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的衣袍被扯得松垮地套在他的身上, 坐在地上支棱着身体,继国严胜在仰头看见他时,一开始, 那双如旧的黑眸中有的只是些惊喜。
然而当他的视线越过仿佛被定格了动作一般的零, 见到后面的炼狱剑士与时透满后,惊喜的神色随即便转成了诧异。
还有点好像在怀疑人生的惊吓。
“我应当是没有喝醉。”继国严胜的话语显得相当冷静, “为什么, 满, 为什么我的眼里看到了两个你存在?”
时透满以为继国严胜是在喊他,然而完全还没有相关记忆最多只知道一个名字的他用更加冷静的声线回应了过去:“这位先生,我认识你吗?”
不明所以的炼狱剑士那就是冷静max了:“唔!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
……所以只有他一个人快要疯了吗?!
大街上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地方, 已经渐渐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情况了,炼狱剑士左顾右盼眼前一亮,他终于找到了一家没有挂着灯笼的旅店,向着还坐在地上的继国严胜伸出了手:“您是缘一先生的兄弟吧?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我们还有任务在身,您想要叙旧的话不如和我们一起来吧?”
继国严胜没有拒绝浑身带着真诚的炼狱剑士的好意, 顺着他力道站起身后,他抱着怀里的刀,一言不发地跟在三人身后。
他现在心里思绪如麻,暂时处于自闭中。
朴素的旅店楼下是传统酒屋的模样,稀稀落落地没有什么客人, 打扮得和这片街町中的游女没什么区别的少女踩着吱嘎的楼梯往下望来, 见着他们走入店中像是提醒般道:“四位客人想要留宿还是喝酒?不过我们这里可没有温柔乡能找噢?”
炼狱剑士点头:“这样真是太好了!请为我们准备四间房间和饭菜!”
他回头看了眼继国严胜:“……嗯, 不要酒。”
“好的, 我明白了。”少女露出一份了然的笑容来, 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客人们先坐,有事可以叫我,我叫阿椿。”
“吉娘吉娘——咱们开张啦,有四位客人要住宿呢!”
“知道了。”显得有几分沉静、与少女阿椿的音色截然不同的声音从屋后传来,叫做吉娘的女子应当就是这家店真正的主人了。
饭菜还未摆上桌,面前只有四杯茶水,零和满坐在一块儿对面便是继国严胜和炼狱剑士。
“所以,我所认识的时透满,是你们中的谁?”
话是这样说着,然而继国严胜早就已经将目光锁定在了零的身上。
“……其实都是。”迎着严胜幽幽的眼神,以及时透满全然信任也想在他这里打个补丁的注视,零只好硬着头皮上了,“我们父亲过世前,你认识的时透满是他,而在我们父亲过世后,你认识的时透满是我。”
“那么,”继国严胜消化了一下对他来说有点庞大的信息量,“你到底是谁?”
零闭上眼,语速快得好像把杯里的热茶全灌了进去,说话直烫嘴:“我是时透零与你和继国缘一一样和我的哥哥是双生兄弟我哥失踪之后我替代他成了时透家主目前我们两人都在鬼杀队就职——以上。”
断句充分后的继国严胜拍案而起。
[继国严胜好感度-90,当前好感度:-10。]
……怎么着,这玩意还能是负数啊?
“与我一同为国主大人出战的是你?”
“是。”
“与我把酒共同庆祝胜利的是你?”
“是。”
“与我比试剑术,聊起缘一的是你?”
“是……另外当时其实我已经认识缘一老师了,所说之言没有半分虚假。”
“……在订婚前那日的晚宴上,”继国严胜一字一顿,“时透零子,是你?”
零:“……是。”
好了,他已经不敢去看时透满和炼狱剑士的表情了。
继国严胜就更别提了。
继国严胜面上展现的惊诧神色已经做累了,他扶着额角,绛紫色的衣袖轻颤。
“严胜,我们不会把罪责归咎于联姻……我们骗了你,就是骗了你。”零从社死中回来后苦笑一声,他干脆向时透满解释:“时透家族对外便没有我的存在,我……或者说之前的我是被当做女孩子养大的,继国家族抛来联姻的橄榄枝,家族没有拒绝。”
饶是炼狱剑士听后都说不出一句话来,时透满虽然还睁着眼睛,但是面上早就挂上了失忆勿扰的字样。
“……无所谓。”继国严胜忽然道。
[继国严胜好感度 10,当前好感度:0。]
这句恍然像是表述着他要将过往一切斩断抛去的话,配上相当配合一齐清空的好感度迫使零下意识地追问:“为什么?”
“你们先前说,你们如今在鬼杀队任职。”继国严胜挪开了眼,“我要加入鬼杀队,继国家族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
“……我记得没错的话,如今你已经继承了领地与家主之位?”零愈发觉得不妙,“你的家族你的领地,你准备放手不管了?”
“那里子和你的孩子又该怎么办?”
“……原来她叫做里子吗?”继国严胜将手放在腰间,那里缠着一个小包裹,他的语气就好似多年前一般嘲讽,“作为丈夫我是最后一个知道她的名字的,你又以什么立场来质问我?”
“……”
沉默之中,有人将他们的饭菜端上了桌,穿着素雅中袖,面容称得上一句清秀的女子意外地看上去要比她的声音显得年轻得多。
不是阿椿,那就是那位先前还没有露过面,叫做吉娘的店主了。
“这是各位的定食,请慢用。”吉娘低调地将饭菜端上桌后转身就走,变相地似是给这沉凝的气氛解了围。
附近酒屋甜腻缠人的虚假蜜语从风中传来了只言片语。
他们临窗而坐,比起来倒也说不清哪一边更像是云中雾与镜中花。
“您想要加入鬼杀队。”炼狱剑士思索了一下,他在队内与缘一老师走得很近,两人可以说是挚友,因而在一开始面对继国严胜时他才会显得那么热情——虽然他本来就是一个相当热情的人就是了。
“可以说说理由吗?”
“……我带领部下出巡扎营时遇到了鬼,仅是只有一只鬼,就让我的部下全灭了。”严胜说着说着自己便笑了起来,“我想学习缘一所拥有的那种呼吸法,我想替他们报仇。”
所有人都知晓第一条才是他的理由,零更是知道,这理由可以仅缩成一个姓名。
他的兄弟,继国缘一。
*
在无言的对峙与妥协中继国严胜以相当强势的方式加入了他们的这个临时队伍中。
他似乎变得越发少语,对待炼狱剑士这位鬼杀队中的前辈他显得相当有礼貌,敬语与问候分毫不少,而在面对时透满时也能做到如常交流。
至于零,严胜对他与对待时透满的态度似乎相同,但有的地方又有些微妙的不一样。
有时透满在,为了区分他们俩兄弟于是只好喊名字,从前的事不再提起仿佛是他们自己定下的约定。
连时透满在明白了前因后果后在面对继国严胜时都显得不太自在,以至于他看着零和继国严胜还能像是寻常般见面问候谈笑时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份寻常能维持多久,两人都觉得自己心知肚明,又其实都显得不太对劲。
尤其是零,在好感度清空后他看着那个数据总是动不动跳一下,又跳一下,心里别提多慌了。
早在良心回笼之后,他就已经做好什么时候让这份任务失败下次加班的准备了……
但是现在这样的情况……
继国严胜,你正常点,他害怕。
“这样找下去不行啊……阿椿,你知道最近有什么人在这块地方失踪了么?”
住了两天晚出早归地进行调查,他们都已经将街头巷尾全摸了个遍,地图画出来了不说还总是有人用诡异的眼神看着他们,这让他们着实有点沉不住气了。
“有没有人失踪?啊啦,我们店里来的客人总是不太多,而且么,会来这边街町的家伙多是为了来寻一段露水姻缘的,有哪个会真和许诺的一般将游女买走带回家呢?”
阿椿在听闻零他们向她打听这里被鬼吃掉的失踪者时只是漫不经心笑了笑,如花年纪的少女早就懂得她所处之地的世道如何,提起来时显得相当轻松。
“没人会去记住客人的样貌的,至于在这里失踪……那可难找啦!”
零向着惯常的思路走,他看向屋外街道上最为明亮也是最为热闹的屋宅:“那么能与我们说说这边最受欢迎的游女都在哪几家吗?”
现在还没有花魁这种被包装地相当精致又高档的说法,然而有产业链那就必然会有竞争,年轻漂亮的游女总会拥有更多的客人与更加奢华的生活,她们的客人中若是少了零星那么几个,旁人也无从觉察。
“几位莫不是觉得我们小店太无趣了,想要出去找点乐子?”阿椿眨了眨眼睛,看够了几人因她的话而显得不太自在的神色后才想了想,道:“河对岸的水茶屋是这里最大的一间酒屋了,要说受欢迎,外地的客人初次来都会去那边吧。”
“等一下,我们难道要……”时透满反应了过来。
整理了一下衣摆,零朝他点头:“就是你想的那个难道啦。”
炼狱剑士也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不用担心,主公大人给我们的活动资金相当充足!”
继国严胜:“……?”
勉强使自己盯着严胜才能压下快要抑制不住的笑容,虽然自己也是配合炼狱剑士狭促自家兄弟的人之一……
但炼狱剑士用这副相当正直的脸做出这种公款吃喝嫖赌的举动放在这里听起来居然还没什么毛病的宣言,要是让产屋敷熠哉听见了他一定会哭的吧。
请不要说这是他带坏了他家可爱的剑士们,这可真的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