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殿里面,董倚岚正在桌边儿抄写经书,虽然天气转暖,但是晚上抄写经书,还是难免有些手足麻木,董倚岚皱皱眉头,耐着性子勉强抄完一章,便是搁下手中的毛笔,用力搓了搓有些僵硬的双手,朝外面喊了一声:“红绸,红绸……”
正在门外忙碌的红绸忙是搁下手中的热水,急急应声走了进来:“小姐,怎么了。”
董倚岚摇摇头,一边朝手上呵了口热气,一便瞧了一眼已经黑透的院子,方才用下巴指了指眼前抄好的经书,道:“把这些都先收起来吧,没想到这个天儿还这般冷,今日就先抄到这里吧。”
红绸忙是点了点头,将手中的汤婆子递了过去:“小姐先暖暖手吧,小姐真是厚道,竟然不去太后那里申冤了,老老实实留在宫里头受罚,小姐竟也甘心,唉,真是的……”
董倚岚瞧了一眼叹息抱怨的红绸,笑了笑,轻抚着手中的汤婆子,自嘲道:“抄写经书能静心,还能磨练浮躁的性子,照我看,太后如此罚我,倒也不算全无益处。”
红绸抬头看了一眼,满不在乎的董倚岚,摇摇头,有些无可奈何的道:“小姐被人冤枉至此,倒也是如此的想的开,那玲珑阁那边,见小姐如此,还不知道如何开心呢……”
董倚岚缓缓在疏窗下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伸手自顾自的倒了盏热茶,捧在手心儿,低眉轻抿了一口:“那倒未必。”
红绸整理经书的手心微微抖了抖,听出董倚岚这话,似有所指,便是来了兴致,看了一眼董倚岚,道:“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董倚岚轻轻搁下手中的茶盏,打量了她好奇的脸颊,方才笑道:“你想想啊,太后若是真的相信了今日之事,那我此刻只怕早就被收去皇后印鉴,着人看管起来了,哪里会是只在这里象征性的抄抄经书。”
红绸闻言眸色顿时便是亮了亮,忙是快步走了过来:“小姐的意思是,这太后对此事也是起了疑心的。”
董倚岚点了点头:“从眼下的处罚来看,这太后岂止是起了疑心,说不准,对此事的来龙去脉,早已了如指掌。”
红绸眸色一阵懵懂:“太后对此事了如指掌?可,可若是太后真的对此事了如指掌的话,便是应该将此事真相公布于众,还小姐清白才是,怎的会让小姐如此含冤受屈的在这里抄经?”
董倚岚看了她一眼,摇摇头,道:“这件事情啊,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够说清楚的。”
红绸听她这么一说,道:“难不成此事,还能动摇皇上的江山不成。”
董倚岚听红绸冷不丁的来这么一句,含在嘴里的茶水险些都喷了出来:“你这丫头,这话说的……”
红绸撅着嘴:“本来就是,小姐如今可是后宫之主,一国皇后,竟然被区区一个妃子如此这般的设计构陷,众人明明知道真相,却还要诸多掩饰,委曲求全,若是传扬出去,岂不贻笑大方。”
董倚岚闻言便是愣了愣,敛起脸上的笑容,郑重的看着红绸的脸,半晌,方才道:“红绸,你这话也许说不不错,可是你忘了,历朝历代,都有势力庞大,权势滔天,令皇上忌惮的臣子,对于这些臣子,每个君王虽然都是恨的牙痒痒,可是处置起来,却是难免棘手。”
红绸闻言面色一白:“小姐的意思是,杜家便是这样的臣子……”
董倚岚冷笑一声:“这杜家是百年望族,几代朝臣,朝中上下,势力盘根错节,可谓树大根深,皇上虽然早已忌惮他家势力,却因为如此,还是不得不小心处理。”
红绸咬咬嘴唇,没有吭声。
董倚岚接着道:“今日杜妃的计谋看似周密无隙,天衣无缝,可是这尘世间,哪里会有滴水不漏,无懈可击的计谋,若是真的要查,又岂有查不出真相的道理,许多事情,只不过是不能暴露与人前罢了。”
红绸听到此处,只觉背脊阵阵发凉:“原来,朝中势力,竟是如此的深不可测,还真是可怕。”
董倚岚缓缓站起身来:“所以,此事真相,皇上太后定然早已查明,可是面对杜家,又是如此的棘手。”
红绸似有所悟:“所以皇上太后才会做出如此看似小惩大诫的法子来对待这件事情。”
董倚岚点了点头:“他们虽然都深知我蒙冤受屈,却是又不能公然处罚杜妃,挑衅杜家,可是对于杜妃的如此行径,却是又不能不敲打警告,故而太后才想出这等折中的法子,看似对我进行了处罚,对杜妃受害有个交代,可对于心知肚明的杜妃而言,面对如今的处理,也只能是咽下胸中这口气,再图将来。”
“娘娘的意思是说,这要这杜家势力不倒,这杜妃在后宫之中,便是再胡作非为,我们也是那她没有法子。”红绸又惊又怕,声音颤抖的道。
董倚岚闭目点了点头:“说的不错,事实如此。”
红绸闻言忙是三步并称两步的走到董倚岚面前,急急的道:“那,那若是下次,她设计要害小姐的性命呢,我们,我们可如何应对。”
董倚岚看着惊惧交加的红绸,心里便是一阵柔软:“你也说了,如今我是皇后,她是妃子,她想要害我性命,还是需要用心设计才行,往日里,我将心思大多用在了皇上和前朝身上,往后,看来我要多多留意这个杜妃了。”
红绸闻言忙是点了点头,喃喃的道:“小姐如此说就对了,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我们身处后宫,也是不得不防啊。”
董倚岚点了点头:“她既然想根本宫过不去,那本宫就只好成全她了。”
红绸还没答话儿,便是听到外面宫女们请安的声音,便是忙敛气凝神儿,跟在董倚岚的身后,朝外面迎了出去:“皇上……”
皇上带着夜露的寒气,从外面走了进来,照例是伸手扶着眼前的董倚岚,打量了她几眼,方才道:“今日事情繁忙了些,所以这个时候才来看你,怎的还没歇息。”
董倚岚站起身来,一边吩咐红绸上茶,一边自然的扶着皇上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晚上不觉多喝了一碗粥,难免有些积食,便是没有睡那么早。”
皇上点了点头,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却是落到了还没来得及收好的经书上面,眸色不禁明显的黯了黯,却也没有说话,只是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狭长的锦盒,微微含笑的递了过来。
董倚岚眸色一愕:“是什么?”
皇上狡黠一笑,努了努下巴,故作神秘:“打开悄悄不就知道了。”
董倚岚眸子懵懂的接在手里,小心翼翼的打开了盒子,却见狭长的匣子里面,躺着一个色泽温润的笛子,细细看来,却见笛子通体莹白,却又晶莹通透,一见便已知道不是凡品,见惯了好东西的董倚岚也是忍不住出口夸赞起来:“这笛子,真漂亮。”
“你喜欢便好。”皇上看着董倚岚端详着笛子,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便也是高兴的道。
董倚岚回过神儿来,将笛子缓缓收好:“皇上怎的忽然给臣妾送东西过来?”
皇上抬起头来,面上的笑容微微敛了敛,方才开口道:“朕知道今日之事,你受委屈了……”
董倚岚自是明白他的话中之意,却也只能轻摇了摇头:“不过是抄写几遍经书而已,臣妾就当是静静心便是了。”
皇上收回稍稍黯淡的目光,道:“你总是这般善解人意,不过,你越是如此,越是让朕觉得心有不安。”
董倚岚轻轻搁下手中的笛子,略思量了片刻,方才缓缓开口道:“其实皇上何须如此呢,臣妾入宫也已经一年多了,对当下朝中形势,也并非一无所知,今日之事,太后和皇上,也都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事实真相如何,其实有时候,也难免无可奈何,臣妾,又岂有不明白的道理。”
皇上轻叹一口气,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眸色深深的望着窗外,忧心忡忡的道:“你说的对,此事,杜家的确是有谋划在其中……”
“事实真相皇上既然已经明了,那就更加不能操之过急,毕竟眼下,皇上还没有足够的能力可以彻底摧毁杜家。”董倚岚也是站起身来,极力的劝说道。
皇上隐在袖子里的手心又禁不住的握了握,略顿了顿,方才回过头来,抬手轻抚着董倚岚柔弱的肩头,眸色中尽是担心:“你提醒的事情,朕明白,朕答应你,今日你所受的委屈,来日,朕定当加倍偿还给杜家。”
董倚岚嘴角儿微微翘了翘,轻点了点头:“臣妾相信皇上的话。”
“杜妃姐姐,你看这天阳真是恰到好处,照在身上了,温暖和煦,姐姐如今有了身子,正该好好晒晒太阳。”御花园里,御花园中,万紫千红,春风和煦,一个通体打扮的艳丽华贵的女人,正扶着一旁宫女的手,仰头望着头顶的太阳,讨好谄媚的道。
林贵人话音刚落,另外一个妃子便是有些迫不及待的接口道:“林姐姐说的是,这花儿开的也是好看极了,瞧瞧杜妃姐姐手上那一枝,最是好看。”
杜妃慵懒的徐徐倚靠在日头最好的亭子旁边,葱白的芊芊玉手里,正捏着一支红艳艳的芍药花枝,看着眼前争先恐后奉承自己的后宫妃嫔们,脸上笑意吟吟:“那当然,若它不是这院子里头最好的那一枝,本宫又怎会独独把它捏在手里。”
林贵人闻言也是笑着上前道:“姐姐说的是,这御花园里头,最好的本就该是姐姐的。”
“你们明白这个道理便好,这后宫之中,只有本宫才配得到最好的东西。”
这位显然没料到,自己无心的一句奉承直言,竟然引来了眼前这位杜妃娘娘如此大胆妄为的言论,顿时便是心里一惊,这杜妃便是得宠,也不过是个妃位,这后宫之中,可是还有皇后健在的,竟然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此等有**份的话来,但是自己毕竟身份低微,与杜家根本就不可同日而语,见杜妃如此一说,又岂敢反驳:“姐姐说的是,姐姐说的是。”
杜妃鼻子里冷哼一声,一双妩媚的眸子不屑一顾的瞥了一眼眼前有些面色泛白,战战兢兢的两位,这才缓缓凝聚在手中的花枝之上。
“这杜妃好大的胆子,她算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胆敢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小姐,我们过去教训教训她。”刚刚走到此处的红绸见杜妃如此嚣张,气不打一处来。
董倚岚却是微微摇摇头,道:“看她今日这幅模样,若是不加收敛,有她闯祸的时候,我们何须如此着急。”
红绸道:“可是,就任由她在后宫之中,如此逍遥下去吗。”
董倚岚抬眸环顾了一下四周,面上顿时便是冷冷一笑,道:“那倒未必,依我看,今日可不是个好日子。”
“小姐,你在说什么?”红绸眸子里有些懵懂,懵懵的问道。
董倚岚努了努下巴:“你看,谁来了?”
红绸闻言望去,却是瞧见太后和女儿都娜公主,还有容从姑姑正自曲桥那边,缓缓走了过来,杜妃也已经连忙从椅子上坐起身来,慌忙上前行礼。
太后却是缓缓走上前来,却是并不让她们起身,只是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的几人,道:“今日这天儿不错,你们倒是也凑的够齐整的?”
杜妃和几个嫔妃闻言皆是有些战战兢兢,略想了想,杜妃方才大着胆子回答道:“太后说的是,今日天气不错,这御花园里的花儿又是开的正好,姐妹们,姐妹们纷纷到此,其实也只是凑巧碰到而已。”
太后低眉瞧了一眼跪在脚下的杜妃,面色微微笑了笑,眯着眼睛,环顾了一下四周,方才开口道:“这御花园中,的确好看,霜儿,你说,这里面的话,哪一种最好看。”
杜妃闻言心里暗惊,额头上也是微微凝起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来,原本杜妃见太后今日到此,面色不及往日和蔼也就罢了,而且更是丝毫不念及她如今有孕在身,这半晌,也没有让她起身的意思,心里便是料到,方才自己的那番谈话,必定是让她听了去,此刻太后如此一问,自是再明白不过了道:“霜儿愚钝,还请太后赐教。”
太后眸色斜了她一眼,鼻子里冷哼一声,放眼眼前的一片花海之中:“人人都道,牡丹乃是花中之王,国色天香,名不虚传,可有人又说,这芍药多姿,才是最美,可是哀家却认为,只有花开百色,姹紫嫣红,如今日的御花园中这般,因有尽有,才算最美,牡丹也好,芍药也罢,纵是再美,也不过是一枝独秀,又怎能比得上百花齐放呢,你说是不是。”
听到这里,不单是杜妃,身后的林贵人也是禁不住背脊阵阵发凉,只觉得腿上有千斤之重,不敢开口。
杜妃此刻更是明白这弦外之音是在教训自己,不要心气儿太高,在后宫之中还是安守本分的好,哪里还敢犟嘴,只能忍气吞声的叩首道:“太后教训的是,臣妾明白了。”
太后见她气焰收敛了不少,方才缓了缓脸色,淡淡道:“好了,说了这大半日的话,哀家也是有些累了,都娜,陪哀家回宫去吧。”
都娜公主忙是应了一声,便是搀扶着眼前的太后,转过身去,缓缓朝院子外面走了过去。
待太后的身影儿消失良久,杜妃她们方才在园儿的搀扶之下,哆嗦着勉强站起身来,面色早已惨白一片,脚下也是踉踉跄跄的,哪还有方才盛气凌人的嚣张气焰。
“真是痛快,看她们往后还敢不敢如此嚣张。”太后刚刚离开,红绸便是忍不住的“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董倚岚却是眉心微微凝了凝,摇摇头,道:“这杜妃有时候瞧着心计深沉,可有时候,也太过行为嚣张,其实她该记得,此处是皇宫,她也不再是那个被府里宠坏的杜家二小姐,在这后宫之中,行踏差错,难免是要惹人不喜。”
“管她呢,只要她被人教训了便好。”红绸鼻子里哼了一声,望着眼前几人洋洋而去的背影儿,很是解气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