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是不去,二姑娘怎能待在那种地方,真是如何是好,是该好好思量思量。
“好了,你下去吧。”陈氏抬手支起额头,疲惫的对莺儿挥了挥手。
西苑里,夜色如漆,莹莹摇曳的烛火下,徐姨娘慵懒的倚靠在床前的美人榻上,闭目养神,屋子里升起的安息香,正冉冉萦绕,屋子里静谧宜人。
只不过等到天已黑透,竟然也没见到马车回府,姨娘心里也实在是犯嘀咕,莫不是自己的眼线出了问题,他们今日并不回府,这消息竟然如此的不准。
派人盯着夫人那边,发觉他们虽然没有大的动静,但也是鬼鬼祟祟的,徐姨娘心里更加犯嘀咕。
沿途暗暗打探,才稍稍有了些消息,徐姨娘正在心烦,如何处理。
“娘,娘。”屋子外一阵纷乱嘈杂的脚步声匆匆而来,一个十三四岁,广袖纱群的女子绕过屏风,脚底生风的飞奔而入,“娘,你听说了吗,董倚岚的马车在回府的路上被撞飞了,你说她不会真的死了吧。”
徐姨娘绣眉微拧,抬了抬右手,一旁的贴身丫头芸儿,忙上前搀扶着她站起身来:“玥儿,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以后不能叫娘,你怎的总是这么毛毛躁躁的,真让人放心不下。”
董倚玥也不管徐姨娘的责备,一屁股坐在徐姨娘身侧,两眼晶亮的道:“我说的是真的,都这个时辰了,她还没到府,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娘,你下手真是又快又准。”
徐姨娘头皮一炸,忙伸手捂着女儿的嘴巴,凝眉道:“我的小祖宗,你嘴上有点儿把点门儿的好不好,这种话你也敢随便乱说,不知道府里四处都是大夫人的眼线吗。”
董倚玥眨巴着一双扑扇扇的大眼睛,怔愣了一下,使劲的点点头,徐姨娘方才叹息着放下手。
董倚玥一获得自由,忙迫不及待的追问道:“姨娘,这么说,真是你下的手是吧,真是太好了。”
徐姨娘皱皱眉,目光慈爱的伸手拢了拢女儿耳边的一缕乱发,摇头叹息道:“唉,连你也认为是姨娘下的手?看来姨娘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董倚玥一愣,脱口而出:“怎么,难道不是母……姨娘,前几天,您明明说,不希望董倚岚这个小贱人就这么回府的。”
徐姨娘皱了皱眉毛,语带斥责:“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你是个大家闺秀,这里是京城,不要满口的污言秽语的。”
董倚玥一吐舌头:“这不是没有外人在吗。”
徐姨娘双眸盯着眼前的烛光,轻摇了摇头,幽幽道:“我的确不希望她回府,不过这一次,我却是未打算下手,若是她路上出了什么事情,任谁都认为是我下的手。所以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她出事,比任何人都更希望她安安稳稳的回府……”
董倚玥一脸懵懂:“那,那是谁下的手。不是你,难道是东苑那边。”
徐姨娘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但很快便随之而来的淡漠掩饰了:“东苑那边悄悄派人去接,无尘师太也是知道的,岂会自己下手。”
董倚玥一脸不相信:“姨娘说的是真的吗,那,不是东苑,也不是我们这边,那,莫不是真的是她自己运气不好,路上车子真的出了问题,稀里糊涂的就丧了命。”
徐姨娘喃喃的道:“那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她到底还是和她的生母方姨娘一般,红颜薄命!”
言毕疲惫的倚靠在椅子的后背上,屋子里也是一阵沉默,芸儿见状忙走上前来,从旁劝道:“天儿也不早了,姨娘累了一天,也是时候去歇息了,三姑娘若是没什么事情,也早些歇息吧。”
董倚玥见徐姨娘这里也没什么消息,便有些蔫蔫的站起身来:“那我先回去了,芸儿,你伺候姨娘也早些歇息吧。”
芸儿起身送董倚玥出门,待她和贴身丫头羽儿的身影儿彻底消失在无尽的夜色中,芸儿才步入房门,快步重新回到里间儿。
徐姨娘还保持着方才的姿态,双眸出神的盯着眼前的烛光,听到芸儿的脚步声,眼皮略抬了抬:“他们走了?”
“恩!”芸儿简单的恩了一声,走了过来,伸手给徐姨娘倒了杯热茶。
“这女人好生歹毒,竟然监守自盗。”徐姨娘忽地目色冷彻,咬牙切齿道。
芸儿倒茶的手微微一抖:“姨娘以为,是她下的手。”
徐姨娘冷哼一声,端起了茶盏:“不是她还是谁,你看不出来吗,她分明就是想着嫁祸于我,要不然的话,怎会临近城里才惊马,根本就是早有预谋,根本就不是想要摔死董倚岚,只不过是想要那丫头还没进府门,便记恨上我,真真是阴毒。”
芸儿想了想,道:“可惜千算万算,二姑娘现在却不见了,若是二姑娘真的出了什么事,只怕老爷还会怪罪她,这一回她可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徐姨娘闻言冷笑一声:“是啊,聪明反被聪明误,看她这会儿,不是成了热锅上了蚂蚁了吗。原本指望借着二丫头这条藤蔓,攀上东都王府这棵大树的,这下可好,这条藤蔓才刚露了个头,便被自己生生的斩断了。”
芸儿也是轻笑点头道:“可不是吗,奴婢打探过了,当时马车横冲直撞的,马车还没摔得七零八落,车夫就先爬起来落荒而逃了,至今都没有下落呢,有人说瞧着马车里的人被摔了出来,满头是血的……”
徐姨娘芊芊玉手轻抚着胸口,连连感叹:“这丫头可真是命薄,没有福气。”
芸儿在背后替徐姨娘轻捏着肩膀,也是叹息道:“可不是吗。”
唉,原本想着二姑娘回府,往后这府里,便不再只有倚玥一个姑娘,可又不能趁她回来的路上下手,招人怀疑,本想着往后在一个屋檐下,自己有的是机会,不想还不等自己动手,这丫头竟然已经消失无踪,相较与大夫人的损失,自己虽然有下手的嫌疑,但眼下老爷到底还是肯听从自己一两句话的,何况并非自己做下的这种龌龊事,若是事情成真,大夫人想来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这丫头一死,倚玥的路倒是宽敞了许多,毕竟虽然是庶出,但董府毕竟只有倚玥这么一个女儿。
不过既然陈氏会做表面功夫,自己就不会吗,样子还是要做足,徐姨娘想了想,吩咐道:“明日再去打探清楚,跌下马车之后,怎的就忽然不见了。”
芸儿面色一红,道:“姨娘有所不知,今日是烟雨阁的头牌非烟姑娘的梳拢之日,他们的马车又是在那里被撞飞的,那里人多杂乱的,谁能理他,如今也不好去打探,只能待明日再去探探了。”
徐姨娘点了点头,低眉一笑:“恩,我倒要看看,这徐氏如何收场,说起来,我也好久没去东苑了。”
红绸虽然伤了头部,但到底只不过是些皮外伤,敷上药,第二日便已经没有大碍了。
原本自己还担心自己提出回府,钟翊那里会阻扰,没想到这人竟然放行的很痛快,还让人叫了马车,倒是让自己很意外。
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是真心救了自己,可为何非要摆着这幅浪荡轻薄的模样。
毕竟已经四五年不曾回到府邸,府邸的丫头婆子们那副嘴脸,只怕早已忘却了府里头还有她这个二姑娘。
“姑娘在想什么。”红绸忽然伸手握着董的手,柔声道。
董倚岚收回思绪,努力换了副轻松的笑脸:“没什么。”
红绸眸色黯了黯,愧疚的道:“昨日都怨红绸,若非红绸不中用,姑娘也不会被那个钟公子刁难。”
董倚岚拍拍她的手,笑道:“其实,钟公子也不是什么坏人,虽然嘴上是有点儿那个,可毕竟还是他救了我们。”
红绸涨红了脸,心里还是愤愤不平:“话虽如此,可毕竟男女授受不清,钟公子对小姐那样,实在是太过分了。”
董倚岚无奈的笑了笑:“算了,谁让我们欠人家两条性命呢。”
红绸语气里却是有些惋惜:“可姑娘还救过他母亲的性命呢,昨日他那般嚣张,姑娘你怎的不说出来呢。”
董倚岚替她拢了拢耳边的乱发:“我们救了王妃不假,可他救了我们也是真。我们岂能因为自己救了王妃的性命,就要求钟公子感恩投报。”
红绸轻叹口气,顺从的转换了话题:“恩,回府之后,小姐可有什么打算。”
董倚岚抿了抿嘴,认真的答道:“既来之则安之,一切从头开始。”
红绸也是勉强挤出一丝浅笑,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心:“小姐说的对,一切从头开始。只是昨日之事,只怕没有那么简单,以后在府里,我们无依无靠的,姑娘一切还需小心谨慎才是。”
“这个我心里有数。”董倚岚点了点头,宽慰的一笑。
说话间,马车已经徐徐到了董府门口,红绸率先掀开车帘,跳下了马车,董定定神儿,这才扶着红绸的手,也下了马车。
毕竟多年不回这里,今日重回府邸,主仆二人心里都难免升起几分感慨,几分恍如隔世。
董倚岚下意识的整了整衣衫,示意红绸上前叩门。
东苑昨夜辗转无眠,不想天还未明,竟然有人急急而来,说是二姑娘的马车到了府邸门口了。
陈氏闻言吃了一惊,和莺儿都是面面相觑。
昨日不是说被接到了烟雨阁里面,自己还没想到妥善的法子,怎的今日便安安稳稳的就回府来了。
人既然已经到了门口,也容不得陈氏多想,便急急的交代了莺儿前去大门口将董倚岚迎进来。
莺儿脚底生风,不多时,便到了大门口,亲自打开房门,果然瞧见董倚岚主仆二人已经立在门口,忙笑容和暖的迎了上来:“二姑娘可算是回府了,夫人还念叨呢,可巧就回来了,快进屋,怎的能站在门口呢。”
董倚岚瞧着莺儿这张脸,却很是眼生,一时便没有吭声。
莺儿早已轻移莲步,盈盈上前:“奴婢莺儿,奉了夫人的令在此恭候二姑娘,请姑娘随奴婢来。”
董倚岚虽然看她眼生,听她如此一说,却也大概猜出了她在陈氏身旁的地位,便嘴角勉强翘了翘,缓步上前,随意的抬手示意她起身,自袖中摸出一个荷包:“原来是莺儿姐姐,倚岚多年不在府邸,这也是眼拙的很,方才不曾认出姐姐。”
大概没想到这二姑娘常年在外,竟然也如此精于大宅门里头的人情世故,生存之道,见到荷包略略迟疑了片刻。
这才伸手熟练的接过荷包,塞到袖子里,原本水滟滟的眸子里笑容自然又甜腻了几分:“二姑娘这是哪里话,这些年莺儿都在夫人这边做些琐碎功夫,竟没有福气伺候二姑娘,是奴婢福薄。”
董倚岚含笑点头:“莺儿姐姐真会说话,这时辰也不早了,我们赶快去见过母亲吧,不要让她等着急了。”
“是,是,请二姑娘随奴婢来。”莺儿闻言忙连连点头,纤腰盈盈在前领路。
董倚岚和缓的点了点头,眼底儿里却是不经意的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冷意,不动声色的跟在她身后。
三人一路前行,这董府虽然在京城不算什么出挑儿的人家,但毕竟财力深厚,又是自江南搬迁过来的,院子里江南风情很是浓郁,亭台楼阁,水榭歌台,很是别致风雅,如今盛夏时节,院子里正是花团锦簇,步步生香,再加之曲桥游廊,小桥流水,景色温婉宜人,董倚岚也忍不住在心头暗叹了几句,董老爷该是个风雅之辈。
董倚岚主仆二人脚步时快时慢,莺儿也并不催促,似乎是有意留着间隙,由着二人瞧着这一路好景致似的。
忽然莺儿身子似乎一僵,脚步也是微微一滞,三人抬头望去,这才发现,前面不远处的凉亭处,似乎影影绰绰的有人影儿晃动。适才这边假山阻隔,看不真切这边的情形,待绕过假山,已经到了眼前。
董氏府邸。
这才看清亭子里面,似乎是一对母女,年长些的是个约莫二十六七岁的女子,面容秀美妩媚,淡妆清雅,头发挽了个好看牡丹髻,鬓边几支造型华美的步摇,在薄薄的晨曦中,灼灼生辉,耀眼夺目,一件淡紫色的烟笼沙的及地长裙,更是衬托得身材修长,婀娜多姿,不是徐姨娘是谁。
而她身旁的红衣少女,不过十三四岁年纪,摸样虽然尚未长开,但依旧可见其眸子清澈,肌肤胜雪,和徐姨娘的相貌竟有七八分相似,再过两年,定然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坯子。
她们消息果然灵通,董倚岚心里暗叹一声,不由得眼角瞥了莺儿一眼,瞧着她脸上惊愕交加始料未及的神情,倒不似弄虚作假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