罐子一盖, 记好时间,便可以先去做别的事情了。
如今纪墨每天的事情很多,他要跟着丽开始学习喂养蛊虫, 已经成活的那些蛊虫所吃的食物都是他们来配置的。在喂食的时候,在屋中散养的那些蛊虫也会被一个个捉起来, 放到单独的陶罐之中。
这种喂食其实是有些强迫、性质的, 因为所喂的东西都有毒素,哪怕是本来就身具毒素的蛊虫也不爱吃,若是可以,必然会选择自己觅食, 散养的这些, 每天大部分食物都是能够自己寻觅的, 在看起来干净整洁的屋子之中,其实还是会有些不知死活的小虫子成为这些蛊虫的口中食。
它们的活动范围并未被明确地限制, 离开屋子寻找食物也是可以的, 且还能够自动回来,不用担心它们会在寨子中闹出什么乱子来。
纪墨猜测,这也是因为对它们而言,最好的食物就是蛊师本身,只要蛊师(食物)在这里,它们就不会远离, 而是会以蛊师为中心, 自动圈定一个活动范围。
这也是纪墨观察得来的, 不敢说全对的猜测。
在这个范围内, 所有的能够被食用的东西中并不包含人类。对蛊虫来说, 最好的食物绝对不会是人, 这就好像很多蛇并不会伤害人类一样, 那么大的个头,吃又吃不下,费那个力气去弄死做什么?
通常这些蛊虫都会选择吃小虫子,但在不能选择的时候,小块儿的血肉也是极好的。
纪墨就见过丽把一些有毒植物碾压出的汁水涂抹在小块儿的动物肉上,再拿那些沾了毒的动物肉来喂食蛊虫。
这种毒素的分量很不好掌握,在丽的喂食历史之中,就有把好好的蛊虫给毒死的经历。
这听起来有些好笑,可也是现实,蛊虫和人一样,能够承受的毒素是有限度的,超过了这个限度,一样会被毒死。
所以,蛊虫对有毒血肉的抗拒,可想而知,其中若是不加入一些诱导它们食用的药粉,就要强迫喂食,这种强迫并不是把每一只蛊虫的嘴掰开,把肉塞进去那样麻烦,而是关在罐子之中,只有那些食物,吃,还是不吃?
不吃饿死。
吃了,说不定不会被毒死。
有的时候,站在这些蛊虫的角度来想想,动不动就小黑屋什么的,简直没有虫权,培养时候的残酷,喂养时候的霸权,可谓是虫生凄惨。
平时难得的在屋子里随意活动的时候就算得上是自由了。
短暂一生之中,连□□都不能自主。
两只被蛊师看做可以□□的蛊虫,放入同一个陶罐之中,如果迟迟没有动静,就会洒下一些具有催情效用的药粉,这些药粉的来源,可能是另一个蛊虫的尸体碾磨而成,这种局面… …
想想也是蛮残忍的。
丽每日都会花大量的时间来喂食,隔壁屋子的噬人蛊,有些却是不需要天天喂食的,隔一段时间,投入罐中一块儿碎肉就好,有的时候,能够看到那被关在罐中的菌丝弥漫在罐子外面,这种时候就会被稍稍清理一下,下一次再喂的时候,就会削减肉量。
纪墨这一次本来以为还如往日一样,喂喂蛊虫,捉捉毒虫,静静地等待时间过去,然后再开启罐子看一看最终结果。
哪里想到这一次丽在放好罐子之后就要出门,还把他锁在了家里,这是从未有过的。
“阿娘——”
纪墨站在床上,往外面看,窗户是一格一格的,最简单的横平竖直的方格,手抓着格子,看着正在锁门的丽。
“不要出来,我出去再捉两只毒虫就回来。”
丽说得平常,但她的样子,分明很是郑重。
“阿娘——”
纪墨叫着,往外看,丽去了隔壁屋子一趟,再出来的时候,还是那个简单的斜挎包,上面没有多余的木笼,包里面看不出多鼓,但肯定装了不少东西。
“阿娘,你去做什么,带上我好了。”
纪墨在屋子里叫。
“你在家带着,我自己去,一会儿就回来。”
丽头也不回地这样说着,就往外走,才走了几步,就下起雨来,她连伞都没打,把一件类似斗篷的衣裳往头上一蒙就往外走,远远看去,那身影就好像是没有头一样,有些吓人。
“阿娘——”
哪里有下着雨去捉毒虫的,连谎话都不会说!
纪墨在心中想着,拍着窗棂,手掌被硌得发疼,抬起来看到那红痕,看到那印上红痕的巴掌,太小了啊,还是太小了。
下一掌,拍在腿上,有些无奈,大人们总有那么多需要瞒着孩子的事情,作为小孩子,真的是很没知情权。
丽已经走远了,再喊都没有用了,纪墨移开看向外面的视线,在屋中扫了扫,那骷髅头还是一脸狰狞,大张着的嘴好像多么不敢置信一样,整齐的牙齿说明了他的年龄不大,但那爬进爬出的蛊虫… …许是雨天少了些活跃,在这样湿冷的日子里,虫子也是会倦怠的。
视线滑下来,自然落到了墙角那并肩而立的两个罐子上面,纪墨这才想到之前忽略的事情。
这一次制蛊,他用的都是蛊虫,正是他对丽所说的用蛊虫制蛊的实验。
而丽,似乎也不曾去外面,同样拿屋中蛊虫来制蛊,并且… …脑中回忆的画面好像是在倒放,又慢放,有一幕重新回到眼前,那第一个投放入罐中的,是毒虫!
是今天才在外面捉的毒虫,那最后一个毒虫!
那,有什么不一样吗?
竟然能够跟蛊虫比肩?毒性更强吗?
纪墨不由懊恼,当时没怎么在意丽捉到毒虫时候的表情是怎样的,不然说不定能够看出点儿什么来。
现在想来,能够跟蛊虫一同的,不会是因为毒虫的毒性强,那么,就是蛊虫了!
这附近,怎么会有落单的蛊虫,而且… …
转头看向窗外,阴沉的天色,五步之外就看不清楚什么了,好像黑夜一样暗,如帘的细雨完全遮挡了视线,树木之中,深浅之绿都若暗黑之色,似有无穷鬼魅隐藏其中。
这是他们的寨子,附近都是属于他们寨子的地方,轻易不会有蛊师出现,而且,蛊师这种被养在寨子里的威慑,不会被放到别人的寨子里去,哪怕是两个寨子打仗,蛊师亲临现场,也都是在自家寨子的保护之中,绝对不会独自深入对方的寨子,所以… …
有些猜测很不可能,但,却很有可能是事实。
一个落单的蛊师?
哪里来的?怎么来的?
她,活着还是死了?
纪墨的脸色沉沉,像是这阴沉的天气,再难好转。
丽当时捉到那只毒虫就想到了吧,所以才带着自己匆匆回来,然后再度出去,恐怕是… …她想要做什么?
不远处的林中,丽很快到了刚才捉到毒虫的地方,纪墨猜得没错,那的确是一只蛊虫,还是被有意放出来的蛊虫。
“我来了。”
丽出声,看向林中黑暗处,那是一棵树下,低矮的草丛遮挡了部分,却能看到一个隐约的黑影在那里。
“是你的蛊虫?”
丽再次出声,脚下发出声音来,像是在走近,仔细看,却能发现她的确是在靠近,但靠近的幅度远不如声音所传递出来的感觉那样远。
小步小步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被雨声遮蔽了一些,听起来像是很远,又像是很近,三步就会退回一大步,再次这样走,反反复复,顶着雨,来回踩踏地面的草,不少草已经被踩平了。
“你、还活着吗?”
似乎是有些迟疑,这样问着,声音又近了一些,捉着头上衣裳的手也悄然松开,任由那衣裳从头上滑落在地,发出轻轻的声音来。
丽的手已经从随身的包中取出了什么,在看到那迎面而来的黑影时,没有丝毫的慌乱,随手洒出一把药粉来。
正在下雨,所幸无风,这些药粉的效果被压下去大半,但还有小部分是在的,空中的黑影坠落在地上,是一只会飞的蛊虫。
丽弯腰捡起来,蛊虫在冰冷的雨水之中,翅膀都变得沉重,被她捏起也毫无反应,像是它的主人一样,已经奄奄一息。
还活着啊… …
丽捏着蛊虫,不知道想了什么,把蛊虫放入包中,又顺手从包中取出些什么捏在手里,小步往前走去。
这样磨磨蹭蹭,走到近前,看到那树旁的人影的时候,丽微微一怔:“竟然是个小姑娘。”
她还以为是怎样的蛊师,如临大敌,如今看来,自己太过谨慎了,不过,才**岁就能有至少两只蛊虫防身的小姑娘,若是不出意外,未来也必然是蛊师了,却不知从哪里跑来这儿的。
那小姑娘淋了雨,发了烧,脸上通红,一双眼,半闭半睁,分明是强自保持清醒,却已经力有未逮。
丽轻轻一叹:“睡吧。”手上的蛊虫毫不留情地送入了小姑娘的口中,小姑娘的手抬起一半,颓然落下,还有一只蛊虫藏在她的手中,显然是想要等人走近了偷袭,可惜,棋差一招,被丽抢了先。
她的眼睛睁大,似有光,似有泪,一闪即没,缓缓闭上,陷入沉睡之中。