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将军回手将玉佩收好,面色微沉:“韩将军思虑周全,在下佩服,只不过,在下只怕不能随将军前往他处了。”
韩将军笑容凝结,诧道:“林将军此话何意?”
林将军目光定定的瞧向他依旧沉稳从容的脸,一字一顿道:“因为将军并非迎亲卫队。”
话音刚落,韩将军微微一顿,面上的笑容缓缓沉淀下来,眸色透过林将军的目光,望向他身后长长的车队,目光中依旧难见一丝杀气,竟隐隐几分春分和煦,不紧不慢的道:“不知将军,是如何识破我等的。”
林将军目光清冷,也不拐弯抹角:“韩将军的确细致周密,无懈可击,只不过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在下识破将军,自是事出有因。”
韩将军淡淡的目光里隐隐几分钦佩,含笑道:“韩博自认已经天衣无缝,不曾想还是被将军识破,个中缘由,不知林将军可否赐教。”
对眼前心思周密,处事淡然的韩将军,林将军心里倒也是微微佩服,这个对手不简单:“在下能识破将军布局,其实只是凑巧。”
“哦?!”韩将军好看的眉毛渐渐蹙紧,疑惑不解。
林将军道:“在下与安大人相约迎亲时辰,并非此时,此乃其一。再者,纵是安大人确有要事,不得脱身,定然会寻来与末将相熟之人前来,完全可从当日出使之人当中挑选一人,让事情变得信赖而简单。”
韩将军面色不变:“可便是如此,也不足以判定,我们并非真正的迎亲卫队。”
林将军抬眸道:“将军说的不错,这第三点,正是方才将军所言,让在下确定了判断,将军与安大人并非熟识,既然不熟识,大人又安能将如此重任搁在将军肩上。”
将军沉默不语,似乎并未完全领悟:“凭在下的回答,便知道在下与安大人并不熟悉,却是为何?”
林将军伸手微微指了指他手中的双剑,道:“将军若是熟悉安大人,当知道,安大人虽然也使双剑,但本身却是擅使双刀,周将军乃我朝刀法高手,高手切磋,安大人又岂会选用自己并不擅长的双剑。”
韩将军叹服点头,抬眸轻笑道:“将军好心思,既然如此,请将军将清远公主交予在下,在下绝不为难将军。”
林将军冷哼一声:“将军说笑了,护卫公主是在下的职责,任务未成,又如何怎可将公主交与他人。”
韩将军顾目四盼,申请慵懒的道:“将军初来此处,对此处情形尚不了解,此处并非南兴之地,也并非北宇所有。”
此话一出,众人倒是一愣。此地本是两国交界之地,为何在眼下这个人口中,竟然变成如此。
韩将军见林将军面色微变,又是灿然一笑,眸光注视着林将军的脸,自信满满的道:“林将军武艺高强,但数日前,与在下交手,想来如今伤势还未痊愈吧。将军今日卫队之中,文弱女眷也是不少,若是动起手来,刀枪无言,难免会有所损伤,将军还当三思才是。”
“此事不必将军挂心,”林将军抬眼瞧了眼天边的日光,并未犹豫不决,“只怕林将军此番要让将军失望了。”
“及时如此,在下只好得罪了。”韩将军依旧和风细雨,嘴角依旧含笑的请摇摇头,一副惋惜可惜,无可奈何之状,甚至动此杀机之时,也未见一丝一毫的疾言厉色之态。
身后的轻骑得此指令,呼的一声扯掉外层的迎亲装束,露出本身的黑衣来。
“果然是他们!”马车里的董倚岚暗暗心惊,“他们终于动手了。”
红绸见董倚岚并不慌乱,忙道:“莫不是公主早已知道他们,他们是谁。”
董倚岚道:“今日便会知晓,红绸,按计划行事。”
红绸连连点头。
队伍前列,双方已经动起手来,刀兵交接,火花四溅。
林将军今日应战,董倚岚虽说担心,但林将军行事周密,这一路上,还算妥帖,而且昨日他已经暗示过早有对策,料想今日之事,该在预料之中。
果然不多时,董倚岚的眉头渐渐展开:“他们来了。”
循声望去,薄薄的暮霭中,风尘喧嚣之中,一大队人马由远及近,纵马而来。
董倚岚面色渐渐露出喜色,可待来人渐近,众人瞧的真切之时,又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风尘仆仆的立在喧嚣尘埃中的,竟是一队装束完全陌生的甲胄,他们,竟然不是预想的救兵。
马背上苦战的林将军暗暗吃了一惊,顿时变了脸色。边境交接之处,闻风而至的若然不是救兵,那最大的可能性便是就近的北宇的驻军。
尘土飞扬,虽然难以辨别他们脸上的表情,但从他们驻足观望的表现上,此时此刻,福祸难料。
“王爷,他们快顶不住了,怎么办。”居高临下的马背上,一个面色稍黑的将军观望了片刻,侧脸对身旁的主帅摸样的人道。
主帅收回眺望的目光,抿抿嘴唇,面色愠怒;“胆子不小,先抢下来再说。”言毕双腿一夹马腹,率先冲进阵里。
见这些全副武装的人突然冲杀过来,原来的计划显然已经失策,董倚岚总算稍稍宽心,但从眼前看,他们冲杀的目标,似乎并非卫队,算是暂解了眼下的危机。
这支不知名的队伍的突然杀出,让原先杀气腾腾,处于上风的韩将军始料未及,在和林将军的交战之中,节节败退,失了局面。
忽然耳边响起一阵嘹亮的哨笛声,在场的黑衣人全都为之一震,互相回望之下,且战且退。
“想跑?!”甲胄队伍中为首的主帅冷哼一声,一声令下,“给我全部抓回去。”
“是!”
众人领命,围剿过来,韩将军到底反应迅疾,撇下众人,飞身突出重围,瞬间消失不见,其它未能逃走的黑衣人则被团团围住,无路可逃。
既然无路可去,又不愿束手就擒,黑衣人在被围拢而来的圈子里面,齐齐的挥舞着手中的刀兵,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
抬起头来,正对上头顶团团的一圈黑冷的眸子,心里皆是没来由的一阵发麻。
“本王倒要要看看,你们都是些什么人。”黑压压的人群里自动的让出一条通道,手持长枪的主帅策马而来,居高临下道。
既然突围无望,今日与其被人生擒受苦,不如自行了断。
主帅话音刚落,圈子里面的黑衣人手中刀兵纷纷当啷落地,捏着喉咙,身子软软的瘫倒在地,只微微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早有机灵的将军率先跳下马背,上前来探查究竟,扯下薄若蝉翼的黑纱,黑衣人的口鼻之处,早被紫黑的血迹玷污。
“都死了,看来他们是死士!”他站起身来,仰面对马背上的主帅郑重报告道。
似乎早有预料,闻听此言,主帅面上的表情并未多大变化,只冷冷的吩咐道:“既然如此,你先把他们的尸体带回大营。”
言毕调转马头,撤出人群。
黑衣人虽然消灭殆尽,但眼前的人马身份不明,林将军不敢放松警惕,忙回马亲自护卫在董倚岚的马车旁边。
“公主,你没事吧。”
董倚岚轻轻摇了摇;“我没事。”
林将军稍稍放心,还没及多说两句,那边厢,一脸寒气的主帅已经策马快步而来。
见他独自策马而来,脸上虽然寒气未尽,目光却不似初见的冰冷,林将军暗暗紧了紧腰间的长剑,也催马迎上前去。
红绸搀扶着董倚岚的手,弯腰步下马车。
来人目光越过林将军的身影儿,投射在董倚岚鲜红的嫁衣上,稍稍隐现几丝猜测与探究。
对方刚刚靠近,林将军便拱手施礼道;“林某人多谢将军相救之恩。”
对方薄薄的眼皮儿微微轻翘,淡而又淡的瞥了他一眼,顺从的止住脚步,并未强行往前,而是语带疑惑的开口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会出现在这里。”
此话一出,董倚岚倒是一愕,仔细瞧他的神情,凝重中隐现一丝疑惑,不似作假的样子,心下微微一定,原本还在担心此人突然杀出的目的,如此看来,此人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既然对方毫不知情,也没有必要表面身份,他日说不定还为其召来不必要的祸端,主意打定,董倚岚嘴角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盈盈下拜道:“小女子董倚岚出嫁在即,路经此地,不巧遇上歹人打劫,多谢将军相救之恩。”
对方目光扫过董倚岚的脸,又放眼打量了一眼长长的送亲队伍,沿途被歹人打翻的箱子里珠宝首饰散落在地,他口中简单的恩了一声,目光清亮的转到董倚岚的脸上,回过头,却是瞧见简王,已经匆匆而来。
信王闻言抬眸,目光扫向红绸的脸,红绸被他突如其来的目光如此一盯,吓了一跳。
简王的声音居高临下的传来:“五弟,多谢五弟出手相助。”
信王却是冷哼一声,也不回答,只是看着董倚岚的脸,道:“北宇信王救驾来迟,还请公主见谅。”
董倚岚虽是第一次得见,但关于他的传闻,在南兴时,就听闻过不少,传说这位北宇信王,十二从军,武艺高强,风姿卓卓。十年来为北宇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
董倚岚之所以对他特别留意,并非这些原因,而是源于这位王爷在抵御北胡的入境上成绩尤为突出,让董倚岚心里很是痛快解恨,某种意义上来说,董倚岚从心底儿里还要真想感谢感谢这位素未谋面的北宇王爷。最近听闻他调往南兴边境线上,还曾幻想着有朝一日,能亲眼一睹这位少年王爷的风采。
此时此刻,出兵神速,且有能力杀退这伙儿歹人,除了这位威名赫赫的少年王爷,还能有谁。
而且今日这些人马,虽然乍一眼瞧过去,确实甚是陌生,但倒近前仔细瞧瞧甲胄,与当日出使南兴的护卫们确是相似,想来不会有错,想到此处,董倚岚连忙抬抬手,道:“王爷客气了,本宫要多谢王爷相救之恩才是。”
信王收回目光,面色没变,态度依旧恭敬的道:“时辰也不早了,眼下虽然危机暂除,但此处毕竟地处荒野,未免再生事端,公主还是随本王前去大营歇息比较妥当。”
北宇朝中形势复杂,众皇子各自为营,一旁的林将军并未放松警惕,多半是因为不了解这位王爷在朝中的立场,对此番和亲到底是何态度,换句话说,便是不清楚他与黑衣人背后的指使人是否是一伙儿的,二人是否是在面前演了一出苦肉计。
董倚岚则比较释然,这位王爷虽然战绩赫赫,但对朝廷政治似乎并不热心,如若未然,方才也不会认不出和亲的队伍。
简王一直都被信王无视着,不过似乎也不生气,此刻见董倚岚犹豫,便是从旁替她回答道:“五弟既然诚心相邀,我们便不客气。”
夜已如漆,满腹心事,一脸肃容的信王,立在衰草满地的校场之上,目光定定的望着前方,仿佛要穿透眼前这无边的夜色一般。
烈烈的秋风,不时卷起他墨色的披风,呼呼作响。
七年了,自己以为自己早已麻木忘却了,以为自己只要不回京,不见所有人,不去想这件事,便彻底的忘怀了那件事,可为何这个异国女子,一身红艳艳的嫁衣,还是狠狠的刺痛了他的双眼。
有些事情发生了便是发生了,无论你想还是不想,他都在那里,不曾有过丝毫的改变,这些年,不过是自己在欺骗自己罢了。
听闻此事的一刹那,安护便已经料到,此刻信王的心绪必定纷乱不堪,陈年旧事,似乎早已不着一丝痕迹,其实无论是简王,还是信王,谁都不曾真正忘却
虽然明白此刻自己来见信王,他必定不会给自己一丝一毫的好颜色,但无论如何,此番还得感谢他的出手相助。他缓步上前,拱手道:“王爷……”
信王头也不回,良久才别有深意的丢下一句:“这塞上的北风和京都不同,简王殿下养尊处优,不应当这个时候出来的。”
面对信王的讥讽,简王早在预料之中:“此次若非五弟出手相助,只怕三哥早已命归黄泉。”
信王低眉冷笑几声,摇了摇头:“王爷这话言重了,简王一向手段了得,谋算深远,本王此番只是多此一举,贻笑大方。”
虽然此番信王处处出言不逊,讥讽刁难,但毕竟大义上来说,信王还是胸怀天下,公私分明,立下大功,而且他与自己之间,这许多年的恩恩怨怨,又岂能心情舒畅。
简王不欲纠缠这些如麻旧事,徒增不快,于是释然笑笑,上前两步,与信王并肩而立:“此番和亲南兴,是父皇亲自下旨,着为兄打点一切,只是如今差事办成这样,与他人无关,都是为兄无能。”
信王侧脸瞧了眼简王,并不买账,毫不掩饰的戳穿了他的这番托词:“你不必把自己撇的如此干净,这和亲的主意,本就是你想出来的,你今日这般在本王面前说话,以为本王是傻子吗。”
简王闻言面色微变,抬眼细瞧了眼夜色中信王愤懑的侧颜,怔了怔,才幽幽的出言道:“五弟,你我自幼便是一处长大,今日又何必处处如此呢。”
信王暗暗握了握攒紧的拳头,少时光阴在脑子里一晃而过,菱悦?!信王心头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这道迈不过去的心坎儿早已将当日的三个少年生生隔开。
他长眉紧紧蹙起,眉心间顿起一道深深的折痕,良久才语带愤闷的道:“这些话以后在我面前不要再说。”
“五弟……”
信王微闭上双眼,抬手打断了简王的后半截话,:“可笑你一向自命不凡,以为手段也远超太子,只可惜此番依旧百密一疏,不单在南兴使者面前丢丑,就连你自己,也都差点丢了性命,瞧你们这幅狼狈相,本王真的觉得很解气,很痛快。”
简王闻言愣了愣,也听出了信王此话的确半真半假,自是不敢火上浇油:“无论如何,此番多谢你出手相救……”
“哼,”信王冷哼一声,转过脸来,一语道破,“你不用再本王面前拐弯抹角了,你今日前来感谢本王是假,来探听刺客的虚实才是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