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频儿也是转过脸来,看着董倚岚的脸,眸色中却是隐隐一丝为难,毕竟众目睽睽之下,是董倚岚临危不惧,救太后于为难,妹妹所言虽然也属实,只是眼下之事,须得分个轻重,但是眼下毕竟事关太后,只是太后尚未反应过来,尚不知她对这清远公主究竟如何看法,若是自己会错太后的意思,后果堪忧,何况眼下自己的地位不稳,一切还需仰仗太后。
自己这个妹妹真是太沉不住气,硬是此时此刻将自己推向进退两难的境地里面。
正在为难之间,耳边恰到好处的传来太后首领女官急急呼喊之声:“太后,太后,你怎么了……”
杜频儿何等机灵,忙是顺势转换话题:“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扶太后回寝宫,快传太医,传太医。”
早有机灵的奴才飞奔着出了院门,正与闻讯而来的皇上撞了个正着。
皇上自是得到消息,忙着赶了过来,原本是预备着今日晚些时候,再过来为母亲祝寿,没想到和臣子议事,才到一半,便是听闻听闻眼前情形,当即便是扔下折子,飞奔而来。
众人瞧见皇上,自是纷纷跪下,皆是屏声静气,未敢随意开口。
皇上哪里有心思张罗众人,忙是快步上前,赶到太后面前,亲自搀扶着太后有些瘫软的手臂,太后今日不过是受了些许惊吓,此刻见到皇上,自然是心思安定了大半,皇上瞧见眼前太后有些狼狈和来不及收拾好的湿漉漉的头发和前襟,眉心也是一个迟疑,瞧见面前还未来得及收拾的茶盏,眸色一愣。抬起头来,正对上董倚岚沉静的眸子,杜二小姐还想再开口,却是被一旁的杜夫人死死拉住。
董倚岚主仆二人进到轿子里面,一路回驿站,红绸看着距离皇宫已远,便是道:“公主,今天真是吓死奴婢了,那个杜二小姐真是太可恶了。”
董倚岚却是眉心紧皱,一言不发。
红绸见他不说话,便是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道:“不过,还好,皇上来的时候,她还算识趣。”
董倚岚看了她一眼,嘴角一丝苦笑,道:“这杜二小姐倒不是最要紧的,她不过是每日张牙舞爪,但到底是个沉不住气的。这皇宫里面,当真处处皆是有心人,只可惜他们忘了,有句话叫谋事在人,成事却在天。”
红绸闻言一愣,道:“小姐是说今日险些误伤太后的姑娘,背后是有人设计?”
董倚岚抬眸看了看帘外面渐渐暗沉下来的夜色,摇头叹息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我今日瞧着那位姑娘,剑法很是纯熟,可双剑为何会突然脱手而去,我是不得知,只是我料想,她既然如此手段,指望博得太后欢心,也是费了不少心思的,难怪会成为他人的眼中钉。”
红绸细细回忆了一下道:“这么说,那位舞剑的姑娘手中之物,是被人做了手脚而不自知吗。”
董倚岚点了点头:“我也只是猜测,今日盛会,大家皆是表演歌舞,唯有她表演剑术,若说她没有另辟蹊径的心思,怕是无人会相信,单是这份心思便是不简单。”
红绸叹息一声:“能得太后青眼,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身价何止百倍,古往今来,多少女子前仆后继,这也不足为奇,只是有没有这个福气,终究还是要靠自己的造化。”
“你说的对,只是既然已经存了心思,便该计算周全些,竟然这么快便叫人算计了去,着实不值。”董倚岚点了点头,语带感慨。
“今日这事,公主既能瞧出端倪,只怕看出端倪的人不在少数,太后和皇上皆是在深宫多年,对这些手段更加不会陌生。”红绸也是在一旁幽幽的道,“这个事情,想来最终也是会水落石出的吧。”
董倚岚闻言却是摇了摇头,苦笑着道:“在皇宫之中,若是事事皆是可以水落石出,以事实真相示人的话,那宫中何来是冤魂最多的地方。”
“那公主的意思是,此事,就只能任由这位姑娘含冤受屈下去了?”红绸心头一紧,有些害怕起来。
董倚岚眉心皱紧,沉默良久方才道:“这个……我也说不好,总之在皇宫之中,一切都要仰仗太后和皇上的意思,事实真相如何,有时候,并不重要。”
“那……”听到这里,红绸已经是变了脸色,“那我们日后,若是进宫,岂非也是如此。”
董倚岚面色不变,只是眸色微微沉了沉,一字一顿的吐出几个字来:“自然也是如此。”
红绸面色更是一片惨白,董倚岚看了她一眼,道:“不过你放心,我们与他们不同,虽然我们眼下也是如履薄冰,但我们毕竟还有南兴朝廷做后盾,只要我们处处小心谨慎,除非皇上是意欲断了与南兴的往来,若如不然,我们便不会有什么大事。”
话虽如此,但红绸难免还是有些瑟瑟发抖,董倚岚却是眸色坚定,看了她一眼,道:“若是你实在不想进宫,我也不勉强你,到时候找个理由,差你跟送亲的二位将军一起返回南兴便可,到时候,你便自由了……”
董倚岚话还没说完,红绸便是收敛起脸上的惧怕,也是坚定的道:“红绸自幼跟随公主,此生便不会离开公主,公主去哪里,奴婢自当跟随去哪里。”
“皇宫之中,毕竟不同外面,一旦入了皇宫,这辈子,只怕终难见到外面的太阳了,你……”董倚岚看了他一眼,继续道。
“有公主在身边,奴婢便是这辈子再不见外面的太阳,也心甘情愿。”
董倚岚捏着她的手,四目相对,皆是微微颔首。
从太后的寝宫出来,回到御书房里面,皇上一脸疲惫的端坐在书桌后面的椅子上,以手抚额,眉心深锁。
一旁的安护走上前去,刚要开口,皇上便突然抬起头来,开口道:“事情查的怎么样了,当时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安护点了点头,一边为皇上沏上新茶,一边言简意赅的道:“不过是袁姑娘的长剑突然脱手,飞向太后,清远公主情急之下,以茶盏击落长剑,不过如此而已,并无其他隐情。”
皇上缓缓的饮了一口新茶,顿时满口便是一股难言的苦涩,恰如他此刻的纷乱思绪,他不由得皱皱眉头:“临危不乱,若非是她,母后只怕早已被长剑所伤,到时候只怕局面更难控制。”
安护闻言欣慰的点了点头:“只不过,诚如杜府小姐所言,向太后倾倒茶渍,有污圣颜,太后只怕会不高兴。”
皇上闻言为难的摇了摇头,站起身来,立在微微透出凉风的疏窗前,叹道:“母后素来宽厚,当时会明辨是非,只是,太后一向注重颜面,这次,朕也不知道太后心中所想。”
安护点了点头,道:“微臣也是这么认为的,更何况,他人之言,只怕也会左右太后。”
“人言可畏,朕也明白这个道理。”皇上面色很是为难,长黑的眉毛又是皱成一团。
皇上转过脸去,瞧着眼前的俊逸少年,略略思量片刻,道:“朕与清远公主,乃是旧识,可你与公主,却是初识,若是你来处置此事,当是如何。”
安护闻听此言,先是一愣,继而忙是退后两步,道:“臣惶恐,北宇大小事务,一律皆是皇上圣裁,臣不敢妄加评判。”
皇上见他一副惶恐的摸样,便是摇了摇头,伸手轻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此刻朕是当日的简王,你还是朕当年的侍从,你莫非还要对朕如此诸多保留吗。”
“皇上终究是皇上,简王终究是简王,并非臣将皇上当做简王,皇上便真的是当日的简王。”皇上本以为自己如此推心置腹的一番话,会让眼前的少年慷慨直言,没想到换来的却是他如此滴水不漏的拒绝之词,便是心头一愣。
安护却是面色不变,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自从安护在自己身侧之后,这七八年来,早已是自己的左膀右臂,为自己出谋划策,从未含糊过,只是这个人一向都是行事谨慎,处事周全,可没想到如今自己初登帝位,他在自己面前,竟也是如此小心翼翼,倒是让自己一股难以言状的失落。
“罢了,那你且说说看,你对此事的看法吧。”皇上终是按下心思,并未为难与他,挥挥手道。
“是。”安护直起身来,略略思量了片刻才道,“这袁姑娘想要表演剑术,以期从中取巧,取悦皇上,博得辉煌前程,这件事情,从表面上来看,只是女子争宠的常用手段,只不过,后宫之事,从来便是和前朝息息相关,若是此事放在前朝来看,事情便大不相同了。”
皇上闻言一愣:“这袁大人本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王,此次由朕亲自从边境挑选过来,入京为官,算是朕一手提拔,自然感恩戴德,想要报答朕的知遇之恩才是。”
安护点头道:“可京城之中不同别处,诚如方才臣所言,后宫和前朝息息相关,这袁大人初来京城,毫无人脉,若是想要站稳脚跟儿,后宫那里,自然也许处处提防,正在苦无办法之际,太后的寿诞便是如期而至。”
皇上似是明白了些许。
安护微微笑了笑,接着道:“于是,便有了送女表演之举。可惜,宴席之上,美女如云,而那袁姑娘姿色并不出众,此情此景,袁大人岂有不慌乱的,情急之下,难免想到另辟蹊径,改为剑术,以期引起太后注意。”
皇上也是微微点头,松了松紧皱的眉头道:“可惜,后宫之中,人人目光如炬,袁姑娘这点儿心思只怕早已落到他人眼里,又岂会轻易让她如愿以偿呢,所以,今日她当场长剑脱手,便是不足为奇了。”
“皇上说的是,若是能够借着刺杀太后的罪名,一并铲除袁大人,便是顺理成章。”安护鼻子里冷哼一声,娓娓道来。
皇上闻言面色便是有些灰白起来,在书房里面,踱步良久,方才摇摇头,道:“若是借此削掉朕一手提拔上来的将军,这倒是个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好法子。这件事情,幕后之人,看来已经昭然若揭了。”
“权倾前朝,荣冠后宫。”安护顿了顿,终是缓缓的吐出这几个字。
皇上抬起头来,与安护四目相对:“朕如今初登帝位,他竟然就已经开始迫不及待的想要斩断朕的臂膀吗。”
安护略思量了片刻,才道:“皇上,忍一时风平浪静,眼下皇上根基维稳,太子余党时刻都在蠢蠢欲动,皇上切不可轻举妄动,以免让他人有机可乘。”
皇上闭上眼睛,深吸口气,点了点头:“你说的对,他纵是如此喜好权势,但终究还是对朕忠心的,此事,朕的确是要好好的思量思量。”
木白枫接过谢全手中的信笺,细细的看完,然后照例丢在身旁的泥炉里面,没有说话。
一旁的谢全见状道:“公子以为,皇上会如何行事。”
木白枫凝眉想了想,才道:“自然是想要保全袁大人,却也不想问罪背后之人。”
“这个结果,属下早就料到了,眼下毕竟皇上根基未稳,许多地方还不能完全由着心思来。”谢全道。
“皇上便是根基稳固,有些时候,也不能任由自己的心思,处置朝事的。”木白枫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的道。
谢全一愣,随即点了点头:“那……我们眼下又当如何。”
“既然皇上有心保全袁大人,眼下定然也是在思量法子,我们不妨投其所好,将来必定会感激公主。”木白枫略思量了片刻,抬眸清浅一笑。
“只是眼下,我们尚未入北宇,已经与宁国公结怨,是否为时过早。”谢全似乎有些担心。
木白枫闻言眉心微微拧了拧,道:“这件事情,始终还是要问过公主的意思,纵是我们有心,但日后在这北宇皇城之中,许多事情,还是需要公主自己权衡应对的。”
董倚岚和红绸主仆二人入夜方才终于回到了院子里面,在宫中又是发生如此变故,自然有些心神不安,红绸提议,此事须得跟二位送亲将军商议一下,此事的对策,毕竟眼下若是皇上怪罪,众人一起商议,方才有个对策。
董倚岚却是有些疲惫的摇摇头,摆手阻止道:“那日我瞧着木将军似是身子不适,更何况,他一向耳聪目明,想来今日在宫廷之中发生的事情,他早已知晓。”
红绸愁眉不展:“既是这样,那,我们就在府中静候,而毫无作为吗。”
董倚岚道:“其实,有时候,敌不动我不动,方是最好的法子,若是不知对方会有何招式,自己贸然出手,未必就能占得先机。”
红绸似懂非懂的看着眼前打着禅语的董倚岚,半晌,才释然的道:“公主,如今沉稳多了。”
董倚岚抬眸看了他一眼,神情很是有些无奈的笑了笑:“眼下是在皇城之中,与当日在董府之时,自然大相径庭,许多事情,必须处处留心,早早打算,不然事到临头懊悔迟。”
话虽如此,红绸依旧是有些忐忑不安的迷糊到了天明的时候,外面便是有丫头急急奔了进来,说是皇宫里来了懿旨。
董倚岚和红绸都是吃了一惊,来的好快,然而事到临头,也容不得自己多想,红绸便是服侍着董倚岚匆匆换了衣裳,出门接旨。
太监见清远公主一众人等到齐,便是一甩手中的拂尘,尖着声音道:“传圣母皇太后口谕,北宇清远公主,临危不乱,救哀家于利刃之下,哀家很是感激,特赐清远公主,千里良驹两匹,东海明珠四株,另有白玉如意两柄,貂皮十幅。”
董倚岚闻言心中稍稍安定,如此看来,失手触犯圣颜,既然没有追究,想来自己这一关,总算是熬过去了。
当即便是跪下谢恩,红绸少不得又是上前奉上银子:“有劳公公跑这一趟了,不知太后娘娘身子可好。”
公公收了银子,不动声色的掂了掂,这才满意的拢在宽大的袖子里面,笑逐颜开的道:“公主对太后真是有心,难怪太后心里口中一直对公主赞不绝口。”
董倚岚微微含笑的听着这些官话,并不急着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