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很重视战争,战争之前有祭祀, 战争之后也有祭祀, 若是中间不顺利, 同样还会有祭祀,这一年大王要对外征讨不臣,因是御驾亲征的规模,祭祀的规模也随之扩大。
巫祝担任主祭,由大祝, 小祝,并若干女巫, 神士充当辅祭, 纪墨有幸旁观预演, 巫祝指挥他们各人站定自己的位置。
大祝小祝各有固定的位置和活动区域,女巫和神士相对灵活一些, 他们各有一套祝祭的手势步伐配合舞蹈, 又有各自的祭文唱词,并不相同, 因是预演,并没有让他们做完全部,只是一再明确那些女巫和神士的位置, 不让他们互相干扰。
纪墨头一次见到女巫, 单薄的纱衣没显出几分圣洁, 反而有些妖娆之态, 纱裙布条一样的下摆长短并不规则, 大腿隐约可露,小腿大半露在外面,风一吹过,裙摆扬起,纪墨忍不住虚了眼神儿不敢看。
同样是第一次见到的神士也同样是纱衣披挂,有的露出胸肌俊美,有的露出腰腹劲瘦,有的则直接光着上半身,下面略略围住腰间,长腿露在外面,一副精干之感。
健康的麦色肌肤,有的微微发黑一些,随着他们的活动,能够看到微湿的汗水在肌肤上涂抹的光泽感,霎时间,连人都上等起来了。
围成圆圈的站位布置妥当,就是外围的鼓了,非立鼓,而是放平了供人踩踏的鼓,更有小巧的,能够被女巫拿在手中,若铃铛般摇晃的小鼓,用手指,胳膊肘,肩,胯,脚等各个部位击打鼓面,发出不同的声音,击打的部位不同,力道不同,声音的感觉也是不一样的,有相对沉闷的,也有清脆的,同样还有些若擦过的微噪之声。
这些鼓,都可视作法器。
其中大鼓是什么做的且不说,小鼓,却是人皮做的。
本来见那小鼓玲珑可爱,还有把玩之意的纪墨知道此事就缩回了手,再不敢触碰,怎么想到用人皮做鼓呢?
就这个问题,他去询问了大人。
“人为万物之灵,可感天地。”
即便是还落后愚昧的古代,人们已经发现了自己的高级性,植物不必说,其他的动物野兽,又有哪个还有生存繁衍之外的需求?只有人有。
不仅要吃喝拉撒睡,还要繁衍生息,还要在繁衍生息的基础上有感情的需求,各种各样的复杂感情拉起来一张网,把很多人以不同的方式连接在一起,他们无法科学地形容这种微妙的感觉,却已经可以命名其为“灵性”。
巫祝就是对这种灵性握有解释权的人。
脱离了茹毛饮血,有了自己文明的人类不会为了这种灵性而吃同类的肉,喝同类的血,但他们却可以通过一些方法,把这种灵性以另外一种形式保存下来,比如说人皮鼓。
除此之外,骨杖也是最常见的。
大人就有一根装饰着羽毛血珀的骨杖,那是上一任巫祝的腿骨制作而成的,而上一任巫祝,就是大人的父亲,纪墨的爷爷,这么算的话… …
“以后我会教你如何制作法器。”
大人的课程还讲究循序渐进,没有仓促开始这门更为高深的,甚至以后可能会用到自己身上的课,纪墨却已经毛骨悚然,什么意思,巫祝死了都没全尸吗?
当时这个念头只是晃过,后来才知道果然是那样,每一任巫祝死亡后,他们的尸体都会成为后人制作法器的最佳原料,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尸体残留到能够入土为安的程度,或者说埋葬的只是他们生前使用过的法器衣服之类,也就是上上任的巫祝尸体部分。
人皮,头骨,腿骨… …只要是能够保存下来的,都会被制作成各种各样的东西,乐器类,从人皮鼓到骨笛,都是同样的采集自人身的材质,服装类,人皮大氅绝对不是唯一的产物,权杖类,不仅有骨杖,还有各种各样的短杖,用在不同的情况上,具体如何,还要纪墨以后慢慢学习。
不仅是如何使用这些东西,还要包括制作方法,这也是一个巫祝必须掌握的知识。
只有亲手制作的法器,才知道如何利用其中留存的灵性。
纪墨听得心情复杂,也唯有默默点头,说服自己,都是人死后才利用这些材料制作,而不是为了制作而杀人,总还是不一样的。也许可类比骨灰制作的钻石?
比起活生生的人祭,这种,真的就很小儿科了。
没有筹备多久,祭祀正式开始,纪墨虽然是巫祝的儿子,还是被誉为鬼神庇佑的孩子,但他的年龄摆在那里,不可能登台祭祀,只能在一旁旁观,甚至为了某些队形或者什么的需求,他也不能在明面上旁观,需要隐于幕后。
祭祀的场地是一个土砌的高台,两层楼高,中间是一个半坑,堆放着柴火点燃,四周则是主祭和辅祭的位置,他们都要跳起舞来,伴随着鼓声和呢喃的祭文之声伴奏,他们身上佩戴着的铃铛或其他佩饰也会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配乐,主祭巡回全场,绕着火堆来回跳动。
辅祭则在自己的站位附近跳动,也是一个圈,却是一个小圈儿,如果把他们舞动的轨迹用线条勾勒出来,就是一个大圆圈外许多小圆圈,并不完全相连,中间会有一条通道,让女巫和神士来回穿梭。
女巫不必说,相对于男巫,她们扮演的是“柔”的那部分,也是繁衍不可缺的一方。
神士不是神侍,并不是神的侍者的意思,他们也不是神,而要理解为神示,或神视,充当神明的耳目,转达神明的示意,以神为名,在这场祭祀舞蹈之中,作为“力”的那部分,同样是繁衍的另一方。
祭祀舞蹈演绎的是一个故事,凡人引得鬼神眷顾的故事,女巫和神士的缠绕分合,每一次都是勾引与反勾引,暧昧与反暧昧,看得人脸红心跳,那轻纱本来就遮挡不了什么,而随着动作的起伏,腿勾起腰的时候,暴露之外又带着某种**辣的性感之意。
像是一场缠绵悱恻的双人舞,两位舞者之间你来我往,看似情意绵绵,其实又充斥着心机较量,不断在辅祭之间穿梭,自顾自舞蹈着。
等到鼓声终于暂歇的时候,他们已经顺序倒在地上,以各自不同的方式,每一对儿都像是在演示一种姿势,充斥着原始的诱惑。
这时候唯一的通道就是高台的正面位置,也是主祭对面的位置,排着队的奴隶被驱赶上去,一个个麻木地主动地投入中间那熊熊燃烧的火坑之中,惨叫声充当了这时候的主旋律。
高台下方,还有一排奴隶站着,随着大王的一声呼喝,整齐站立在高台前的军队欢声雷动,就有人把那些站着的奴隶脖颈割破,被拉着头发被动昂起的脖颈猛然被割断,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战旗的部分,风吹过,战旗飘扬,那淋漓的血有几滴被吹散过来,站得近的那些兵士脸上身上都有了血点,却格外兴奋,兴奋得都红了眼,挥舞着戈高呼“万胜”“万胜”,万人雷动。
纪墨所处的位置在高台之侧的屋子里,那里是每次祭祀之前,主祭和辅祭们的临时居所,布置都极为简单,一张床之外再无他物,连窗子都没有,索性虚掩的门并不那么结实,还有缝隙能够向外看,纪墨就是在这个幕后观看。
侧面的视角并不算太好,他没有看到那些奴隶被割喉的全部,只看到了部分,也足够心惊。
这种原始的残酷让他再一次意识到这个时代的古老和愚昧,本来还想做什么的,比如说吃食上的改良,现在决定还是暂时搁置。
这些天,他也发现了,那些辅祭们吃喝都是同样的东西,甚至不是天天顿顿都有蜜水,也就是说大人的生活已经足够好,好到再有些什么变动就不正常了的地步。
再有忌食烟火这一条,很多东西就必然不能吃了,所有需要蒸煮烹炸的食物都在这个“烟火”的范围内。
纪墨从来不是什么大厨,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东西能够完美规避那常规的烹饪手段,还能做得营养美味,这可真是太难了。
倒是食材上面,若是不考虑用以上烹饪手法,多吃一点儿草茎草根什么的,全随意愿,并无人干涉。
之前纪墨病中,让夏娘给他煮汤药喝,已经是违禁了,不过是大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不知道罢了。
这也是纪墨这次认识了许多辅祭,观察了他们的饮食之后才发现的问题,他假装不知道,这种默许的违规,若是说破了,大人也不得不禁止,他以后就更难了。所以,他不能因此跟大人提出要更改饮食,甚至无法解释其中的原因,你说生姜好,着凉要喝生姜水,为什么呢?难道因为那是甜的不成?
一想到可能会被问到其中根由,纪墨就觉得自己还能坚持,不就是吃的差点儿吗?以前天天羊肉,身上都带着膻味了,他说什么了没?
他又不是为了美食来的,为了这种事情花费太多时间和精力,也难免舍本逐末,失了本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