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明城接到消息立马就赶过来了。
晏恒从尤振严的房间退出来就听到外面传来了敲门的动静。
一开门,晏明城就看到晏恒疲惫憔悴的脸庞,还有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他怔了一下:“怎么搞成这副样子了?”
晏恒看了父亲一眼,没说什么,他摇了摇头。
晏明城跟着他进屋,屋内空空荡荡的,他问:“书豫呢?”
“她在楼上休息。”晏恒说。
听到儿子低沉嘶哑的声音,晏明城皱了皱眉,最后什么也没说,沉重地叹了口气,想到自己在路上得知的尤振严的消息,他问:“唉,老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晏恒给父亲倒了杯水,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出声道:“尤叔……在抓捕犯人的时候,胸口中了两枪,送往医院的路上就停止了呼吸。”
晏明城抬手搭在自己的脑门上,听言,没忍住红了眼眶:“这大半辈子都扛下来了,怎么到这会儿……好端端的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晏恒没说话,屋内一时寂静无声。
过了片刻,屋外忽然有人敲门。
晏明城缓过情绪,他抹了把脸,对晏恒说:“你先上楼去整理一下,我去看看是谁。”
上门拜访的是市里的领导,市委副书记,政法高官,市公安局副局长等人,他们前来慰问家属,晏明城亲自接待了他们,几人坐在堂屋里,市委副书记代表市长及市政府对此次的事件深表痛惜,政法高官说:“我听闻尤振严同志有一个女儿,她现在……”
“在楼上休息。”晏明城摇了摇头,叹息道:“可能不太方便下来。”
“明白。”政法高官叹了一声,点了点头。
市领导们询问了一下情况,然后让晏明城替他们向书豫转达上级的慰问,还说了解到她家里没什么亲属,如果有任何需要的话都可以联系他们。
晏恒回房间换了身衣服,洗漱了一番,等他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晏明城正在送屋里的客人离开,他没有下楼,先去尤振严的房间看了下书豫。
她还在睡着,晏恒把房间的空调温度调高,帮她把被子掖好,然后才从房间里退了出来。
“书豫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晏明城把客人送走,回屋之后就看到晏恒从楼上下来。
“还在睡。”晏恒走下楼,阿福找到空隙跑到他脚边,仰头看着他,一双眼睛乌黑湿润,嘴里轻轻发出呜咽的声音。
晏恒蹲下身,摸了摸它的脑袋,他抬头看着晏明城,问了句:“刚来的是谁?”
“市里的领导,过来询问一下书豫的情况,让我转达几句话。”
晏恒点了点头。
晚些时候,顾纯和苏正浩也来了,顾纯是看新闻才知道书豫父亲的事情,苏正浩是从陵城回来以后就知道了,他们来的时候书豫还待在房间里没出来。
堂屋里只有晏恒一个人,晏明城跑到医院去打点接下来的事宜了。
顾纯原本是过来查看书豫的情况,可现在见不到人,她只好问晏恒:“书豫……现在还好吗?”
自从尤振严出事以后,阿福也变得无精打采了起来,它有气无力地趴在晏恒身旁,听到‘书豫’两个字,它像有条件反射似的抬了抬脑袋,转头看向身旁的人。
晏恒安抚地拍了拍阿福,随后才看向对面的顾纯,他说:“不太好。”
顾纯猜想也是,她点了点头:“你让她……节哀,好好保重自己。”
苏正浩是在顾纯的后脚来的,他也跟顾纯说了差不多的话,晏恒对他们说:“有心了,我会替你转达的。”
人都送走了以后,晏恒就去了书豫待在的房间,她已经在床上躺了一天了,晏恒每次去看她的时候她都闭着双眼,不知道人是醒着还是睡着,他没打扰她,坐在一旁守着。
他也已经有许久没合过眼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精神不支就睡了过去。
直到感觉到有丝动静,他精神一震,这才醒了过来。
晏恒一睁眼就看到书豫站在跟前,她手里拿着张毛毯正往他身上盖,他一喜,抬头望着她:“醒了?”
书豫的眼里没什么情绪,她轻轻应了一声:“嗯。”
“你睡了那么久饿不饿?”晏恒声音温和地询问了句,他把毛毯取下,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
书豫没说话。
晏恒低头看着她,兀自道:“应该饿了吧,你去洗个脸刷个牙,我下楼给你弄点吃的。”说完,他把毛毯往床上一放,转身就离开房间了。
晏恒到厨房里煮了一锅面条,他把面条端上桌的时候就看到书豫从楼上下来了。
他上前把她牵过来,拉开椅子让她坐下,然后往她手里塞了双筷子:“来,尝尝看。”
书豫沉默着,低头看着眼前这碗面条,过了几秒,她才抬起筷子。
晏恒自己肚子也有点饿了,他给自己也盛了一碗,刚吃第一口的时候他就咽不下去了,这个面条太干了,咸味太重,一点口感也没有。
晏恒讪讪地看了她一眼,边放下筷子边说:“这个面条不好吃,还是别吃了,我去外面给你买点别的。”说完,他想把她的碗拿过来。
书豫扶住了碗,不让他拿走,她脸上什么神情也没有,极淡地摇了下头:“不用。”
她把碗挪到面前,筷子挑起面条,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下去。
晏恒看着她这模样,心里涌上一阵难言的酸涩,过了几秒,他压下眼中的情绪,把自己的碗拿回来,陪她一起把这碗面吃完。
……
尤振严的追悼会定在一个星期之后,在市里的殡仪馆举行,书豫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很平静,自从那天夜里在晏恒面前崩溃大哭以后,这几天,她都没再流过一滴眼泪,情绪出奇的平静。
但也是这样不同寻常的安静才更让人担心,晏恒这几天除了洗澡之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她夜里睡觉的时候他就搬张椅子坐在旁边,只要她一醒,他也立马跟着醒来,精神完全不敢松懈,几天的时间,就把自己弄得疲惫不堪。
晏明城对此曾劝过他:“我知道你担心书豫,但是你也要照看好自己的身体,适当地给自己一些休息的时间,别到时候熬坏了身体。”
晏恒听完父亲这话后沉默了半晌,应了句:“知道了。”可他嘴上是这么应了,行动上却没有做出任何改变,晏明城知道现在情况特殊,也没有再说他了。
这几天,省里、市里陆陆续续有人前来探访慰问,尤振严的队友也来了,徐勇平也单独来过好几回,他在追悼会前一天又来了一次,这回他提着两瓶酒上门了。
他来的时候是傍晚,晏明城留他下来吃晚饭,吃饭的时候,徐勇平一句话也没说,他拿了个空酒杯,斟满了一杯酒放在空无一人的主位上,然后拿着酒瓶给自己和晏明城满上。
书豫看到这个举动,目光停顿了一下,随后,她敛起眸光,垂下眼睛继续吃碗里的饭。
徐勇平这天晚上喝醉了,晏明城送他回去的时候,他在尤家门前大喊:“哥!我不回去了!我想清楚了,我要留在这里替你站好这班岗!老子替你守着!”
他在大门口一直重复这段话,掺杂着几句胡言乱语,晏明城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把他拉上车。
晏恒站在门里听见这声大喊,他担忧地看向身旁的书豫,书豫沉默地站着,脸上几乎看不到什么神情,过了会儿,她默不作声地转身走进屋里。
……
追悼会当天早上下了小雨,晏恒陪着书豫一大早就赶往了医院,一并到场的还有县级刑警队以及市刑侦大队的民警,六点整,书豫看着父亲的遗体被仪仗队的八名民警从太平间运出来,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直到遗体被抬上了灵车。
书豫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人握住,她抬起头来,晏恒替她撑着伞,他敛起眼神里的暗沉压抑,低头看着她,他张了张唇,嗓音微哑:“走吧。”
他们跟着灵车一路前往殡仪馆,镇上有很多民众都自发前来送行,灵车行驶到县公安局的时候,在门口停了下来,局里的民警在门口统一列队,一起向灵车敬礼。
书豫看到这一幕,手微微颤抖着,她极力克制着,眼眶还是忍不住红了。
晏恒握着她的手,除了给她支撑着,什么也做不了。
八点钟,灵车抵达了殡仪馆门口,殡仪馆的大厅摆满了鲜花,挽幛如云,前来参加追悼的民警警容肃穆,整齐地站在两侧,尤振严被人抬入水晶棺中,书豫就站在一旁,她看着父亲,眼神静得像一片望不到底的深海。
陆陆续续有很多人前来吊唁,书豫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一个封闭的世界当中,听不到这些人在说什么,她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晏恒挡在她面前,跟晏明城一起对这些前来吊唁的人致以感谢。
尤振严的战友老秦带着妻子孩子一块儿来了,小宝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他走到书豫的面前,仰头看着她,小声道:“姐姐,节哀顺变。”
书豫没做出任何反应。
小宝迟疑了一下,就在这时,他的脑袋被人轻轻摸了一下,他看过来,晏恒蹲在他面前,低声告诉他:“她听到了。”
“回去找你爸妈吧。”
小宝点了点头,离开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地往这边看过来。
十点整,追悼会开始,市公安局党委副书记主持仪式,他站在台上致悼词:“尤振严同志用自己短暂的一生和坚持不懈的奋斗精神谱写了人民公安对人民的壮丽诗篇,在他的身上体现了人民警察不畏牺牲,不畏艰险,无私奉献的精神,我们在尤振严同志身上还看到了立警为公,执法为民的高尚情怀,我们为能有这样一位优秀的刑警同志感到骄傲自豪……”
晏恒看着台上,忽然在某个瞬间,他感到手背一凉,心头忽地一怔,他转头看向身旁的书豫,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无声无息地掉在他的手背上。
“阿豫……”
书豫的眼睛一直紧紧地盯着那副水晶棺,眼泪像有自己的意识,从她的眼眶里不停地掉出来。
她一直看着父亲的遗体,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与她无关。
晏恒握紧了她的手。
书豫闭上眼睛,眼泪掉了下来。
……
“全体肃立!向尤振严同志三鞠躬!”
全场沉默无声,统一向台上鞠躬。
-
八月初,尤振严被吴州省政府批准授予革命烈士,公安部追授他为全国公安系统一级英雄模范称号,于这个月十号在陵城西郊陵园举行安葬仪式。
十号当天,天空被乌云遮挡,灰蒙蒙的天色压抑着整座陵园,尤振严生前的同事领导全部身着警服来到现场,来送他最后一程,大家对着墓碑庄严肃穆地敬礼,每个人的眼中都噙着泪水。
书豫将一束花放在父亲的墓碑前,她盯着父亲的照片看了许久,眼睛里不动声色地闪着泪光。
晏恒低下头,闭上眼睛,对着墓碑深深地鞠了一躬,将所有的沉痛哀思全都收进心里。
晏明城站在他身边,他看着好友生前的照片,眼睛里也闪着泪。
仪式结束以后,大家都各自散去,晏恒和晏明城把其他人都送走以后,回来就看到书豫独自一人还伫立在墓碑前方,晏明城正准备上前,晏恒拦住了他:“老头子,我去吧。”
晏明城点点头,他抬手抹了把眼睛,转身先走了。
晏恒停在原地,看着书豫沉默静止的背影,他许久没动,也没有上去打扰她。
一阵狂风掀起,卷起地上的尘埃,飘飘簌簌的,带来几分浓烈的萧索之意。
久久伫立在墓碑前的人终于动了。
书豫看着父亲的肖像,许久之后,她目光一动,缓慢地抬起手来,朝墓碑敬礼。
她的人民英雄,一路走好。
勿挂勿念,一路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