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蛊虫短暂的寿命又决定了纪墨不可能看到丽的母亲留给她的蛊虫是怎样的, 三五年的时间,若是不能赶快成为制造下一个蛊虫的原料,就会无意义地死亡, 想来, 总是有些遗憾。
寨子中的蛊师就好像是核、武器,轻易都不会动用,只有威慑, 大部分的蛊虫,从生到死,也不过是从一个罐子里到另一个罐子里, 幸运的那些才能够在屋子里自由活动。
不幸的也只有在黑暗中残喘求生, 短暂的一生。
纪墨就看见过一种特殊的蛊虫, 是丽培养出来的,指甲盖大小的虫子,背上长着一层菌丝,乍一看像是长了层白毛一样, 那白毛的顶端还是黑点,有些古怪,菌丝太细了,那蛊虫活动的时候, 菌丝就若被吹拂的芦苇来回摇晃, 它的足下也生着菌丝, 很难说是菌丝套了虫子的外壳,还是虫子掌控了菌丝, 两者维持在微妙的类似寄生的状态下, 看起来就很古怪。
它的毒, 就在菌丝之上, 这些菌丝每一个都如子蛊一样,取用一点,就会让人死得如它现在这般,从内部生发的菌丝,如果不去理会,最后会如同“蚕茧”一样把人包裹起来,最终会成为怎样的,丽没有再去看过。
与纪墨说起来的时候,也不过到此为止,但纪墨却仿佛能够想到那“蚕茧”内部已经被拔干的尸体,血肉骨髓,所有能够被促进菌丝生长的营养都被吸收殆尽,剩下的就是一碰就灰灰的人形壳子了。
这种蛊虫,被丽成为白丝蛊,白丝百结,若蚕成茧。
每一种蛊虫的诞生,哪怕是有一定配方的那些相对成熟的蛊虫配制方法,最后都会有一点点小意外,好像纪墨所制成的金蚕蛊在起效过程上发生了一点儿小意外一样,若是不去细细甄别,这点儿意外无足轻重,可若是产生了足够的兴趣,就可以针对这样的小意外来小心培养。
蛊虫的寿命短,若是加快某种变化,十年间,很容易就能够在三代之后的蛊虫身上看到些定向培养的成效来。
听丽讲了那么多,又看到那么多蛊虫,懂得了一定的制蛊知识之后,纪墨就有了一个十年计划。
“是要怎样配制?”
丽听完了这个计划,总的来说就是把一种偶然结果研究出具体来,让它成为一种必然,让蛊虫的发展如所预期的一样。
“具体的我还没想好,但,这种特性真的很有意思不是吗?若是所有的蛊虫都具有这样的特性,也不要所有的,若是几代蛊虫之后,这样的特性更加明显呢?”
蛊虫是可以产下后代的,有些蛊师致力于培养蛊虫的后代,而不是把同一批强度的蛊虫再度投入罐中制作更强的蛊虫。
丽却是前者,她喜好制蛊,拥有足够多的蛊虫,不怕制蛊时候的损耗,便致力于培养更强的蛊虫,让自己更强。
这些蛊虫,就是她的攻击手段和防御的盔甲,只有更强她才能安心。
也许是母亲的死留给她的警示,在这方面,丽一向很有危机感。
寨子除了要向上面的大寨子纳贡之外,平时不缺吃穿,也没什么人过来压迫,小儿女之间的打打闹闹显然也不成威胁,寨子中的人,从老太太到年轻人,都生活得很平和,日常生活,几乎用不到多少蛊虫辅助,丽却从未停下制蛊的步伐,每一天都在为了蛊虫而忙碌。
从早到晚,喂养,捉取,制作,每一项工作都不曾假手他人,这般勤勉,总不见得是蛊虫能够带来收益,只是因为这样能让她安心,生活在蛊虫的包围之中,能够让她安心。
纪墨听老太太说过,在丽的母亲在的时候,这处房子还不是这样蛊虫四处乱爬的,丽的母亲也是蛊师,却比丽可亲多了,有的时候寨子里要用什么蛊,没有现成的,还要等一等才能制出来,不似丽,几乎所有求蛊的人都能在这里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一款。
没有人知道丽到底有多少种蛊虫。
纪墨却能给出一个近期的数据来,五百三十六种,这是细细分类之后的蛊虫数量,若是不细分,也有三百多种,足够天天使用不重样的了。
这个数据是不断变化的,偶尔会少一些,偶尔会多一些,总有些强度相仿的蛊虫会被丽拿去制作新的蛊虫。
丽每天都在创新,但她的创新是用强度相仿的不同蛊虫去创新,纪墨想要做的,却是拿结果类似的蛊虫来制造新蛊,如同培养纯血一样。
“你喜欢做什么就做吧。”
丽对纪墨很大方,说话间,又从地上捉到一只毒虫,放入木笼之中,毒性很强的毒虫见到丽,像是老鼠见到猫一样,连嘴都不敢张,很乖地被投入了木笼之中,进去之后才开始愤怒不爽,来回转圈儿,还去啃咬那木棍,像是要越狱一样。
“好,那我回去就开始尝试。”
纪墨露出笑容来,脚步都轻快了一些,绣花的小裙子飞扬,也没让他的心情更坏几分。
咳咳,只能说,习惯了。
丽看着笑起来的纪墨,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能够满足“女儿”所愿,今天也是一个好母亲呐。
木笼都装满之后,丽就没有再往远处走,寨子跟寨子之间间隔的林子也是有分界线的,一般来说,她捕捉毒虫都不会出了这个分界线,只意外捉来的最后一只毒虫,让她微微皱眉,快乐的心情也稍稍回落了些。
纪墨没在意,那最后一只毒虫也没让他多看一眼,用毒虫当原料算什么,用蛊虫当制蛊的原料,才更厉害啊!
自觉进化了一样,回去之后,纪墨就急匆匆开始制蛊,他心中这个念头已经徘徊好久,总算能够尝试,当然不愿意再耽误时间。
丽也没耽误时间,把若干个木笼挂好之后,就也拿了一个罐子过来,往其中投入毒虫,那最后一只毒虫,很幸运地,成为了第一个被投放入罐子之中的,然后又有陆续的蛊虫投入,有的是直接从屋子之中捉取的,有的是从隔壁屋子中的罐子之中倾倒出来的。
盖子一盖,所有的骚动都压在了罐子之中,一片黑暗之中,谁也不知道这些蛊虫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像是一场未知反应的化学实验,在结果出现之前,所有的一切都需要抱有期待。
而最终结果,也未必一如预测。
两个罐子,一白一黑,并肩放在屋子一角,外面地上还有泥泞,天色还阴沉,不定几时就会继续下雨,在外面放置罐子显然不太合适,若有雨水进入其中,多少也会带入杂质,影响最后的结果。
自然界中的病菌,对毒虫也不会网开一面,这些影响因素,都是制蛊之中难以预料的部分。
纪墨以前也想过精准计量方面的事情,若能把君臣佐使,尤其是后面三两者一一规范清楚,是否就能确保最后的结果相同呢?
想法是好的,实验的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因为他能够规范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却不能保证这些毒虫本身毫无问题,若是毒虫本身就被某种东西寄生,若是毒虫本身就有病,就有某种异变呢?
或者看似干净的罐子之中已经残存了一些谈不上有益与否的微生物呢?又或者是制作的时候,放置毒虫的时候,空气中的某些东西也跟着落入其中呢?
不能在真空环境之中进行,就永远无法确定其中没有其他因素的影响。
一粒微尘之中包含的病毒是否就是促使蛊虫产生的某个变量呢?
既然无法排除掉这些干扰因素,那么,就干脆任由它保持某种神秘,在这并不复杂的制作过程中,无人能够看到那黑暗的罐子之中是否发生了吞噬之外的变化,也就无从精准预测最后的胜出者是谁。
以及最后产生的蛊虫能够造成怎样的结果,这些都是需要实验的。
同样需要被实验的还有时间。
百日是一个笼统的说法,有的时候,所需时间会短一些,或者长一些,一般来说,不会比百日更长,除非关入罐中的毒虫足够多,否则,想想看那些黑暗之中的毒虫该以什么为生。
同类的尸体都会成为它们的养分,同时也是进一步争斗的筹码,但等身边儿一只同类都没有的时候呢?所有都被啃噬干净的时候呢?若是这时候迟迟不打开罐子,在这种毫无食水补充的情况下,蛊虫的寿命也不会更长。
纪墨很怀疑,有些菌丝一样的微生物,就是时间过长,最后胜出的蛊虫也死掉之后,在它的尸体之上产生的,而这样产生的所谓“蛊虫”,已经完全没有了虫子的形态,值得庆幸的是作为病毒传染源来说,它还是有用的。
也更贴合蛊无形的需求。
无形之毒附着于有形之物上,方便利用,这才是对蛊的最佳诠释。
若是时间短,打开之后发现里面所剩不止一只蛊虫,那么,这一次的制蛊可以算是失败了一半,剩下的补救方法,要不然在此刻多加入一些其他的蛊虫,重新开始一轮优胜劣汰,要不然将就着关上盖子,多等待几天,等到最后决出唯一的胜利者。
前者几乎要把之前仅剩的蛊虫都废了,后者的话,那唯一的胜利者也算不得强悍,盖子打开,意味着内外空气的交换,这本身就给蛊虫续了一波命,让胜利有所偏颇,并不符合蛊师所求,所制成的蛊虫,也多半较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