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将军道:“当日兄弟们自愿追随,眼下已无退路,将军不必自责。”
陈将军叹了口气,回过头来,定定的看着眼前的高将军,道:“你放心,当日,本将与安将军总算是薄有交情,安将军素来深的皇恩,而且又素来善解人意,若是我们真的到了那一步,想来安将军定会给我几分薄面,不至会祸及兄弟们的。”
高将军自是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起兵谋反,自是重罪,便是留下一条性命,只怕也是要流放几年,何况陈将军这种起兵首领,只怕便是格外开恩,也难以留住性命,于是心中便是微微一涩,叹道:“末将知道,将军定会设法保全兄弟们,可是将军可想过将军自己,谋逆之罪,不同其他,只怕便是安将军出面,也是无济于事。”
陈将军闻言面色便是微微凄然:“本将走了这一步,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当日在南兴之时,本将死里逃生,本想伺机报仇,无奈势单力薄,这才凭借一身武艺,进了这北宇朝廷之中,好不容易得来找北胡复仇的机会,那一次倒是打的痛快,本将侥幸得皇上看重,本来以为,可以得偿所愿,可没想到,北宇竟和当日南兴如出一辙,眼下竟然也是毫无生路。”
一旁的高将军默默的听他说完,方才道:“往事已矣,将军不必感伤,眼下我们也尚且没有到山穷水尽的一日。”
陈将军却是苦笑一下,道:“你说的对,眼下我们尚未到弹尽粮绝的那一日。”
二人沉默了片刻,高将军安慰道:“将军的心思,末将明白,既然大人心意已决,属下自是一切听从将军安排便是。”
陈将军伸手拍了拍高将军的肩膀,重重的点了点头。
高将军四下张望了片刻,方才道:“时辰也不早了,明日还要赶路,将军也早些歇息吧。”
陈将军点了点头。
第二日天天色尚未大亮,便是看到派往前方打探消息的探子,早已飞奔着回到大营,忙不迭的将一封信笺递了上来,陈将军看他神色似乎很是紧张,心头也是一紧,忙是伸手接在手里,展开细细看了起来,信尚未读完,人却已经是缓缓的坐了下来,半晌,面上才渐渐浮出几分复杂的心绪,淡淡的道:“本将总算是等到了。”
高将军看了他一眼,接过他手中的信笺,细细看完之后却是眉心拧紧,顿了顿,方才道:“将军,此番既然安将军前来游说,大人是打算就此罢手吗。”
陈将军站起身来,长叹一声:“那也要看安将军是什么条件,虽然本将与他也算是故人,但毕竟这件事情,事关众兄弟们的身价性命。”
高将军点了点头,试探道:“那眼下,这件事情,若是让营地的兄弟们知道了,属下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陈将军看了他一眼,道:“你马上去召集各位将军进大帐,本将要将此事宣布一下,如此大事,本将断不会自作主张。”
“是……”高将军将手中的信笺还给陈将军,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当将军们听完陈将军的话,下属个人先是面面相觑了一番,终是有一人站起身来,对陈将军微微拱手,恭敬的道:“将军,当日我等并非乱臣贼子,如今却不得不落草为寇,沦落至此,眼下,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是无路可走了,此番安大人前来,我们尚且不知道他心思如何,眼下他信中并未谈到什么实质内容,我们还是需要警惕些的好。”
话音刚落,一旁又是站出一位将军:“林将军说的是,眼下末将已经打探过了,他们驻扎在几里之外的并无多少人马,凭这些人,便是安将军武艺再高,也是毫无胜算的。我们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才好。”
周围各位将军闻言也是连连随身附和起来。
陈将军和高将军闻言对望一眼,高将军站起身来道:“兄弟们的意思,我等明白了,眼下大家提议做好万全之策的话,我们也是这个意思,今日请兄弟们过来,是商议一下,如何回复安将军。”
大家闻言皆是沉默了一阵,起先起身的林将军还是率先站了出来,拱手道:“安将军此前来过北胡边境,与我等也是旧相识,将军为人坦荡,足智多谋,又深得皇上信任,我们自然相信,只是,此事我们攻城略地,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属下等的意思是,请安将军入营相见,更为妥当。”
陈将军闻言一惊,昨日已经听闻高将军说过,眼下这营地里面,有人希望能够直捣京城,举兵造反,眼下若是真的准了安将军入营相商,只怕这些人若是动起刀枪来,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见陈将军只是低眉沉思,却是并不说话,周围将士便是道:“让安将军入营,也是为了防止他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已经扎营整整一夜了,快到天亮的时候,董倚岚微微翻了个身,却是见到皇上正独坐在帐子中间的火盆旁边,默默发呆,董倚岚愣了愣,方才翻身起床,走了过来,大约是听到身后的动静,坐在火盆旁边的皇上转过脸来:“醒了?!”
董倚岚点了点头,缓缓走了过来,打量了皇上几眼,开口道:“皇上……一夜未眠?!”
皇上抬起头来,勉强挤出一丝笑脸儿出来,没有说话。
董倚岚举步又是朝前走了两步,从屏风上取下一件厚厚的狐毛大氅,轻轻替皇上披在肩头,一边替他系上肩头的带子,一边关切的开口道:“此处寒凉,皇上伤势未愈,还是要多注意身子才是。”
皇上抬眸细细看着她的神色,心中也是微微一暖,最终却还是微微点了点头:“朕知道,只是昨夜朕在营帐之外,又是细细瞧了瞧近在咫尺的陈将军,心中有些感慨罢了。”
董倚岚细细替他系好带子,道:“眼下情形如此,皇上无须思量太多,只需等候我们的结果便好。”
皇上蹙紧的眉心却是并未放开,只是暗暗叹了口气,朝外面不时被索风卷起的帘外瞧了一眼,忧心的道:“马上就要天亮了,不知道陈将军会作何抉择。”
董倚岚缓缓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定定了看了他略带疲惫的脸庞,道:“皇上呢,皇上心里可有打算。”
皇上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略拧了拧眉头道:“朕自然希望他可以主动前来,说明一切,其它事情,朕自会设法减轻他的罪责。”
董倚岚看着皇上有些忧心忡忡的脸色,略思量了片刻方才道:“皇上此番想法自然是好,可陈将军也有陈将军的顾虑,只怕眼下未必能尽如人意。”
皇上眸色注视着眼前的火苗儿,思量了片刻,方才道:“是,朕也知道,事情不会向朕想的那么简单,此番我们前来,已经无退路了。”
董倚岚点了点头:“皇上既然已有准备,而且信笺已经送出去了,我们一切都静待陈将军的消息便是。”
皇上点了点头。
董倚岚掀开帘子,朝外面看了一眼,便是瞧见帐篷的外面,隐约可见一骑孤寂的身影儿,远远的立在不远处的山岗之上。董倚岚微微眯了眯眼睛。
在前面一片枯燥丛中,隐约可见大大小小的驻军帐篷,扎的密密麻麻的,安护立在马背之上,看着眼前不住出入的兵卒们,眸色中有些惆怅,肆掠的寒风刮起他靛蓝色的衣袍,烈烈作响。
董倚岚出了营帐,策马奔了上来,安护回头看了她一眼,却是没有说话。董倚岚也是缓缓勒住缰绳,与他并肩而立,默默的朝前面张望了片刻,方才主动开口道:“陈将军那边,还是没有动静吗。”
安护点了点头,语气有些概叹的道:“且在等等吧,皇上那边,可是有什么需要传达的吗。”
董倚岚摇了摇头:“倒是没什么,皇上和将军的意思一样,我们已然到了此处,自然也是再等等。”
安护点了点头,略略思量了片刻,方才道:“希望陈将军能好好思量清楚,眼下该何去何从。”
董倚岚点了点头,道:“将军的信笺既然已经送进去了,本宫相信,将军定然会做出明智的选择的。”
“但愿如此。”安护眸色定定的望着营帐,点了点头。
二人正在一阵沉默,忽然背后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安护回过头来,却是瞧见一个军士急急的策马上前,道:“安将军,叛军送信过来,明言务必交到安将军的手上。”
安护伸手接了过来,对他挥挥手:“你先下去吧。”
安护却是并未马上拆开,而是勒马调转马头,对董倚岚道:“既然等来了他们的回信,我们先回营和皇上商议一下。”
董倚岚也是点了点头。
掀帘进门,皇上接过安将军手中的信笺,还没看完,便是鼻子里冷哼一声,眸色阴冷的道:“看来,这位陈将军,只怕没有二位所言的那般光明正大。”
安护和董倚岚听了这番没头没脑的话之后都是面面相觑,安护道:“莫不是这信笺之上,说了些什么,惹皇上动怒了?”
皇上点了点头,把手中的信笺递了过去,安护垂眸看完,却是并没如皇上那般黑透的脸色,嘴角儿竟是微微泛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来。
董倚岚有些愕然,这两人,怎的看到同一封信,神情却是全然不同,刚要开口,一旁略略思量片刻的安护已经缓缓开口了:“既然陈将军有此意向的话,臣去一趟也是无妨。”
话音刚落,便是被皇上挥手打断了:“不行,朕此番都是按照你们的意思,不过带了随行的卫队区区数百人前来阵前,如此诚意,竟然被他这般践踏,可见是朕看错了此人了。”
安护沉默了片刻,开口道:“皇上息怒,陈将军也有陈将军的顾虑,毕竟眼下他们处境堪忧,虽然我们只有区区数百人前来,可我们心里其实都明白,皇上只要一声令下,瞬间便可千军万马,将他这些叛军土崩瓦解,所以他无可奈何之下,方才出了如此自保之策的。”
“难得这个时候,你还对他信任有加,你可考虑过你的处境,若是等你到了他的大营之中,他突然反悔的话,只怕你便是有去无回了。”皇上不无担心。
安护却是摇了摇头,自信满满的道:“陈将军并非这个意思,他只是为了试探我们的诚意而已,臣有这个信心,今日一定能走出大营,请皇上放心。”
一旁的董倚岚细细看完信笺之后,也是从旁道:“皇上,我们既然来了此处,他们也没有一窝蜂的趁着夜色,以多欺少的包围我们,可见也是拿出了些许诚意的,臣妾也是同意安将军的意思,陈将军眼下,也是为了求个安稳而已,安将军当不会有什么危险才是。”
“你也这么认为?!”皇上诧异的看着她。
董倚岚微微点头:“皇上是担心则乱。此番游说陈将军,固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过既然陈将军已有归降之意,我们自然求之不得,此番臣妾愿意一同前往,以助安将军一臂之力。”
皇上闻言面色大变:“原本我们说好,若是在我们大营之中,你要出面,朕并不反对,可若是到对方大营之中,其中凶险,你可思量过。”
董倚岚却是微微笑了笑,进言道:“皇上,此番我们前去,是希望不战而屈人之兵,不费一兵一卒,便可救双方将士与血战之中,臣妾以为此番与安将军前往,虽然的确是有些风险,但毕竟利益更大,还请皇上好好思量思量。”
皇上转过脸去,缓缓开口道:“你们二人说的这些,朕焉能不懂,只是你们可曾思量过,你们二人此番皆一同入虎口,若有闪失,可代价未免太大。”
董倚岚却是摇摇头,充满自信的道:“皇上,世间事,只要有五成的把握,便值得一试,何况眼前说服陈将军休兵投诚,臣妾还不止五成把握。”
安护见状也是下了决心,对着皇上,便是撩袍跪了下来:“臣心意已决,陈将军那边,必定期待我们的回应,迟则生变,还望皇上早作决断。”
皇上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并未立刻答应下来,良久方才终于开口道:“既然你们都如此认为,朕便信你们一回,不过,朕也不能太过冒险。”
安护抬眸道:“皇上的意思是……”
皇上伸手将他扶了起来,道:“半个时辰的功夫,半个时辰之后,若是你们还未出大营的话,朕便不会再等了。”
安护和身后的董倚岚对望一眼,略略思量片刻,便是点头道:“好,就依皇上所言。”
大帐里面,众位将军正襟危坐,各怀心事,帐内气氛一时间说说不出的紧张压抑,忽然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大家皆是精神一震,个个平气凝神,不约而同的将目光一齐朝门口投射了过去。
一个气喘吁吁的军士掀开帘子奔了进来,朝着正座上的陈将军便是单骑跪了下去:“禀将军,那边派人过来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陈将军也是勉强稳了稳心神儿,方才问道:“真的是安将军吗,来了多少人。”
军士抬起头来,回答道:“的确是安将军,不过是带了几个随行的近侍,并未见大队人马前来。”
众人闻言方才略略放下心来,都是没有说话。
陈将军也是略略放下心来,心中暗叹安将军果然光明磊落,于是便是站起身来,道:“既是如此,那便请安将军进来说话。”
军士应答着出了大帐。
一身男装铠甲的董倚岚混在近侍群中,也是跟随在安护身后,进了陈将军的大营之中,举目四顾,这营帐虽然不小,但主位两侧,则是整整齐齐的坐满了十多位军阶不同的各位将军,气势的确是不小,董倚岚不禁朝上勾了勾嘴角儿。
见安护卸下兵器进了营帐,陈将军面上的表情也是微微变幻,他抬眸看向昔日故人平静的脸颊,缓步走到安护眼前,略顿了顿,方才撂下袍子,单膝跪了下来,规矩的俯首行礼道:“末将陈通衢见过安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