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倚岚凝眉细想了片刻,却是微微摇摇头,道:“这位将军,当日抗击北胡之后,皇上犒赏这些将军的时候,本宫听皇上特地提起过这位将军,似是赞誉有加,亲自犒赏了,而且当日一同前去的木将军,安将军都对此人很是看重,此番怎么会……”
王公公闻言便是道:“谁说不是呢,所以皇上起初见到这个奏本的时候,便是当场询问了一次安将军,如何看待此人,安将军也是和娘娘一样的看法。所以皇上并未在意,便是搁下了奏本。”
董倚岚面色越发的懵懂,道:“既是如此的话,那……莫不是后来发生了什么变故不成。”
王公公重重的点了点头:“皇上刚刚搁下奏本,便是听到外面来了军中急报,皇上打开一瞧,竟然赫然正是这位陈通衢将军已经起兵造反的消息,皇上当即大怒,便是打翻了桌子。”
董倚岚心头一惊:“起兵谋反?陈将军怎会如此糊涂呢。”
王公公道:“可不是吗,可是接连几封战报皆是如此,由不得皇上不信啊,皇上当即便是要下旨,着安将军亲自前去剿灭叛军,可安将军却是跪求饶恕陈将军,必定是其中有误会,皇上气恼,安将军却是不为所动,二人不知怎的争执了几句……”
董倚岚凝眉思量,半晌不语。
王公公却是道:“娘娘,这还不算,皇上还说,若是安将军不肯前去的话,他便打算御驾亲征……”
“什么?!御驾亲征,皇上不要说身上有伤,便是没有,陈将军何其骁勇,皇上怎可以身犯险……”董倚岚忙是回过头来,“好了,本宫知道了,我们立刻前去勤政殿。”
红绸却是上前阻拦道:“小姐,这可是国事,小姐若是贸然干涉,只怕……”
董倚岚却是开口道:“红绸,本宫是和亲的公主,怎可和一般后宫嫔妃一般无二,国事对望来说,从来都是不能避讳的,更何况此番涉及北胡。本宫岂能袖手旁观。”
言毕便是一甩袖子,走了出去。
王公公方才松了口气,跟在董倚岚的身后一溜小跑的奔了出去。
勤政殿里面,众位大臣已经先后被皇上打发的垂头丧气的出了大门,皇上却是跌坐在里面的椅子上,狠狠的将桌子上的奏章甩了一地,面色更是吓人,里面伺候的宫女内侍们,早被赶了出去。
屋子里空无一人,外面的寒风呼啸之中,安护独自一人跪倒在院子里面,纹丝不动,仿佛眼前肆掠的狂风,与他而已,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董倚岚跨进院子里面,也是被眼下的气氛吓了一跳,擦身而过的时候,董倚岚和安护对望一眼,董倚岚却是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董倚岚微微定了定神儿,方才放缓了步子,朝皇上的勤政殿走了过去,还没进门,便是从里面飞出一个满是热水的杯盏。
董倚岚忙是闪身险险的避过之后,耳畔便是传入皇上的一声暴喝:“滚,都聋了吗,再敢进门,朕便杀了你。”
董倚岚低眉瞧了一眼撞到门框上,早已经被摔得粉碎的茶盏,微微摇了摇头,终是心头一叹,脚下却是并未犹豫,还是迈开步子,朝里面缓步而入:“皇上……真是要杀了臣妾吗。”
正端坐在桌子后面的皇上抬起头来,见到冒着满天狂风,匆匆赶来的董倚岚,面色先是愣了愣,眸色中,也是随之和缓了不少,略顿了顿,便是伸手扶着桌子,也是站起身来:“倚岚,你……你怎么来了。”
董倚岚伸手缓缓的拨开披风的帽子,对着眼前的皇上展颜一笑,没有说话。环顾四周,见眼前火盆早被踢翻,炭火撒了一地,奏本,茶盏,笔墨纸砚更是散乱的到处都是,真可谓一片狼藉,
董倚岚略略摇了摇头,一边顺手从地上一本本的捡起地上乱七八糟的奏章,一边缓缓的道:“陈大夫说,皇上眼下还需好好调养,如此动怒,实在是不利于龙体安泰。”
皇上讪讪的立在一旁,看着地上慢条斯理收拾奏折的董倚岚,忍了忍,终究还是缓缓蹲下身来,捏住了董倚岚的手。
董倚岚微微愣了愣,抬起头来。
皇上叹了口气,从她手中接过收拾好的奏章,缓缓的搁在桌子上,方才开口道:“北胡那边朕好不容易稳下的边防,只怕就要前功尽弃了。”
董倚岚抬眸看着他的脸,认真的道:“难道皇上真的相信,陈将军会谋反不成?”
皇上摇摇头,环顾四周,缓缓从地上拾起一封奏章递到董倚岚的手中:“你自己看看吧,并非朕相信,而是已成事实,难不成要等他攻到京城里面,朕才相信吗。”
董倚岚却是扶着皇上的手臂,坐在一旁的红木椅子上,眸色微微定了定,方才道:“这事,臣妾倒是也听说过,不过很多事情,却是不能单看表面的,皇上觉得,是与不是。”
皇上微微抬眸,,满面疑惑的看着她。
董倚岚朝外面看了一眼,瑟瑟寒风中,安护却是依旧一动不动跪在院子里面,犹如一座雕像一般,董倚岚便是心中一叹,道:“臣妾若是没有记错的话,这位陈通衢将军,曾经得到皇上另眼相待,而且亲自赐予虎威将军的称号。”
皇上见她竟然对这位将军的背景如此熟络,便是神情微微一愕:“你对他竟然也有印象。”
董倚岚点了点头,回头道:“臣妾对这位将军岂止只是有印象这么简单,皇上诸事繁杂,许是忘了,臣妾虽然没有见过这位陈将军,但是皇上在臣妾面前却是多次提及过。”
皇上闻言面色凝滞,只痴痴望着眼前的董倚岚,董倚岚面上却是轻松一笑,似是追忆的道:“当日,皇上调换北胡边境守将的时候,这位陈将军并不出色,不过是区区副将而已,不过,在和北胡的战斗之中,这位将军却是作战骁勇,有勇有谋,战功显赫,当日破敌先锋,冲锋陷阵,这位将军都是无处不在。”
皇上也似是受到了她的感染,脸上也是平静了不少,点了点头:“当日的确如此,而且木将军和安将军对此人都是刮目相看,也是因为二位将军的极力举荐,所以朕才对他格外看重,回城之后,特赐予他虎威将军的称号。”
董倚岚闻言点头,继续道:“臣妾记得,当日二位将军特地提到这位将军对然骁勇,但是却并非有勇无谋之人,对手下军士都是关怀备注,当日皇上赐封赏赐的时候,这位将军还特地提出可否将赏赐分发给属下将士,皇上当日还大赞其品格高尚,世间难得。”
董倚岚说到此处,转过脸来看着眼前的皇上,皇上脸上却是看不出喜怒,只是平淡的看向了她。
董倚岚上前几步,道:“如此将军,皇上真的相信他会兴兵作乱吗。”
皇上沉默了片刻,方才道:“可眼下已经是事实了,容不得朕不相信了。”
董倚岚点了点头,道:“皇上说的对,眼下的确是他已经起兵,但是否真是造反,却是两码事。”
皇上闻言倒是愕然:“这军中众人聚众起兵,不是造反,又是为何呢。”
董倚岚却是摇了摇头,略思量了片刻方才道:“将军起兵,有的时候是为了自己的野心,可有的时候,也许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你何出此言。”皇上听她这话说的奇怪,便是追问道。
董倚岚回过头来,眸色已经微见一丝氤氲:“将军起兵的事情,臣妾亲眼见过一次,不过为了自保,却无辜被戮的事情,当时真是血流成河,惨不忍睹,故此才来恳请皇上,可否给陈将军一次机会。”
皇上看了看她恳请的眼神儿,缓缓站起身来,思量良久,却是并未说话。
董倚岚见皇上似乎终于动摇了心思,便是接着道:“皇上可曾想过,皇上对将军有知遇之恩,从陈将军对下属的态度来看,他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此等人物,自是最知礼仪,士为知己者死的道理,他定然最清楚不过。可是为何此番,陈将军起兵这些日子,皇上竟然从未收到将军只言片语,皇上不觉得此事本就是蹊跷的很吗。”
皇上闻言眉心皱紧:“你说的倒是有些道理。只是朕却不知为何。”
董倚岚鼻子里冷哼一声,眯着眼睛看着前方,幽幽的道:“方才奏折上说,这陈将军进攻的方向,竟然是直捣京城。”
皇上看着一旁的董倚岚,似是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他此番起兵的本意并非谋反,而有可能只是想要见朕。”
董倚岚点了点头:“是,难不成他单枪匹马,真的是为了皇位吗,天下皆知,便是篡位,也需要有由头,可如今这陈将军根本就没有什么由头,便起兵来京城,皇上不觉得奇怪吗。”
皇上来回踱了几圈步子,立在门口,看着外面的安大人,对守在门口的王公公挥挥手,王公公会意,忙是快步走上前去,将安护接了进来。董倚岚见皇上怒气消散不少,心里也是略略松了口气。
安护进了屋子,皇上却是将他引至火盆旁边坐定,方才看着他,道:“安将军,此番叛军已经逐**近京城,朕方才细细思量了片刻,还是决定亲自前往。”
此话一出,董倚岚和安护都是吃了一惊,面面相觑一眼,安护忙是道:“眼下陈将军的心思,我们皆是猜测,皇上怎的还是要御驾亲征呢。”
不待皇上答话儿,董倚岚也是从旁着急的道:“皇上身份贵重,怎可以身犯险,还望皇上三思。”
皇上却是抬手制止他们的话,笑看了董倚岚一眼,接着道:“倚岚,方才你的一番话,倒是让朕茅塞顿开,既然将军如此迫切的想要见朕,那朕便不妨与他阵前一见,朕倒是要看看,他的真谋反还是有冤屈。”
“便是如此,皇上也不必亲自前往,臣此番前往,有信心将陈将军带回来,皇上只需在京城静候佳音便可,何须千里迢迢,亲自前往。”安护眉心拧紧,极力阻拦。
“朕自然相信,以你的智慧谋略,将他带回京城,并非难事,但是朕当日既是看重他,自然也相信他不会无缘无故的便做出如此动作,朕若是亲自去见他,结果自然不同。”皇上似乎已经下了决心,拒绝了安护的好意,坚持己见。
董倚岚看着眼前重又起了争执的二人,心里却是在细细思量之下,有了计较于是便是从旁开口道:“皇上的话,倒也是有道理,若是皇上亲自前往的话,陈将军也许会不动一兵一卒,便可缴械归顺,可若是安将军前往的话,只怕是要大动干戈。”
安护诧异回头,看着董倚岚的脸,惊道:“娘娘方才的意思,不也是不希望皇上御驾亲征的吗,此番怎的……”
董倚岚看着眼前的安护,点了点头:“将军说的是,方才臣妾的确不希望皇上御驾亲征,不过听闻皇上一席话,臣妾倒是觉得也许皇上前去,结果真的会大不相同,而且,本宫也希望,可以同往。”
“你说什么,你也同去,胡闹。”皇上闻言当即便是摆摆手,拒绝了。
董倚岚却是随手捡起地上的折子,双手递给皇上,继续道:“这个折子上说,这陈将军乃是当日家父旧人,故此认定此人有不臣之心,据此参了一本,臣妾以为,若真是如此的话,臣妾的身份,或许可以一试。”
皇上惊愕的接过折子,细细的看了一遍,面色略略和缓下来,半晌却仍旧摇头道:“不行,这个折子上所奏之事,尚未确定真伪,可退一步讲,便是折子上所言非虚,可你与他并不相识,眼下又是时移世易,人心叵测,朕怎可让你冒如此风险。”
董倚岚见皇上不答应,忙是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的安护,安护却是干脆转过脸去,不为所动。
董倚岚一见求助无门,便是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叩首道:“当日家父蒙受不白之冤,臣妾这许多年来,日夜未敢忘却,如今得知故人尚在人间,且身陷险境,又岂能不尽力搭救,还请皇上成全。”
皇上忙是伸手抚着她,道:“你先起来,此事眼前紧迫,待朕将他带回京城,是否安邦侯府旧人,朕自会查探明白,最多朕答应你,对于陈将军,在未查明他身份之前,朕绝对不会伤他性命,你以为如何。”
董倚岚却是固执摇头道:“皇上身为九五之尊,天下之主,尚且可以身先士卒,难不成竟舍不出臣妾区区一个小女子吗。”
皇上见她如此便是摇摇头,凝眉道:“叛军凶险,动辄关乎性命,朕答应好好照顾你,断然不会让你涉身险地的。”
“皇上的心思,臣妾明白,臣妾的心情,也清皇上成全。”董倚岚固执的跪伏在地,叩首不起。
一旁的安护见二人僵持不下,便是长叹一声,道:“既是如此,皇上就答应了贵妃娘娘便是,臣也相信,此番前去,或许娘娘可以令陈将军回心转意,还请皇上成全。”
“你也这么认为。”皇上转脸看着一旁的安护,脱口而出。
安护认真的看着眼前的皇上,微微颔首。
山一程水一程,夜深千帐灯,陈通衢将军身着一身黑色的战袍,站在烈烈的寒风之中,目光却是有些空洞的盯着茫茫夜色中起伏不定的山脉,久久无语。
一旁的副将高将军走了上来,也是立在一旁,没有说话。
高将军看了他惆怅的背影儿,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如今从我们离开北州,已经有十几日了,将军是作何打算的。”
陈将军依旧看着远处的山脉,定了定神儿,道:“既然他们没有动静,我们也只好打到京城里再说了。”
高将军闻言赫然,从旁劝道:“将军若是真的攻了京城里,只怕我们这帮兄弟们,就真的都没有活路了。”
陈将军回头看了他一眼,开口问道:“怎么了,眼下兄弟们,是不是有了什么心思。”
高将军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前路迷茫,军中难免有些人心浮动,不过将军放心,末将自会好好安抚。”
陈将军点了点头:“大家的心思,本将明白,当日为了保命,不得不起兵谋反,说到底,还是连累众位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