图碎片,刻日出城。”
纪忘川心思细密,即便身心备受煎熬,思路终究是恢复了清明。他眼看王府上的迎亲队走远,回望花轿的来时路,发现陆府二太太携着婢女遥遥伫立,神色宽慰又凝重地望着徐徐前行的车队。
他指了指站在远方的张宝盈,“那人是谁?”
项斯曾奉命在陆府上埋伏一段时间,故而对府上的人事关系略有认识。“那是陆彦生的二房妾室张宝盈。”
他立刻戒心四起,张宝盈慈爱地望着花轿队列远去,这种自然流露的目光做不得假。“张宝盈膝下几子?”
项斯不明所以,如实相告。“无子,只有一女陆云淓。”
纪忘川警觉,顿觉事态发展出离他的计划。“项斯,你立刻混入王府中,确信花轿中人是不是琳琅。”
项斯讶异地长大了嘴,露出一排白牙,然后连忙把嘴巴闭起来。“主上,琳琅姑娘与王世敬联姻之事,总所周知,难道陆府上的花轿还能让别人坐了?”
纪忘川霍然起身,扔下一锭银子,说道:“别人坐不了,但自己人可以。坊间一直传闻王陆联姻,却没有指名道姓王世敬与琳琅成婚,陆府千金,陆云淓不就是么。我只是好奇,亲迎当日新夫人换了人,王世敬必然心知肚明。他一直觊觎琳琅,若非琳琅出了事,他怎么能让陆云淓进门?”
项斯瞠目结舌,又不得不佩服主上的推断,在情在理。他连忙跑下楼,伺机制造人群推搡的混乱,趁机确认花轿中人。
发现了一处不合理的地方,纪忘川此刻兵荒马乱,他飞奔至陆府。今日大宴各方宾朋,陆府正门大开,纪忘川堂而皇之走进去,并无人阻拦,他避开往来的宾客,伺候酒宴的女婢,来回巡逻的护院,径直奔赴驻清阁去找琳琅。
他只是有一丝怀疑,怀疑是不是云淓与琳琅换了新夫人的身份,却不是百分百确凿。他必须赶在王世敬与琳琅拜堂成亲之前劫下琳琅,否则琳琅会负担这王世敬妻子的名份,即便他带走了她,照样会成为困扰她一辈子的梦魇。
他跑遍了整座驻清阁,阁内空空荡荡,与办喜事喧腾的陆府而言,是冷寂清雅的地方。他察觉到事有蹊跷,敛起袍角飞快奔去明德苑。
纪忘川与陆白羽在驻清阁院外不期而遇,陆白羽吃惊不已,左右张望四下无人,府上办喜事,大部分的女婢都去酒宴上帮忙,他正巧来找琳琅一起去吃点心。他看纪忘川孤身一人从驻清阁跑出来,琳琅并未跟随在身边,不由心奇。“大将军怎么来了?想喝喜酒该往仰贤楼去才是,驻清阁是陆府千金的闺房,你这样贸然闯入,传出去怕要坏了琳琅的名声。”
他大步走到陆白羽跟前,顾不得礼仪,一把拎起陆白羽的左衽。“琳琅在哪里?花轿上的人到底是谁?”
陆白羽心想琳琅许是出去凑热闹,正好与纪忘川失之交臂,便一狠心,断了纪忘川的念想。“大将军,你还找琳琅做什么?你与公主定下婚盟,已经是有婚约的人了,这么不清不楚不好看相。”
他低沉嘶吼如猛兽。“琳琅在哪?”
陆白羽有些惊惶,纪忘川愤怒时候眼眸会刹现出慑人的琥珀色,他支支吾吾不敢正面应对,扭过头,“王府迎亲的队伍已经走了,你若是现在去王府,还赶得及见她一面。”
绣衣司刑罚严酷,在司内审讯过的犯人不下万人,陆白羽是否说谎他一眼就能看穿。陆白羽越是不敢看他,越是证明他在说谎。他试探道:“王府迎亲花轿上坐的人不是琳琅?”
陆白羽别过脸,强迫自己看着纪忘川的眼睛,义正言辞道:“王陆联姻,花轿里坐的人自然就是琳琅。大将军若是要喝喜酒欢迎之至,若是要捣乱,恐怕还是去成国公府上比较好。”
纪忘川一把推开陆白羽,在陆白羽身上他已经找到了答案,陆白羽在说谎,并且阻挠他与琳琅见面。他要见到琳琅,非见到不可,哪怕血洗陆府,他也要找出琳琅的所在。
锦素正从幽兰阁回来,恰好看到纪忘川与陆白羽对峙的一幕,她踟躇不敢上前,却被纪忘川余光瞥到。幽兰阁与驻清阁只有一桥之隔,石拱桥下挂满了红绸灯笼,满园都是芬芳的丹桂飘香,他捂住口鼻,冷香扑鼻,让他极其不适。一想到锦素是琳琅的贴身侍婢,锦素从石桥上下来,琳琅必定在不远处。
他往幽兰阁方向跑去,陆白羽挡不住他,但是浓香妖娆,已经出现了周身不适的现象,绝不能其他人面前自曝其短,尤其是锦素时刻虎视眈眈想取他性命。在飞奔之际,他取出一枚铜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破耳际,这是琳琅教过他的放血法,治标不治本,却能拖延病症发作。
幽兰阁布置热闹喜庆,相比之下驻清阁则清幽得多,纪忘川心知肚明,花轿上的人就是陆云淓,琳琅一定与许多未出阁少女一样,簇拥在幽兰阁的院子里看云淓出嫁。
他遍寻四下无果,却在幽兰阁角落的一株桂花树下捡到了一条攒心梅花绦子。绦子磨出了丝线,更像是被人用指甲硬刮出来,他绝不会认错,这一定是琳琅扔下讯息。她随身携带之物故意扔在此处,证明她出了意外。他心悸不止,琳琅一定被人强硬掳劫去了,眼下会做这下作勾当的人呼之欲出。
陆白羽和锦素从外面赶来,纪忘川连忙把攒心梅花绦子塞进袖子里,不欲让他们发现。他确信琳琅出事了,绣衣司主上这些年训练有素,一些鸡毛蒜皮的细节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陆白羽回头看锦素,她与琳琅素来形影不离,纪忘川又是一副着急的模样,心里也隐隐不安。他把锦素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问道:“锦素,琳琅人呢?”
“刚大小姐还跟我一起看云淓小姐出嫁呢,这会儿可能去吃酒了。”锦素勉力维持自然的表情,“迎亲看热闹的人太多,我跟小姐走散了,我这就去找她。”
锦素之言在理,琳琅没见过迎亲礼俗,一时心奇,跟着去看热闹了。他点点头,示意要跟锦素一同去找,只见眼前一道疾奔而逝的青影,一瞬即过。
幽兰阁芳香太烈,对他有致命的打击,已经能感觉到眼睛蓦然充血,鼻子呼吸不畅,周身麻痒从脚心覆盖而上。他的神智仍旧清醒明锐,王世敬派人趁乱掳走琳琅,那么琳琅离开的时间必定与迎亲队是同步的。他回忆起长安坊街间穿行的迎亲队,花轿在前,之后是二十车的陪嫁车队,突然醍醐灌顶,二十个红木大箱子的嫁妆,从陆府上出发自然不会有人点算,在其中装一个人,有谁能发现。
他拢了拢太阳穴,此时他不能倒下,意志若不能坚持下去,琳琅就真的置于险境了。他拔腿跑出陆府,骑上一早备下的快马朝王府疾驰。
青骓嘶鸣,策兹飞练,呼啸如风。
日色已尽,黑暗裹挟而来,王府布置考究,镂金铺翠,喜庆繁华,宾客临门,纷至沓来。
纪忘川不得以真面目示人,为了安全起见,换了一身夜行衣,绕开巡逻的护院,翻进了王府的后院。
若是寻常,夜探王府轻而易举,偏生今日他犯了枯草热的旧疾。
琳琅察觉到了曼陀罗的气味,故而被迫吸入的成分不足,药力逐渐消散,人慢慢苏醒过来,只是四肢被五花大绑又绵软无力伸展不开。陪嫁的箱子外扣上了足金锁,可见陆府财力非同小可。琳琅想发声,声带无奈地震动了下,却叫不出声。
琳琅听到了来人的说话声,嘻嘻笑笑,痞痞的口吻,应该是王府上的下人。琳琅听到有人说道:“你们猜,今儿咱少爷宠幸哪一个?是坐在新房里那位,还是困在箱子里这位?”
“这还用猜,娶进门的,当然不如偷着乐的。”
王府上的仆役咧嘴嬉笑的粗言秽语,琳琅听得头皮发麻。黑暗的箱子霍然开启了一条缝,一道光线摄入琳琅昏聩的眼内。
跟前站着两个男人龇牙咧嘴地看琳琅,她吓得一激灵,喉咙支支吾吾喊不出来,落入贼窝中,就算喊破喉咙也没人救。
王诚贼笑,肩膀上扛起琳琅就大步流星往外走。“琳琅小姐,您别动气,把您送到咱少爷的床上,咱就给您松绑。到时候,您爱怎么舒展就怎么舒展。”
琳琅挣扎不开,曼陀罗的药力未散尽,全身又被结实捆绑,带往王世敬居住的畅馨园的偏院。
王世敬这会儿在正堂与陆云淓拜堂,身在曹营心在汉,忙不迭吩咐王诚把琳琅带去偏院。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响,招待宾客,酒酣过半,去云淓房里尽一尽夫道,而后赶紧去偏院尝一尝苦思许久的琳琅是什么滋味。
纪忘川找到了放置陆府陪嫁的地方,二十个红木大箱子完好无损地锁上如意金锁,他仔细查看了每一处,却在其中一只箱子上发现了一条飞起的细丝,与他捡到的攒心梅花绦子被刮破的地方正好吻合,他连忙撬开金锁,锦被上余温微凉,琳琅已经被人带走了。
琳琅呜咽,想哭又无济于事,王诚把她扔在床上后,两个人径直离开。她听到屋外鞭炮燃放嗖嗖钻天的声音,还有些世家公子喝了酒在院子里吵吵嚷嚷要见一见新夫人。
凭着外面的人声,她知道云淓已经送入了新房,王世敬正在府上宴客。王诚把她安置在这里后,熄灭了灯,在外人眼里这仍然是偏院一间无人居住的客房。
她害怕地攥紧手心,却无所依凭。翻身蹭着身下的被褥,都是一沓沓软绵绵的棉絮锦褥,摸不到任何可能隔断绳子的东西。
四下阒然无声,连窗户都捂得严严实实。琳琅口不能言,听觉益发敏锐,有人推门而入,脚步极轻,她兵荒马乱。王世敬这么快就迫不及待地摸进房了?眼下被结结实实绑在床上,如果王世敬意图不轨,她该怎么反抗?假意顺从,骗王世敬松绑之后与他同归于尽?
一堆办法在片刻间充斥在她脑中,却没有一个可以全身而退的主意。她不想死,更不想不明不白地活,被王世敬玷污之后会如何,云淓就是最好的样板!她宁死也不会填充王世敬的后院!
琳琅瞪大眼睛想看清楚,一身黑影身条高俊,陌生的夜行衣也掩盖不住那一份久别重逢后的感动。
“琳琅,你别怕,我带你走。”
纪忘川上前拔下蹀躞带上的佩刀,割开缚住琳琅的粗绳。曼陀罗的药力未散,手脚上尽是粗绳捆过的红印,琳琅刚下床就膝盖发软,纪忘川连忙扶起她,索性在肩膀上扛起直接带走。
琳琅想唤他一声,干涩的眸子瞬间蒙上了水雾。从未想过在这样的场合下还能再见一面,她祈求过无数次,什么新仇旧恨都无以为继,只要能看到他安好就够了。再见面时,他一点也不好,琳琅能听到他嗓子干枯,发出低沉又嘶哑的咳嗽。
两人在躲在暗处,琳琅摸着纪忘川的脸,咿咿呀呀发了几声。纪忘川说道:“他们把你带回来的时候让你闻了迷药,药力未散,过一会儿你就可以说话了。”
琳琅趴在他肩膀上,好似饱经风霜摧残过来,终于找到了栖息之地。纪忘川带着琳琅走出偏院,绕开往来的人群,在一处高墙下,纪忘川延伫停下,举头望了足有三人高的围墙。
王府上人来人往,此处不宜久留,必须即刻越墙离开。月夜之下,琳琅看到了他脸上起了红饼子,他犯了枯草热,整个人火烧火燎的。他一个人尚可全身而退,但肩膀上扛着她,无疑等于扛着累赘。
风中飘来纷繁的花香,因是府上办喜事,众芳芬郁,芳香猗靡。芬芳尚未散尽,吵嚷声接踵而至。声音从畅馨园传过来,琳琅偏头看纪忘川,只见他嘴角露出得逞一笑,另一名黑衣人疾奔而至。
项斯恭敬道:“主上。”纪忘川嫌弃地扫了他一眼,项斯忙不迭跪在地上。他千不该万不该,在琳琅面前称呼纪忘川“主上”。项斯留意到纪忘川身有不测,体力不济,自动请缨道:“您要是累着了,不如属下抱琳琅姑娘离开。”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到了节骨眼上犯了病,被项斯看到窘迫的相。这个傻小子还想替他抱琳琅翻墙逃走。纪忘川体内燃起了熊熊妒火,前有高墙,后有追兵,哪怕奉上他神策大将军和绣衣司主上的名声,他也绝不能置琳琅不顾。
项斯幽声说道:“惊动了王府上的护院,听声音,像是要追上咱了。”
纪忘川寒着脸,说道:“不劳你费心。”
杀气腾腾的护院只有一墙之隔,项斯忙道:“主上,您带着琳琅姑娘快走,属下收拾好那几个杂碎,马上就来。”
纪忘川抱起琳琅一蹴而就翻越了王府的高墙,青骓马车侯在墙外百米处。
项斯蒙上黑面迎上去,佩剑尚未出鞘,已经把王府上的护院打得人仰马翻。项斯赶青骓,纪忘川适才情急卯着一口气,一旦琳琅脱险松懈下来,枯草热症状紧随其后。
纪忘川靠在车厢一边,白玉的脸上发起了红点点,琳琅心疼得隐隐啜泣起来。纪忘川有气无力,看她被掳劫去都没有流一滴眼泪,反倒现在哭得梨花带雨,他数落了一句。“被王世敬掳走都不哭,救了你反而哭哭啼啼的。”
琳琅不满意他身子不爽利,还有心情拿她取乐,细声嘟囔了句。“你不在,我哭给谁看。”
说者无心,听者满心怀喜,只为这一句,哪怕翻山越岭也要找到她。纪忘川笑盈盈说道:“好琳琅,我来了,你哭给我看。”
琳琅吓了一跳,清了清嗓子,这下能说话了,倒是让她顿觉尴尬,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与他对峙分坐在车厢两端,保持着彼此之间最远的距离,琳琅不知道眼神该往哪里放?他在身边就很好,哪怕眼神不在他身上停驻,心仍然很安定。
“琳琅,过来。”他精疲力竭地看她,止不住咳嗽了两声,琳琅硬着脖颈不理他。“让我抱抱你。”
琳琅不忍心看他一脸憔悴,心底疯狂地想靠近他,可还是咽不下怨气,桃花林失约,她认定他选择了仕途,自己在他心中不是最重要的唯一。也许只是闲暇时可以挑逗玩弄的女子,他肆意在鼓掌中拿捏她,若非锦素揭穿了他伪善的面具,恐怕她早已臣服于他。
“大将军,多谢救命之恩。”琳琅撩开车帘,认出现在正在途径陆府的必经之处。“我在前面拐角处下车即可,大将军的恩情琳琅记下了,只是无能回报,唯有拜别。”
他越发虚弱,整个人烧得滚烫,头涔涔而下。“你真要走?”
琳琅有点心虚,更是不忍心,就往角落蜷缩了下,弱弱地点了点头。
他转身失望地叹息,眼神飘然地掠过琳琅,不再看她。她心里还是恨他,不愿意和他亲近,时刻摆出防卫的城墙把他挡在城外。只要见到她活成自己甘愿的模样,哪怕一辈子对他不理不睬,他也认了。
周身仿似浸在火海里,身上的痛痒感漫卷开来,脸上手上都发了层层叠叠的红饼子。眼睛昏花,连呼吸都难以为继,唯有咳嗽几声换取一些新鲜空气。
琳琅扑过去,抱住他垂落的额头,“纪忘川,不许睡。”
他好似听到琳琅喊他,这么颐指气使的态度他很不满意。双眼睁开了一条缝,晶莹的眼泪正好落在他的眼内,她哭了,又是哭给他看的。他佯装轻松地取笑道:“琳琅,我犯了枯草热,你那个耳尖放血法不管用么。”
琳琅说道:“你现在应该找大夫诊治。”
他抬起手抚摸着她的脸,她没有别开脸,任由手心的温度灼伤她的心。“我不能看大夫,我的软肋只有你知道。琳琅,趁着我现在无力反抗,你若恨我想杀我,这是最后的机会。如果你不杀我,等我好了以后,我这辈子都会纠缠你。你嫁给谁,我就去抢亲,你要是出家,我就烧了庙宇,你要自尽,我就陪你死。哪怕你不爱我也没关系,我爱你就够了。”
她哽咽了下,嘴角微微扬起,问道:“如果我嫁给当今圣上呢?”
纪忘川不假思索,“那我便推翻他。”
琳琅捂住他的嘴,训斥似的看他,再往车帘外看,“别胡说,小心隔墙有耳。”
再次掀开车帘时,马车已经驶过陆府很远,绝尘而去的夜幕把他们笼罩在阴影下。纪忘川又开始咳嗽,项斯听到后回头问道:“主上,您受了伤么,属下带您去看大夫。”
纪忘川说道:“不必,去采葛。”
采葛是纪忘川数月前在长安城西南角永阳坊斥资购置的一处私宅,当时初见琳琅,也不知动了什么心思就私自买了这间幽静偏远的大宅子。数月来一直空置着,一直到了月前命人装修一新,取名采葛。便是取意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而今再见面,怕是数十年都快过去了。
“那是大将军的私宅?”纪忘川枕在她的腿上,琳琅垂眼看他,他轻轻扬扬一笑。“大将军发了旧疾,应该回大将军府才是。采葛可有人照顾?”
纪忘川应道:“有。”
琳琅言不由衷地点了点头。“那就好。”
大江国不少官员都有私宅子,无非就是藏纳些暂时不能收归府中的女眷,眼下他与公主有了婚约,不敢贸然与别人私通,只好置个私宅金屋藏娇。仪表正气的神策大将军终究也是男人,还是让女人趋之若鹜的男人,终究不能免俗。
纪忘川不做解释,知道她肯定歪曲了他的想法,既然她落在他手上,便没有再脱手的机会。屡次给过她离开的机会,他故意安排项斯让马车在陆府附近经过,她没有下车离去。她的理智百般反抗,却仍然溃败在情感的重压之下,她放不下他。
他咳嗽起来,琳琅抚了抚他的胸口替他顺顺气,他却悠悠然地哼唱起来,“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青骓马车在采葛门口停驻,纪忘川发烧昏迷过去,琳琅让项斯帮忙扶他入内,项斯察觉到主上不妥,却不知竟然发作这般厉害。琳琅长了个心眼,项斯不知道纪忘川有此病灶,她就推说纪忘川救他时候中了毒,毒性不烈,只是会引起发烧昏厥。
项斯深信不疑赶着要请大夫去看,琳琅忙说她略懂医术,此事不宜化大,神策大将军中毒要低调谨慎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